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语亲属称谓系统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弟弟的妻子叫“弟妹”,这是由两个语素组合而成的偏正结构词语,但是“哥哥的妻子”这一意义,却不能用相应的偏正结构“兄姐”来表示,而是有专门的称呼——“嫂”。

那么,哥哥的妻子为什么叫“嫂”呢?嫂子为什么不能说成“兄姐”呢?

“嫂”作为对兄长配偶的称谓,其历史可追溯至先秦时期。比如,在战国庄周《南华真经》中,便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的记载。

这里的“桓公小白”,即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杀兄”指他在与兄长公子纠争夺君位的过程中,最终取胜,致使公子纠身亡(一说为鲁人所杀,一说为齐桓公下令诛杀);“入嫂”则是指他在兄长公子纠死后,将公子纠的妻子,即自己的嫂子纳入后宫。

河南葵丘会盟台 春秋首位霸主齐桓公召集诸侯会盟之地

齐桓公小白打败兄长公子纠夺得君位,成了胜利者。历史常常是胜利者书写的,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因此,在庄子看来,这种王权更迭、权力之争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是,对于齐桓公“入嫂”这件事,庄子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一行为触碰了人伦礼法的底线,是极其严重的败坏规矩之举,必须受到严厉谴责。

更让庄子不齿的是管仲。管仲被世人称为忠义之士、人臣楷模。可当初他侍奉的是公子纠。公子纠死了,齐桓公赢了,管仲面对现实成败和内心原则的冲突时,选择了屈从权势,用“治国才能”做借口,去效忠一个杀兄、入嫂的君主。

湖北省博物馆 曾侯乙编钟

在庄子看来,管仲的选择代表了一种危险的价值观:嘴上讲的是一套仁义道德,行动上做的却是另一套。庄子批判管仲“言行相悖”,并非否定其治国才能,而是痛心于
士人精神的沦丧:“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

这句话是意思是说,嘴上鄙夷这种行为,行动上却对其俯首称臣,如此口是心非,何其荒谬!

春秋乱世,礼崩乐坏,兄弟阋墙,君臣易主,史册所载,屡见不鲜。这一切,在庄子看来不过是丛林法则在人世间的重演,如同猛虎相争、胜者为王,虽残酷却也寻常,本不必过多置喙。

可是庄子却对齐桓公“入嫂”这一违背人伦的污点,如此揪住不放,始终无法释怀,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在庄子看来,“入嫂”一事,与权争有着天壤之别。将同父兄长的遗孀纳入己室,这一步所跨越的,远非男女私情的界限,它彻底击穿了宗法伦理的最后防线。

这道防线一旦崩塌,“父子有亲、夫妇有别”的千年人伦根基,便如高楼遭遇狂风,摇摇欲坠——这才是庄子真正忧心如焚的关键所在。

弟弟的妻子叫弟妹,为什么哥哥的妻子不叫“兄姐”,而是叫“嫂”|管仲|庄子|尊称|礼法|嫡庶

古代民居

这份深忧的根源,正系于“嫂”字所承载的非凡尊贵与秩序内涵。在古代宗法体系中,“嫂”绝非一个普通的称呼,而是兄长正妻的专属身份标识,是等级秩序活生生的象征,如同刻在文化血脉中的铁律,不容丝毫僭越。

“嫂”的尊崇地位,根植于宗法制对“嫡庶”的严苛区分。正妻需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告祭天地祖宗,其名分载入族谱正室,受礼俗与律法双重护佑。其所生的嫡子,享有优先继承权。

因此,“嫂”在家庭中的地位仅次于父母与兄长本身,“长嫂如母”之说便由此而来。弟妹对其必须心怀敬重,尊称“嫂嫂”,敬称“长嫂”,雅称“巨嫂”,每一种称谓,都是对其神圣身份的庄重确认。

正如《仪礼·丧服》所载:“嫂者,尊严之称,是嫂亦可谓之母乎?”嫂是尊严的称呼,难道嫂也可以称为母吗?

东汉郑玄注曰:“嫂犹叟也。叟,老人称也。”嫂如同“叟”,是对老人的尊称,言外之意,嫂即母。

古代典籍《仪礼》

唐代贾公彦《仪礼义疏》亦曰:“叟是老人之替名,是以名为嫂。嫂,妇人之老称,故云老人之称。”嫂是老人的代称,是对年长妇人的尊称,所以说嫂就是对老人的称呼。

段玉裁注《说文》说得更直白:“古者重男女之别,故于兄之妻尊严之,于弟之妻卑远之。”古人重视男女之别,因此对兄长的妻子要表示尊严,对弟弟的妻子则保持距离以示区别

由此可见,“嫂”这个字,本身就是为突显兄长配偶的年长地位和崇高辈分而特意创造的尊称,其骨子里浸润着深厚的敬意,是维护“长幼有序”伦理纲常的关键符号。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兄长妾室的地位。即便她再得宠,再貌美,其地位在礼法层面也永远无法与正妻比肩。

《唐律疏议·户婚律》云:“妻者,齐也,秦、晋为匹。妾通买卖,等数相悬。”

古代女子形象

这句话的意思是:“妻”字,本义就是“齐”,跟丈夫平齐,两人像春秋时门当户对的秦国与晋国那样,是“对等联姻”的伙伴。妾是商品,可以花钱买来;她的身份、待遇与正妻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天壤之隔。

正因为如此,齐桓公将兄长公子纠的诸位妾室纳入后宫,庄子连提都不提一下,但是把自己的嫂子纳入后宫,庄子认为,这就等于把“嫂”这个称谓所代表的尊贵身份,连同它背后的宗法秩序,一同践踏在地。

至于“弟妹”,即弟弟的配偶,即便是正妻,其地位也与“嫂”相差甚远。

在古代,弟弟的妻子最早叫“妇”。《尔雅・释亲》云:“女子谓兄之妻为嫂,弟之妻为妇。”

穿汉服的女子

妇者,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释曰:“从女,持帚,洒扫也。”意思是女子拿着扫帚打扫,字里行间透着“操持家务”的定位,和“嫂”所带的“尊严”内涵完全不同。

在“长幼有序”的宗法链条中,兄长是家族权力的天然继承者,其正妻也因丈夫在家族中的“长”位,被赋予尊长属性。

相较之下,“妇”的称谓从诞生起便带着“从属”的底色。《说文解字》以“持帚洒扫”的解释将弟媳的地位锚定在“家务劳作”的范畴,暗示其在家族中的服务性角色。

古代私塾课堂场景

这种定位与“弟”在宗法体系中的地位直接相关:在“嫡长子继承制”下,弟弟通常是权力体系的次级参与者,其配偶自然也被归入“次级从属者”行列。

因此,“兄姐”一词在汉语亲属称谓系统中的缺席,绝非偶然的语言现象。它深刻地反映出“嫂”这一专称背后所承载的、远超一般配偶关系的文化重量与社会功能。

“嫂”是宗法制度为维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这一核心伦理而精心锻造的尊称,是礼法尊严在家庭人伦中的具象化。它像一道无形的界碑,标记着兄长正妻的崇高地位,维系着古代社会赖以运行的等级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