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加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此消息一出,震惊天下,可是很多人都觉得,加缪不可能得奖,因为加缪太年轻了,历代诺奖获得者,从来没有这么年轻的。

就连加缪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可能得奖,可事实却是,加缪获奖了。

确定获奖的消息传来,加缪和朋友吃饭,听完后,他脸色苍白。

这一年,加缪44岁,成了欧洲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不说后无来者,起码前无古人。

读加缪的书,你会读到荒诞。

就像《局外人》,默尔索对母亲的死亡,抱着一种冷淡的态度,像一个局外人,随后,他无意之中杀了人,在审判他的时候,默尔索这个被审判的人,全场像局外人一样,根本无法参与审判过程。

就像《鼠疫》,鼠疫初发,医生四处奔走,可是有些人为了不引起恐慌,压根就不重视,最后鼠疫蔓延,许多人死去,但死亡也教会人们一些东西,鼠疫是一种病,无法治愈,最重要的是学会与之共存。

读加缪的书,在荒诞之外,你会读到他对存在的反思,从而让你思考人生的意义,思考人生的价值。

《不忠的女人》是加缪的短篇小说,他讲了一个女人的“不忠”,前半生,她唯丈夫是从,什么事情都听丈夫的安排,日子平静,可是,在一次陪丈夫远行,她半夜出逃,终于看见了内心久违的激情。

这个女人的“不忠”,不是对丈夫的不忠,而是对自身的不忠,她背叛了以往的生活,却因此看到自身存在的力量。

唯有忠于自己,我们才能作为主体与这个世界并存,去过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01

加缪的《不忠的女人》,讲的是一个困在无爱的婚姻里的女人雅尼娜的故事。

雅尼娜喜欢被人所爱,而当初丈夫马塞尔,对她殷勤备至,在马塞尔的殷勤攻势下,雅尼娜觉得,她就是为他而生,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了生命。

婚后,雅尼娜一切以马塞尔为主,渐渐的失去了自己,一心忠于马塞尔。

这一次,雅尼娜随丈夫深入北非经商,旅途的沉闷,让她感到孤独,于是,她开始了自己的“不忠之旅”。

尽管车窗并没有打开,大巴车里却始终有一只苍蝇飞来飞去,过了好一阵,它似乎疲惫了。

雅尼娜的目光跟随着这只苍蝇,突然,苍蝇不见了,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了它的踪迹,原来,苍蝇停在了马塞尔那不怎么动的手上。

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就连苍蝇都冻得瑟瑟发抖,车窗被阵阵风沙吹得哗啦啦作响。

在这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中,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向前慢慢行驶着。

雅尼娜看到眼前的丈夫,几绺花白的头发贴在他那低低的脑门上,他鼻头宽宽的,一张并不周正的嘴巴。

这就是她的丈夫。

一路上,汽车颠簸,雅尼娜很清楚地感到丈夫朝她猛地碰撞一下,然后很快又恢复他那茫然而呆滞的目光,笨重的上半截身子快速朝他叉开的双腿瘫了过去。

突然之间,厚厚的沙尘弥漫在车子周围,灰蒙蒙的一片,汽车慢慢减速,等到沙尘变小,车子再次加速,马塞尔嘟嘟囔囔地说:

什么鬼地方啊。

大巴车里,全是阿拉伯人,每个人都紧紧地裹着斗篷,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好像一群不会说话的哑巴。

这种沉寂的环境,让雅尼娜感觉异常沉闷,大家都不说话,表情木讷。

上帝想方设法让你孤独,就是为了让你走进自己。

02

突然,马塞尔一声呼唤:

雅尼娜。

这一声呼唤,吓得雅尼娜浑身打了一颤,想到自己身材高大,却配上这么一个无比柔情的名字,她觉得可笑。

雅尼娜重新想到自己,想当年,上中学的时候,她是体育健将,肺活量不是一般的大。

可是而今,二十五年过去了。

当年的雅尼娜,还在单身和结婚之间犹豫不决,而今,二十多年了,那情景好像还是昨天。

彼时的雅尼娜,并不缺追求者,一个法律系的高材生形影不离地追求她,而今这个人成了她的丈夫。

马塞尔身材矮小,雅尼娜并不满意,还有他那贪婪的干笑,也让她不喜欢。

可是,她还是接受了他,因为她“欣赏他对待生活的那份勇气”,当然,最主要的是,马塞尔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她觉得自己被爱了。

沙尘弥漫,司机不停地按喇叭,雅尼娜突然发现,她对面的乘客在看着她,她这才发现,那人竟然不是阿拉伯人。

她偷偷打量对方,他神色忧郁,可打量她的目光却很清澈,目不转睛。

雅尼娜不由得一下子脸红了。

她将目光转向马塞尔,而他却茫然地看着前方。

婚后,他们住在海边,可没多久,马塞尔就不愿带雅尼娜去海滩玩了,海滩,水中嬉戏,游玩,对她来说,都显得特别遥远。

她的丈夫,除了自己的生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唯一喜欢的,就是金钱。

雅尼娜尤其不喜欢金钱,不喜欢生意,可是想到受益者终究是她,她也试着帮丈夫打理生意。

她始终记得,每年夏天,当燥热的空气扼杀了仅有的温情,她的人生,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寂寞。

唯有当我们感受到生命的孤独,我们才能真正领略生命的质感。

03

大巴骤然停下,司机说,油门被沙子堵住了。

马塞尔低声咒骂:

这鬼地方。

司机听了,哈哈大笑,说这很正常。

车子修理好之后,继续在路上颠簸着,雅尼娜睡意渐渐袭来,昏昏沉沉,突然,她面前闪现出一只黄色小盒子,里面装满口香糖。

她对面那人,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雅尼娜稍加犹豫,拿了一小块,然后点头表示感谢。

在行驶了很久之后,汽车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雅尼娜走下车,凛冽的寒风吹得她身体发抖,那个给她口香糖的男人,径直从她旁边走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雅尼娜走进客栈,她立马感到一阵寒意袭来,环顾四周,她感觉这寒意是从那刷了白灰的光秃秃的墙壁透出来的。

她不知所措,不知该站着还是该躺着。

她冻得发抖。

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心情格外沉重,没有一丝旅行袋放松和愉快,唯有一种侵入骨髓的寒意和从头到脚的孤独。

周围的一切,让她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

那时的她,还不是这样,她的心灵,还有生活,还有未来,还有自己。

如今,这些东西都哪儿去了?

这么多年,她看似忠于生活,忠于丈夫,可是对自己呢?她背叛了自己太多。

马塞尔一到客栈,就开始向店主打探周围商贩的情况,他只惦记着他的生意。

他对雅尼娜说:

你还是喝葡萄酒吧,这酒不能喝。

可是雅尼娜对酒压根儿不感兴趣,而且容易上头。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她跟着丈夫跑生意,像一个影子,对丈夫的话,她找不到共鸣。

雅尼娜感兴趣的,丈夫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丈夫只对做生意和赚钱感兴趣,但这一切,雅尼娜都不喜欢。

她为自己感到悲哀。

曾经,她因为感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嫁给了真真切切的生命。

如今,她发现自己嫁给了寂寞,嫁给了孤独,嫁给了一个不可能理解自己而自己也难以理解的人。

04

读懂加缪的《不忠的女人》,就知道唯有忠于自己,才有幸福可言

在这世间,遇到爱,遇到性,都不难,难的是遇到理解。

面对周围无穷尽的石头王国,雅尼娜一时之间,竟难以摆脱眼前彰显出来的这种无形的空虚。

她将身子靠在护墙上,说不出任何话来。

在她身边,马塞尔几乎待不住了,他对这一切,都没兴趣。

然而,雅尼娜凝望天边的眼神是如此的专注,她心里有一种感觉,天的那边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尽管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明白,那是她生活一直缺少的东西。

傍晚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雅尼娜心里那种源自生活和内心的苦闷、习惯和流逝的岁月,此刻竟慢慢有了答案。

她静静地看着周围,她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存在,而此前,她竟然从未意识到。

这一次,她用自己的眼睛去打量世界。

那一瞬间,像一种觉醒,当她重新睁开眼睛,重新打量这个世界,感到一种永恒。

无论何时何地,从此以后,她的生命就已经终止了,唯独在她的内心深处,同时有一个灵魂,会痛极而哭,或者喜极而泣。

直到第一声犬吠升上来更高的天空,雅尼娜才感觉到自己冻得浑身打颤,丈夫生硬地拉着她,雅尼娜从护墙上直起身子,温顺地跟着丈夫走了。

人一生,永远存在一次新生,那就是我们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那就是我们用自己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我们用自己的眼光去审视自己的时候。

这一次新生,是灵魂的新生。

05

回到客栈,雅尼娜知道,马塞尔马上就会变得沉闷,会对她说他累得不行了。

而她自己呢?她感到自己感冒了,开始发烧了,她没有任何力气去抵抗。

她躺在床上,还在告诫自己,不能病倒,不能。

她想尽快入睡,可她的思维,却越发清晰,她脑海里闪过她所见到那些景色。

无穷无尽的孤寂感冲进她的脑子,她不禁问自己:

为什么要来呢?来干什么呢?

带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她入睡了。

没多久,雅尼娜又醒来,四周静悄悄的,她换了一个睡姿,靠近丈夫结实的肩膀。

似睡似醒中,她下意识地蜷缩着身体,紧紧依偎在丈夫暖暖的怀抱里。

对她来说,这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港湾。

二十多年了,他们每天睡在一起,她依在他的肩头,偎在他温暖的怀抱,夜夜如此,不管是生病还是在旅途中。

很久以来,她都觉得,跟着马塞尔就行了,仅此而已,其他的都不用想。

她突然明白,丈夫并不爱她。

她想,就算是带着恨的爱情,也胜过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庞。

一直以来,他们的相爱,都是在黑漆漆的夜里的摸索,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她不知道,爱情除了黑洞洞的夜晚,还存在另外一种吗?光天化日下卿卿我我的爱情,有吗?有吗?

她明白,他不爱她,只是除了她,他恐惧其他的一切。

她想:

许,他们两个人,早就不应该待在一起了,各顾各的,一个人睡觉,孤老终死。

但她明白,她也需要他,正如他需要她。

她也想过:

如果这种恐怖的心理我能克服掉,也许我会体验到幸福的……

可是,她克服不了,一辈子也解脱不了。

她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重负,而她被这重负压了二十年了。

她要解脱,彻底解脱出来,就算所有人都解脱不了,她也要解脱。

只有当我们从自己生命的黑暗中睁开眼睛,开始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黎明才会真正的到来。

06

渴望解脱的念头,让雅尼娜彻底清醒过来。

她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内心,有一种声音对她发出召唤,她从床上下来,而马塞尔,还在熟睡之中,可雅尼娜似乎有点不放心,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知道确认丈夫还在熟睡,才轻轻地离开。

走出门,她把脸紧贴在门面上,倾听里面的动静,里面依然静悄悄的,只有丈夫匀称的呼吸声,似乎是一种很遥远的感觉。

确信马塞尔还在熟睡,雅尼娜快速离开了。

二十几年了,她第一次半夜出逃。

寒风吹过,寒冷和欲望交织在一起,她看着天空,天上的星星在她眼前一颗一颗地陨落,然后熄灭在荒漠的乱石之中。

黑夜中,雅尼娜的心扉随着那一颗颗星星的落下而一点点地敞开,刹那间,她忘了自己心里那沉重的负担,忘了那流浪或者千篇一律的生活,也忘了对生与死的万般顾虑,忘了所有。

这么多年,她漫无目的地胡乱奔跑,只为逃避内心深处的那份恐惧。

可是在这一刻,她仿佛找到了生命里那根深蒂固的东西,那种鲜活的汁液在她的身体内油然而生。

她那恐慌的内心渐渐平静了。

星星继续掉落着,最后的一串星辰将那弧线划得更低,落在荒漠的石头间,落在荒原的地平线下。

子夜时刻,雅尼娜的身体被露珠以那难以言状的温柔滋润着,掩盖了一切寒冷。

在她身体内慢慢升华,蔓延开来,交融成源源不断的浪花,不断涌溢出来。

她终于情不自禁地发出不断的呻吟声。

然后,她倒在天台那冷酷的地面上,整个宇宙在她身体的上方展开,延伸着。

 这是雅尼娜的“背叛”,是她的“不忠”。

然而,她的不忠,是走进自己。

我们很多人,一辈子忠于很多东西,唯独不忠于自己。

因此,我期待有人“不忠”,从而走进自己。

07

雅尼娜的“不忠”,是短暂的。

可是,这短暂的“不忠”,却让她走进了自己,看到了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在这些时间里,她获得了一种不一样的看待自己的眼光,而不再浑浑噩噩地度过自己的人生。

她小心翼翼地回到客栈的房间,她的丈夫还在睡着。

她重新躺在丈夫身边,丈夫突然起身喝水,他打开灯,雅尼娜的眼睛被晃得一片黑。

灯光亮着,马塞尔无意间瞥了妻子一眼,才发现妻子泪流满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马塞尔问:

你怎么了啊?做梦了吗?

雅尼娜说:

我没事的,没事。

马塞尔依然是马塞尔,可雅尼娜已经不是原来的雅尼娜了。

我经常想,生命中这样的觉醒时刻,到底是好还是坏?

毕竟,我们在看到自身,觉醒来某些东西,可依然会回到原来的生活里,面对原先的那些事情,那么,那些觉醒?那些对麻木的习惯的背叛和不忠,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雅尼娜一样,她短暂的不忠,短暂的出逃,短暂的清醒,究竟是礼物还是折磨?

若没有这样一次“觉醒”,雅尼娜可能不会觉得生活有什么问题,她依然觉得自己被丈夫爱着,可是而今,她却突然明白,丈夫不爱她,也许从来没有爱过,雅尼娜又该如何面对丈夫?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可是,有了这样一次机会,她虽然还活在原来的生活里,但最起码不再浑浑噩噩。

我始终觉得,清醒的痛苦,比起浑噩的快乐,总要更有质感一些。

人生如梦,但醒来过的人,最起码见过梦外的真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