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文来自《道德经》第二十章的解读,个人观点,仅供参考,欢迎点评,内容较长,大约4300字,请谨慎阅读。

(附原文直译)

二十章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

被迫赞同与刻意奉承,有什么不同?善与恶的概念之间,区别真的很大吗?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但是常人并不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虽然看起来他们分得很清楚。这种稀里糊涂的状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你看他们,得意的时候如沐春风,完全忘记了失意时那种失魂落魄的感受。

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

我在这个时候反而喜欢独处,因为一时的成就并不值得骄傲,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儽儽兮,若无所归。

得失成败,哪有什么区别。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他们为自己得到了些什么而沾沾自喜,我却像丢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一样怅然若失。这种表现在常人眼中简直不可理喻,我只好自得其乐了。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世人总是表现的很聪明,而我却总是表现的很木讷;别人总是表现的很精明,而我却总是表现得很糊涂。

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

得失的变化,就像大海的波涛,峰谷交替;欲望的贪婪,就像春天的狂风,呼啸不止。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

所以,世人皆以得到拥有为己任,而我却根本不看重这些东西。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虽然在他们眼中我的表现不可理喻,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所看重的东西与他们不一样罢了。

解读

很多人将这一章理解成老子在发泄郁闷压抑、孤独不被理解的愤懣之情,对此我并不赞同。窃以为它是一篇老子对于修行悟道人士指导解惑的内容。

首先,以老子的境界来说,他几乎看清了世间所有事物的变化规律,知道所有问题产生的根源,而且掌握了顺应规律,解决问题的方法,所以不会像常人那样委屈郁闷、牢骚满腹。

其次,在老子的时代,惜字如金,经典中的每一个字都包含着多层意思,所以断不可能在这短短五千言中,占用这么大的比例去发牢骚。

再次,如果将这一章理解成老子在发泄情绪,那么就会与其它章节自相矛盾,比如第四十九章“圣人无常心”。如果没有这种境界,老子所说的道理就好比一个人刚劝完你不要在乎金钱,要看淡身外之物,结果一回头,自己却因为丢了一块钱就开始破口大骂。

这样的人,你还会相信他说的话吗?

最后,我的猜想会在第二十一章得到印证。

以此,在解读本章的时候,我会逐句引用对照更多其他章节的内容,来验证我的想法。

一、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让我们先看看“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被迫赞同与刻意奉承,有什么不同?善与恶有什么区别?

要想深入理解这句话,就不得不重温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在这一章,老子早就提出所有的人为概念都是二元对立的,是如影随形的,所以,任何一个概念的正反两面之间的界限都是很模糊的。如果非要找出这个界限,那么没有比“一念间”更为贴切的了。

也就是说,所谓的好坏会因为你的“念头”转换,曾经你定义为好的会转变成坏的,反之亦然。

第十三章中的“宠辱若惊”亦有相同的作用——不管是得宠还是受辱,都会在你的内心产生不安的感觉。

因此不难理解,这句话是对不同场景下“概念二元对立”的重申,同时强调这种“在界限模糊的二元对立中,总是试图用确定的态度理解事物”的现象是多么普遍。

如此一来,这句话与“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就可以无缝衔接了——这就是大多数人面对生活的方式,在本就是糊涂的真相中,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很明白,然后在困惑时通过抱怨为自己找借口。这种状态甚至成为一种经验,一种传承,一种习惯,在这种颠倒真相的环境中,真正能够看清这个真相的人少之又少,如此这般,你所承受的那些烦恼、痛苦、无奈、纠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有了这个理解方向,接下来的内容就比较好理解了。

二、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

“众人熙熙”是指什么?

《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因此,它指的是“人性趋利”。我们可以用第七十七章来佐证: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

太牢,是古时举行宴会或祭祀时,并用牛羊猪三种牲口进行仪式的称呼,用两种则称之为“少牢”,在本章中应该是参加盛大宴会的意思,因为下一句“如春登台”的意思非常明显:春天登高望远,心情一定舒爽畅快。

所以,“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就是对人性趋利状态的描写——只要有利可图,他就相当兴奋。

而老子对此是什么状态呢?

我独泊兮。

这句话可以简单地理解成:我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至少,不像他们那样疯狂。

另外,这句话可借用《金刚经》一句话去理解“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独处,并不意味着放弃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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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老子这样反常,人人向往的东西他却不感兴趣?

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

因为他是那个看清真相的人,他知道事物不断变化的规律,他明白所有概念都是相对的,他更清楚所有身外之物都是短暂的。因此,实在没有必要把这些东西看的太重,再说,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变化呢?就像婴儿,谁知道他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儽儽兮”,大多数人将其解释为“困乏郁闷,垂头丧气”的意思,王弼将其解释为“无心貌”。但是,如果你将这种解释与全书中心思想结合起来的话,会产生非常明显的矛盾:既然人道顺应天道可以因“无为而无不为”,为什么会让人感到困乏郁闷,触头丧气呢?如果是这样,悟道的益处在哪里呢?

其实,按照这种解释也可以化解这两者之间的矛盾。

怎么说?

以我的理解来看,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文字词汇还没有如今这样丰富,导致其背后的真实含义过于宽泛,与现代过于功利的思想难以产生共鸣。

也就是说,这个词可能包含“困乏郁闷,垂头丧气”的意思,但是老子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发泄不满,而是为了反衬世俗能量的强大。

让我用现代语境去解析一下,为什么悟道修行会感到“困乏颓郁闷”。

悟道修行本应是走向解脱,获得真正自由的正确方向,为什么会产生困乏郁闷,让人垂头丧气的感觉呢?

因为改变总要付出代价。

而选择修行就是人生中最伟大的改变。

这个改变面对的第一座大山就是“困乏郁闷感”。

这种感觉并不是由修行本身引起,而是因为修行与世俗之间的冲突造成的。

在此,我们不去详细解读世俗有多么不堪,只需指出一个事实——选择修行,本身就意味着你已经厌倦世俗

那么,这两者之间的冲突是怎样引发的?

它是由“对修行的期待和世俗影响以及它在自身存在的强大惯性”引发的。

这种惯性,就像我们开着一辆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在发现危险踩刹车规避时,车辆依然会因惯性继续向前行驶。又如我们知道话多带来的坏处,但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仍然会犯这种错误,直到还没开口就能意识到闭嘴,才有可能改变这个毛病。

修行带来的困乏郁闷感,就好比踩着刹车,但是车辆仍然在向前行驶带来的那种无奈——明明我在做正确的选择,为什么它还不停下呢?

因此,假如“儽儽兮”就是困乏郁闷的意思,那么“儽儽兮,若无所归”这句话的价值并不在于修行有多么痛苦,而在于让我们意识到世俗观念有多么根深蒂固,同时让我们相信坚持的力量。

就像那辆高速行驶的汽车,用力踩住刹车,直到它停下来,哪怕直接撞上都不要乱打方向,老司机都知道,这样会翻车。等它停下来之后,该修的修,然后缓打方向,换条车道继续前行。

所以,“儽儽兮,若无所归”可以从两个方向理解

1、 面对修行中遇到的困扰

不要被一时的困难吓倒,既然选择了就坚持下去;世俗影响的惯性,就是你自己思想的顽固程度,所以,要想精进修行悟道成效,就要超越自己的思想;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这句话更多的是指你自己的思想。

修行之路,注定将是一场孤独之旅……

2、 人性逐利的最终归宿

得失成败,哪有什么区别?宠辱之间又有什么不同?金钱权利,有多大用处?纵情逐欲,有什么好处?将死之时,你所拥有的一切,终会离你而去,你什么都带不走,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是它们不重要,而是不要太在乎,这才是修行的意义。

目光放远,一切皆是浮云….

四、再看“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让我问你:得意了就忘乎所以,失意的时候你怎么办?

大概率会怨天尤人抱头痛哭吧?

你能做到宠辱不惊吗?

我觉得不能。

因为取得一点成就就能忘乎所以,受到损失时又怎会做到心平气和?

这就是老子“独泊”的原因。

现在,让我们对比一下,老子与常人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五、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我是谁?

他应该不是指老子本人,而是指那些真正在修行悟道的人,也就是常人口中的“圣人”。在第十五章中,“古之善为士者”的状态与本章“我”的状态大同小异,都是修行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

就连孔子这个大圣人还被人嘲笑“东门有人,其颊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对此,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常人沉浸在拥有和得到了某些东西的快乐当中,而我像是被那些东西遗忘了一样,既没有因为拥有而兴奋,也不因为没有而焦虑,就像没有脑子一样,愚钝不化。

常人总想表现的自己很聪明,好像能看透一切,而我总喜欢按部就班的做事,不急不躁;常人总希望自己变得精明,凡事善于算计,而我总喜欢静下来听一听心声,顺其自然。

所以,这句话描写的是那些修者的状态。

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老子为自己保持的状态找到的另一个理由——得失之间的变化,就像大海的波涛,峰谷交替,转瞬即逝;欲望的贪婪,就像春天的狂风,一旦放开,就会呼啸不止。所以,要时刻保持警惕,不可凭借聪明争抢眼前的利益,不可被欲望蒙蔽内心。

六、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这句话其实是再次强调描写常人与圣人之间的不同——只是不同,而不是对错。

因为不同是个人选择,对错则是自我认知。所以,我选择了一条与常人不同的道路,更喜欢从体悟大道上寻找生命的意义……

从这种角度去理解本章的意思,你还会认为它是老子在发牢骚,发泄情绪吗?

如果你仍然质疑我的猜想,请认真阅读下一章,即《道德经》第二十一章。老子在这一章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孔德之容,惟道是从。以此,以阅众甫。

将这两章联系起来理解,你会发现,老子根本就不是在发牢骚。

当然,我并不否认常人在悟道修行的过程中,一定会体验到深深的孤独感,毕竟,修行选择的方向与常人习惯性的选择大有不同,这种“一反常态”的选择往往不被常人理解,甚至会被嘲笑打击。

虽然在悟道修行的过程中会遭遇到这种窘境,但是老子用切身的说法表达了顺应大道的长远好处,并通过常人的世俗状态与自己的超然状态做鲜明的对比,让我们坚定人道顺应天道的信心——道德经是我写的,我都这样做了,你还怕他人的看法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