编者按

对武则天的认知,多数人停留在女皇的文治武功、逸闻趣事上,骆宾王那一句“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更是深入人心。本文角度有所不同。作者梳理武则天的著述及她所处时代的文学样貌,发现她的文学生命具有超越其政治生命和国界的巨大影响力。只是与时人对她“雷霆其武,日月其文”的评价不同,出现在后世和世界文学圈中的武则天形象或变体,有“女魔王”“天星心月狐”“锁骨菩萨”“科幻大女主”……显得丰富多元,精彩纷呈。



日月其文

武则天的著述、文学及其他

文 | 童岭
(《读书》2025年10期新刊)

武周王朝的万岁登封元年(六九六),一颗王朝境内最大的“火珠”被安放在刚刚竣工的重造明堂之顶,由四个铜铸站立的神龙从四方捧持,光耀万丈——武则天明堂的地表建筑虽然经历了大火和后世的拆毁而荡然无存,但据一九八六年以来的考古发现,武周明堂的中心柱遗址坑,直径近十米,深度约四米多,一柱即如此宏伟,其余可以想象。故而《撒马尔罕的金桃》作者薛爱华(Edward Hetzel Schafer)说,武则天这一举措让他想到了古埃及在底比斯神庙中修建四座大尖塔的埃及女王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在明堂建立之后约半个世纪,这颗令人惊艳的火珠还留在大唐科举进士的记忆之中:

正位开重屋,凌空出火珠。

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

这首博陵崔曙名篇《奉试明堂火珠》的第四句“曙后一星孤”,很多诗歌赏析读本以为是纯粹写隐逸之情与夜晚星月,但结合武则天时代的史事,可以推测“一星”很可能就是指晚上这颗火珠也在发光,照亮了神都洛阳之夜。这一年,是武则天称帝后第六年。

重修的武则天天堂、明堂(刘涛 摄)

武则天明堂中心柱遗址坑(赵婷 摄)

洛阳博物馆前复制的武则天“天枢”(童岭 摄)


充满谜题的武则天的一生,她自己的著述以及文学,也如同那颗明堂最顶端的火珠一样,不仅在武则天时代放射出炫人眼目的光芒,甚至在唐中宗“神龙革命”夺回李唐的天下后,依旧产生了超越政治生命与国境线的巨大影响力。

首先来看武则天亲撰或主持的著述情况。

武则天著述情况,主要记载于《旧唐书》与《新唐书》的《则天皇后本纪》。同时,《旧唐书·经籍志》与《新唐书·艺文志》也有记录。按照四部分类法,举武则天著述之大要如下:

一、经部:《字海》《紫宸礼要》《乐书要录》等。

二、史部:《高宗实录》《述圣记》《列女传》《凤楼新诫》《垂拱格》等。

三、子部:《紫枢要录》《少阳正范》《臣轨》《百僚新诫》等。

四、集部:《垂拱集》《金轮集》等。

以上只是举其概略,有些作品的归属或者分类学术界还有争议,但也已经能看出武则天著述之蔚为大观。其实不论是中古时代的观点,还是《汉语大词典》的解释,“著述”都有编纂的含义。倘若按照现在的学术考量,上述作品确实也有“作者”和“编者”之分。例如,孟宪实《武则天著述考》认为《垂拱格》作为一个法律文本是朝廷反复讨论决定的,但没有武则天则不能产生,因此,上述著述中的相当一部分,至少称其为类似昭明太子《文选》这样的“主要编者”是合适的。

乾陵的述圣记碑(童岭 摄)

经部如《字海》在《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为一百卷,这类应当就是在武则天主持之下,由文士协助的集体著作,即便如此,我推测“则天文字”应当与《字海》密切相关,至少“曌”字是在武则天直接授意下创造的。史部如乾陵《述圣记》,虽有阙文,但大体可见于《全唐文》或罗元贞点校《武则天集》,碑文约五千六百余字,洋洋洒洒,均为武则天亲笔所写。细审之下,文辞骈俪,同时也蕴含了对于唐高宗李治的感情,可谓是唐代历史与文学上的重要文献。子部如《臣轨》,可能在宋元之际就已经在中土失传,但保留在汉文化圈的东端日本。武则天在《臣轨》序言中写道:“近以暇辰,游心文府。聊因炜管,用写虚襟,故缀叙所闻,以为《臣轨》一部。”上下卷,共十章的《臣轨》,被清儒阮元《四库未收书目录提要》认为日藏本卷末“垂拱元年撰”五个字是日本人增加的,但杨守敬《日本访书志》坚持认为这是唐人原貌。实际上,武则天这部《臣轨》和李世民《帝范》一样,不仅被日本历代天皇学习,也被幕府将军们珍藏,视为“大唐帝王术”的真经。

《臣轨序》(林衡辑《佚存丛书》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

集部之中,武则天当时亦留下了大量的诗文,如《垂拱集》等有百卷之多,藏于长安与洛阳的秘阁。一九六〇年乾陵玄宫隧道发掘清理完毕,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向国家申请进一步挖掘帝陵本体,他说:“说不定武则天的《垂拱集》可重见天日,武后的画像,上官婉儿的手迹,一定会石破天惊!”(刘向阳:《唐代帝王陵墓》)但国务院最终决定进行保护,不对帝陵进行挖掘,所以《垂拱集》《金轮集》的钞本很有可能依旧沉睡在女皇神秘的乾陵之中。

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卷二唐五代部分收录二十二位女性文学作品,“武皇后”列第八位。胡文楷谓武则天文载于《全唐文》者仅剩六十一篇,其诗载于《全唐诗》者仅剩四十六首。周勋初先生主编《全唐五代诗》卷三十一为“则天皇后武曌”诗,收五十首加一首存目诗(本卷俞士玲整理)。即便她的存世诗歌数量比不上初唐卢照邻、陈子昂等大诗人,但也有清新可赏者,如《早春夜宴》:“送酒惟须满,流杯不用稀。务使霞浆兴,方乘泛洛归。”颇有初唐四杰之风。

《全唐五代诗·初盛唐部》(赵庶洋 供图)

又如《如意娘》一首,被民国谢无量《中国妇女文学史》赞为“则是其本色也”。其诗云:“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这首诗中让她“憔悴支离”的思念对象是谁?从逻辑上推论,不太可能是武则天成为皇后、女皇之后的男宠薛怀义、张易之等人——后者被他们高傲的女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丝毫不会令她“憔悴支离为忆君”;也不可能是文士代笔——没有哪个文士敢为女皇写这样的文字。那么,年轻时武则天这首《如意娘》乐府请求打开自己的“箱子”(心扉),看一看自己石榴裙上的泪痕的恋爱对象是谁呢?——我觉得最大可能就是皇太子或者刚刚成为新帝的李治。至于写作地点,也极有可能就在她出家为尼的感业寺之中(质疑她在感业寺与高宗邂逅的日本唐史专家气贺泽保规教授《则天武后》一书,认为武则天与皇太子时代的李治就发生了肉体关系)。简而言之,《如意娘》写年轻女性相思之苦极具特色,《柳亭诗话》说诗仙李白作《长相思》“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之后,读到武则天此诗便自愧不如,“爽然自失”。

诗歌之外,武则天的文章亦别具一格,乾陵的《述圣记》自不必说是千古名篇。又如《大周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序》《新译大乘入楞严经序》《织锦回文记》等皆精研义理、宏丽可观。其中,在《大周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序》(《全唐文》卷九十七)之中,武则天写道:“金山降旨,大云之偈先彰;玉扆披祥,宝雨之文后及。”这里类似四六骈文句式中的“大云”和“宝雨”就是指给她称帝带来理论支持的《大云经》《宝雨经》。对此,从陈寅恪、汤用彤一直到孙英刚、吕博等学者都有很好的研究。意大利学者富安敦(Antonino Forte)《七世纪末中国的政治宣传和意识形态》Political Propaganda and Ideology in China at the End of the Seventh Century一书也特别指出武则天这篇《华严经》序言的文学以及政治意义。

二〇二五年七月十一日,我到巴黎的法国国家图书馆调查敦煌卷子。在罗曼(Romain Lefebvre)的协助下,有幸看到了法藏敦煌文献的P.3788与P.4556残卷,分别是《妙法莲华经》卷一与卷二,卷首写武则天为先考妣敬造《妙法莲华经》的发愿文:

先考工部尚书荆州大都督上柱国周忠孝公赠太尉太子太师太原王,风云诞秀,岳渎疏英。赞纽地之宏图,翊经天之景运。

《读书》新刊|童岭:日月其文:武则天的著述、文学及其他

先妣忠烈夫人太原王妃,蹈礼居谦,韫七诫而垂裕;依仁践义,总四德以申规。柔训溢于丹闱,芳徽映乎彤管。资忠奉国,尽孝承家。媛范光于九区,母仪冠于千古。


法藏敦煌文献P.3788《妙法莲华经》残卷

这样的文字,虽然不是唐代顶级骈文,但也非常符合初唐的审美要求。

为父母写的文字如此,那么为子女写的文字又如何?这就不得不举出现在河南省偃师市府店镇南缑村的国宝《升仙太子碑》。公元七世纪的最后一年(六九九),女皇武则天在由神都洛阳去封禅途中,遥看到自己长子李弘的坟墓——恭陵,有感而发写成了两千余字长文。我曾经站在这个近七米高的巨碑之前,读到“岘山堕泪”“襄水沉波”等辞句时,似乎略微能够感受到她特殊的心情。文辞之外,《升仙太子碑》是武则天为中国书法史贡献的一篇上乘精品。碑额是飞白体,碑文是草书。启功先生论书诗评价武则天此碑云:“草字书碑欲擅场,羽衣木鹤共徜徉。缑山夜月空如水,不见莲花似六郎。”

武则天书《升仙太子碑》整体与局部照片(刘涛 摄)

一九五六年,英国学者费子智(C.P. Fitzgerald)出版了世界上第一本武则天学术传记《武女皇》The Empress Wu,称:“武则天的一生覆盖了公元七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她在那个时代扮演的角色堪比都铎王朝的伊丽莎白女王。”至少在著述层面,武则天个人及其麾下文士集团不亚于古今中外世界历史上任何一位女皇或皇后。还可以一说的是,清家莹三郎的《唐の太宗》出版于一九三四年,在这部共为五章的老书之中,喜爱武则天的清家莹三郎不仅设了《太宗后纪》一章专门描写武则天,还在彩色书影部分摹刻了一枚武则天“大周国宝”之玺印。

武则天“大周国宝”之玺印(清家莹三郎《唐の太宗》)

其次,我们再看看武则天时代的文学情况及其辐射力。

杜佑《通典》说,“太后颇涉文史,好雕虫之艺”,又说“太后君临天下二十余年,当时公卿百辟无不以文章达,因循遐久,寖以成风”。证明了武则天自己及其时代的文学之盛况。在武则天去世不到十年,大唐王朝就迎来了唐玄宗的“开元盛世”,这个盛世之中,从上到下都极其崇尚文学。唐玄宗的名相张说在给故去的武则天“女秘书长”——上官婉儿文集作序时明确说“大臣以无文为耻”,这可以视作是唐廷文官系统的共识之言。年轻的文士陈子昂在《上大周受命颂表》中发自肺腑地说道:“亲逢圣人,又睹昌运;舜禹之政、河洛之图,悉皆目见,信而多矣!”他还给女皇上了《神凤颂》四章,并惴惴不安地说:“诚未足以润色鸿业,揄扬盛美。”而汉唐文人最高理想之一,恰恰就是班固《两都赋序》中提出的“兴灭继绝,润色鸿业”。章太炎《国故论衡·论式》中进一步做出阐释,他把这种富有文采、近乎“诗”的诏策表檄就称为“润色鸿业”。那么,这一唐代尚文之风的定型,其源头是不是初唐的唐高祖和唐太宗呢?我觉得最直接的导因应该追溯至武则天,她“君临天下”后采取了诸种弘扬文学之措施。

武则天时代开启了诗文、小说、类书等新风尚。这一风尚在唐王朝结束之后延绵不断,同时超出了中原域内,产生了东亚世界的文化“软实力”。

武则天对科举的改革,最迟在永隆二年(六八一)就体现出强烈的“以诗取士”的倾向,由此进士科大盛,律诗与绝句才真正从初唐的胚胎中脱颖而出。沈佺期与宋之问是其代表。精力丰富的武则天还组织文士编纂(或增修)了大型书籍,如:《文馆词林》《文思博要》《三教珠英》《新修本草》。其中《文思博要》就是属于武则天增修贞观朝的旧作;《新修本草》又称《唐本草》,显庆四年由英国公李勣、太尉长孙无忌等二十三位官员呈上——日藏《新修本草》钞本残卷撰者名单中抹去长孙无忌则是武则天获取权势的旁证;而《文馆词林》也流传于日本,对于彼邦的骈俪行政文书产生了影响。武则天时代,同样被遣唐使带至日本的张𬸦《游仙窟》,在“汉文化圈”推广了唐代传奇小说的别样神韵。

《新修本草》卷十五卷末识语,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陈秋 供图)

跨越国别与跨越世纪的武则天“知己”之中,有俄罗斯的叶卡捷琳娜二世,至少在喜爱文学方面,她俩存在高度的共通性。叶卡捷琳娜二世对启蒙学者的奖掖,好似武则天对北门文士等的提携。

在武则天去世后的次年,“文章四友”之一的崔融,精心并动情地撰写了《则天大圣皇后哀册文》,说她“英才远略,鸿业大勋。雷霆其武,日月其文”。崔融的文章被《旧唐书·文苑传》评价为“良金美玉,无施不可”。当他受唐中宗之命写下此哀册文时,“雷霆其武,日月其文”八个字的确可以视作武则天的儿子以及臣子们对她政绩与文学的定评。

武则天的女性身份,无疑遮蔽了很多历史的真实,但在另一个层面上给后世的文学创造带来了无穷的滋养——当然,这种滋养很多时候是将武则天作为专权与淫乱女性,进行文学的负面化处理呈现出来的。我们甚至可以认为,明清以降的武则天形象,成为一种“文学上的异乡人”。

例如,明代罗贯中编次、冯梦龙增补《平妖传》第六回《小狐精智赚道士女魔王梦会圣姑》中,描写“女魔王”武则天在冥界对老狐妖说:“卿乃狐中之人,朕乃人中之狐,读骆生檄,至今寒心。”当然,武则天与“狐”这一意象第一次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联系,就是骆宾王名文《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这一句。武则天继续向老狐妖解释:“朕生在唐初,黄巢生在唐末,男女现身不同,为魔一也。”今天的国内外唐史学界,恐怕没有一位学者会认为武则天与黄巢有多少共通性,但这并不妨碍在文学层面的推演与联系。

明代艳情小说《如意君传》(又称《则天皇后如意君传》)中把武则天描写成一个“欲心转炽,虽宿娼淫妇,莫能及之”的淫乱女统治者,她同时拥有完美无瑕“丰肌艳态”的身体,与永不衰老“宛若少年”的面容。清代李汝珍小说《镜花缘》把武则天描写成是东方七宿的“天星心月狐”下凡,实际上,心月狐就是第五宿“心宿”,本身寓意着智慧与艺术。此外如《隋唐演义》《控鹤监秘记》等等,都有武则天的登场。当然,明清小说里面,描写武则天“登场”最著名的无疑是《红楼梦》,第五回中描写贾宝玉来到秦可卿那间香艳无比的闺房,就见到了“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武则天宝镜可谓是贾宝玉初试男女之事的重要引子。

东京大学东文研藏《则天皇后如意君传》(李小龙 供图)

这一风气到了民国初年依然如此,如曾朴的《孽海花》第二十七回《秋狩记遗闻白妖转劫 春帆开协议黑眚临头》写道:

清帝发恨道:“我看唐朝武则天的淫凶,也不过如此。她特地叫缪素筠画了一幅《金轮皇帝衮冕临朝图》挂在寝宫里,这是明明有意对我示威的。”宝妃道:“武则天相传是锁骨菩萨转世,所以做出这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我们老佛爷也是有来历的,万岁爷晓得这一段故事吗?”清帝道:“我倒不晓得,难道你晓得吗?”


光绪皇帝憎恶慈禧太后在自己寝宫挂武则天的《金轮皇帝衮冕临朝图》,武则天自封的“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天册金轮圣神皇帝”等称号中都有转轮王信仰的“金轮”二字。宝妃(珍妃的原型)安抚光绪,说武则天是“锁骨菩萨转世”,而慈禧太后的前世也是有来历的,她就是被道光皇帝狩猎时射死的千年白狐之轮回,因为慈禧的生日“道光十四年十月初十日”正是白狐被射死之日。武则天是“天星心月狐”,慈禧是“千年白狐”——阿英考证《孽海花》两年内重版了十五次,发行了五万部,可见这一“狐媚”的思维定式从古代到近代,深入人心,未曾断绝。

值得插叙一笔的是,所谓“锁骨菩萨”,又做“锁首佛”,典故也是出自唐代。李复言《续玄怪录》记载延州有一位美妇人“白皙颇有姿貌”,欲与她亲热的男子,此妇人来者不拒。多年后一位西域胡僧来到她的墓前,虔诚顶礼焚香,时人怪讶这个和尚为何礼敬人尽可夫的淫妇,胡僧说,这位是“锁骨菩萨”,慈悲欢喜施舍,世人的色欲,她都用自己的肉体予以满足,所以此妇人就是“大圣”——清代的宝妃说武则天是“锁骨菩萨转世”——这背后是褒是贬,清末民初的知识人读者也就一眼便知了。公元七世纪,薛怀义等造《大云经神皇授记义疏》,直言“以女身当王国土者,所谓圣母神皇是也”。武则天从最初佛教意味的“净光天女”“圣母神皇”,转变为唐代及后世笔记小说中带有情色意味的“锁骨菩萨”,其中的政治文化史意味值得深究。

《太平广记》收李复言《续玄怪录》(明嘉靖四十五年談愷刻本)

至于海外文学界,如荷兰汉学家高罗佩撰写的风靡全球的《大唐狄公案》,武则天在其中是重要的人物形象之一。罗汉(N. Harry Rothschild)《武曌:中国唯一的女皇帝》(冯立君、葛玉梅译本)一书也曾经留意到《金瓶梅》在描写潘金莲淫乱之时,用了“一个莺声呖呖,犹如武则天遇敖曹”这句——也就是故意将武则天与最放荡的潘金莲直接挂钩,让明清的男性读者产生一种奇悦的阅读感。近年登上“《纽约时报》畅销榜单”的赵希然(Xiran Jay Zhao)的英文小说《铁寡妇》Iron Widow之中,武则天成为科幻大女主,大战邪恶机甲势力。这部最新的与武则天有关的英文小说,被评为是《星际争霸》与《使女的故事》的结合体。

赵希然的英文小说《铁寡妇》(Iron Widow

电视剧《至尊红颜》中的武则天(贾静雯扮演)

电视剧《神探狄仁杰》中的武则天(吕中扮演)


概而言之,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集开国皇帝与亡国之君于一身的神秘女人,我们或许可以这么认为,虽然说没有任何人可以超凡脱俗,从形塑他/她的历史土壤中彻底超越出来,但在穿越了武则天所处的朝代性与程式性的解释之后,我们也许找到了可以重新定位唐代文学以及唐代女性角色的新坐标。如果反用英国百岁传奇女编辑戴安娜·阿西尔(Diana Athill)《暮色将近》Somewhere Towards the End的书名,对于武则天来说,无论是无字碑所代表的“不可言说”,还是崔融撰文所写的“日月其文”,她在著述与文学领域的强大文化能量丝毫没有Towards the End(走到迟暮),而是远远超越了她八十二岁的个体生命,至今依旧呈现出源源不断的世界性魅力——抑或说世界性魔力。
*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artContent h1{font-size:16px;font-weight: 400;}#artContent p img{float:none !important;}#artContent table{width:100% !import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