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
作者:刘凌云
1978 年,一列绿皮火车缓缓停靠在湖南邵阳的站台,一位身姿挺拔却难掩面容疲惫的小伙子,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土地。他叫陈宇,刚刚结束军旅生涯,怀揣着177元退伍费,心中满是对未来的迷茫与忐忑。
陈宇的家在邵阳武冈乡下的一个小村庄,那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山区。几间土坯房在风雨侵蚀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父母皆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靠着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因家境贫寒,陈宇选择了参军,可两年过去,他既没入党,也没提干,除了练就一身腱子肉,皮肤被晒成了酱油色,其他似乎与参军前并无两样。
回到家,一切依旧,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贫穷落后仿佛如这山水一般,看似随四季更迭,实则一成不变地循环着。
从部队回来的第二天,陈宇从早年同学口中得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那宛如一道光照进了他迷茫的世界。他赶忙回家和父亲商量。
“爹,高考恢复了,我想去试试运气。” 陈宇满怀期待地说道。
“你的前程你自己折腾,我管不了你,但是家里这个光景,你也看到了,是没有余钱供你去复读班考大学的,家里可以不要你这个劳力,但是读书的钱你得自己想办法。”他爹一脸为难的倚靠在破旧的门板边,嘴里时不时吐出几个由那杆旱烟枪提供的灰色烟圈。
于是,陈宇揣着还没捂热的退伍费去了县城,找到了复读班,决心与穷苦命运抗争一番。交完学费后,兜里只剩下35块钱,若选择住校还得另缴15元,陈宇舍不得这笔钱,他二叔在县城一个砖窑厂做活,他想着可以去砖窑厂借宿。报完名,背上铺盖径直去了砖窑厂,二叔领着他去跟老板一说,老板听说是退伍回来的小伙子,还要参加高考,倒也干脆,立马安排了住处,给陈宇在门卫室支了一个铺位,正巧还能帮忙守守夜。
这复读班是恢复高考后,县教育局专为早年放弃学业的青年人考大学而办的。说是青年人,可其中有些年纪着实不小了,个别在老家孩子都四五岁了。陈宇进班一看,倒有不少熟面孔,有同乡玩伴,也有昔日同学。老师进教室第一件事便是选班长,班长职责主要负责分发资料、收作业、维持课堂纪律等。老师翻着名册看了许久,开口问道:“陈宇,哪个叫陈宇啊?”
“到!” 陈宇嗖的一下站起,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班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当过兵?” 老师接着问。
“报告老师,当兵两年,刚退伍回来。” 陈宇大声回答。
“那就你来当班长吧。” 老师说道。
“老师,我在部队是后勤兵,平常除了刷锅做饭,就是喂猪,管猪我还行,这管人……” 陈宇原本笔直的腰板立马松懈下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班里哄堂大笑起来。老师一面打手势表示要大家安静下来,一面说“能管好猪,就能管好人。”说完,班里笑声更大了,个别同学笑得已经趴到桌子上了,就这样陈宇的高考之路正式开始了。
从那以后,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穿透晨雾,陈宇便已起床,借着微弱的光线开始诵读课本。夜晚,在砖窑厂门卫室那昏黄的油灯下,他在书本上密密麻麻写下的笔记,见证着他的刻苦与执着。
复读学校每周周日不上课,一来老师需要休息,二来学生们也要回家拿些下周所需的生活用品。这个周六中午放学后,同乡几个青年相约一起回家,坐县城的大巴到乡里只需2块钱,大概两个小时路程,可陈宇舍不得花钱,每次都是步行回家,走小道抄近路,得走上四五个小时,天黑刚好能到家。这次回去,他要跟父亲商量一件事。在学校里,吃饭成了大难题,那为数不多的退伍费,用于买教辅、纸笔以及吃食等开销后,所剩无几了。有时候,陈宇只能饿着肚子听课,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常引来同学们发笑,这笑声让他窘迫不已。他跟学校食堂负责人协商好了,可以用粮食抵扣伙食费,这次回家,就是想跟父亲商量明天挑点粮食去学校,解决挨饿的问题。到家时,刚好是掌灯时分,家里那盏油灯忽明忽暗,桌上的饭菜一看就知道热了好几回了。陈宇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儿啊,读书辛苦了,都瘦了一圈了。” 母亲心疼地说着,时不时给他碗里添上一筷子菜。
陈宇没有答话,依旧低头吃着饭,眼泪却忍不住慢慢落下。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家人开口用粮食抵生活费的事,他知道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当兵两年没顾家,一回来就去了复读班,没帮上家里什么忙,现在还要卖粮,这话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整个村庄笼罩在静谧的晨霭之中,陈宇忽然听见偏房传来阵阵声响,还以为进贼了,赶忙翻身起床跑去查看。只见偏房那扇破旧的门开着,父母正弯着腰,一瓢一瓢地把谷仓里的粮食往麻袋里装,两个麻袋已经装得鼓鼓囊囊的了。
“隔壁家三小子昨天坐车回来的,比你早到家,下车就跟我们说了,你在学校吃的有一顿没一顿,你们学校食堂可以用粮食换伙食费,你爹就想着给你装上两麻袋,你带去,可别饿坏了自己。” 母亲边舀着谷子边说道。父亲依旧没有言语,只是抓起手边的绳索,把已经装满的袋子仔细地扎好口。
吃过午饭,陈宇找来一根扁担,将两个麻袋稳稳地挂在两端,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让扁担能更平衡地压在自己的肩头。
“陈宇,要读就好好读,读出个样来,给你爹,给这个家争光,只要你愿意读,这一仓的粮食,爹都卖了也供你读!” 父亲说出这句话时,手里的旱烟杆子都微微颤抖着。陈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给爹娘磕头,母亲含泪将他扶起,用衣袖拂去他额头上的灰尘。陈宇深吸一口气,缓缓弯腰挑起担子,那沉甸甸的担子瞬间压得他肩膀一沉,可他咬咬牙,迈出了家门。
出了村子,便是蜿蜒曲折的山路。清晨的山间,空气透着丝丝凉意,路边草丛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打湿了陈宇的裤脚。起初,他的步伐还算轻快,扁担随着脚步有节奏地上下晃动,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响,在寂静的山间格外清晰。可走着走着,山路愈发崎岖,脚下的石头高低不平,陈宇得时刻留意,生怕不小心崴了脚。肩上的担子也仿佛越来越重,压得他肩膀生疼,他不得不时不时停下来,换个肩膀继续挑着走。每次换肩,都能看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顺着脸颊,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太阳渐渐升高,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山间,陈宇早已汗流浃背,衣衫紧紧贴在后背上,被汗水浸湿的地方泛起一圈圈白色汗渍。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可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山路,他眼中只有坚定,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县城方向挪动着。等走上公路,走起路来轻松了些,可新的窘迫又出现了。过路的车上不时有人叫他的名字,那些都是家境较好的同学,坐着巴士回学校。虽说挑粮抵伙食费并非什么丢人的事,但在陈宇这个年纪,贫穷的标签还是让他的脸火辣辣的疼。那天到学校后,不知是挑担导致的乏力,还是心里难受导致的压抑,他第一次缺席了晚自习,请假躺在砖窑厂那张竹席床上,听着窑上土砖受热膨胀发出的响声,闻着煤饼燃烧不充分产生的硫味,一夜未眠。远处红彤彤的火苗,烧旺了整个窑厂,也似在燃烧着他的青春。
此后每隔一个月,陈宇便把父亲早早备好的两麻布袋粮食挑到学校,换了伙食票。就这样,日子在艰苦的学习中一天天过去,高考的日子终于来临。陈宇怀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走进考场,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他长舒一口气,心中默默祈祷能有个好结果。
接下来便是填报志愿,那个年代是先自己估分然后填报志愿,之后高考成绩才出来,再公布录取情况,这可让陈宇犯了难。他对自己的估分没什么把握,而且刚恢复高考,对于各学校的录取规则,他们这一家子山里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心里正着急呢。
正巧,乡里领导陪着县长有来视察工作,父亲在旁边听人说,这位县长和其他几位大领导都是从湘南农大毕业的,父亲便认准了湘南农大就是最好的大学,考上了以后就能当领导,运气好,兴许还能当县长呢,觉得儿子如果能去那儿读书准没错。陈宇虽心里对外面的那些名校仍有向往,但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又考虑到家里的情况,最终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填报了湘南农大,并且顺利被录取了。
到湘南农大读书的第二年,在一次华中地区高校交流会上,陈宇才得知自己当年的高考分数完全可以报考汉口大学,那可是能与清华北大媲美的顶尖学府,比湘南农大好上许多。可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在农大的校园里,陈宇如鱼得水,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像海绵吸水一般汲取着知识的养分。凭借自身努力,他的成绩在班级里一直名列前茅。因为心里从小有一个文学梦,在校期间他还拿下了湘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学位,双学位毕业的他凭借优异表现留校任教,从一个青涩的大学毕业生,逐渐成长为一名备受学生喜爱的老师,将自己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一届又一届的学子。
然而,陈宇的人生并未就此停滞不前。他心中始终怀揣着对文字的热爱,对更广阔天地的向往。工作几年后,他毅然决定挑战自己,凭借扎实的知识储备和出色的写作能力,成功考入了湘中女报报社工作。在报社里,他深入基层,采写了一篇又一篇感人至深、反映社会真实面貌的报道,用自己的文字为这个时代发声,也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岁月流转,陈宇回首往昔,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可也正是它们铸就了如今的自己。他感慨万千,深知只要心怀梦想,脚踏实地,无论起点多低,都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璀璨道路。
作者简介
刘凌云,祖籍湖南娄底新化,现居长沙。南昌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美术系毕业生,曾任教于江西科技师范大学软件动漫学院、江西泰豪动漫学院。
工作之余坚持学习书法国画篆刻知识,作品多次入展入选省市级展览,现为湖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花鸟画协会会员.长沙市书法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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