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到了，街巷间便浮动着一种异样的气息。黄昏时分，偶见墙角路边，有三五堆纸钱灰烬，黑而轻，风一吹便打旋，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下面拨弄。人们走过，大抵目不斜视，脚步却加快了些，似乎怕那灰烬沾了鞋底，带回家去不祥。
这节日向来被称为“鬼节”，据说此日地府开门，众鬼可到阳间游荡一番。活人便烧些纸钱 纸衣，供奉瓜果，算是行个方便，也买个平安。想来阴间物价亦必飞涨，否则何须阳世亲友年年接济？但此事无从考证，只可存疑。
常见老妪蹲于角落，用粉笔画个圆圈，留一缺口，面向何方，必有讲究。继而点燃纸锭，口中念念有词，大约是呼唤某位亡亲收受。火光映着满是皱纹的脸，眼神却澄澈如孩童，仿佛真能透过火焰，见到另一世界的亲人笑貌。年轻人站在一旁，多是低头刷着手机，偶尔抬头四顾，露出些微尴尬神色。待纸烧尽，便搀扶老人离去，脚步匆匆，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
商家自是精明，早备下各色冥物。纸扎的金元宝、楼房、汽车，乃至手机电脑，一应俱全。最近竟有纸扎的无人机和智能音箱，令人哑然——不知阴间信号如何，Wi-Fi可通畅？或许烧这些物件时，须得同时烧个纸扎的信号塔才妥当。这生者的想象，终究脱不开自身的桎梏，以为鬼魂也需要这些劳什子。
夜渐深，纸灰愈多。晚归的人低头疾走，不觉间踩过某个灰圈，忽又触电般跳开，连拍裤脚，仿佛真沾了什么不洁之物。想来可笑，既怕鬼魂作祟，何苦又招它们前来？大约人心如此，总是矛盾得很。
我独坐窗前，看楼下星星点点的火光。想那幽冥之事，实在渺茫。死者已矣，烧纸跪拜，与其说是慰藉亡灵，不如说是安抚生者自己那颗惶惶不安的心。我们无法接受永远的失去，便编造出另一个世界，让死亡变成可通往的异乡。中元节的烟火，原是从人心最深处冒出来的恐惧与思念，化作具体仪式，年复一年。
纸灰飞白，终落定于尘土。活人心里那点念想，却随风飘荡，永无着落。中元节一夜，是人给自己找的借口，好把那不敢日常显露的哀思，痛痛快快地倾倒出来。至于鬼魂是否真来享用，倒在其次了。
夜半风起，卷起千堆灰。明朝扫地人来，一切痕迹皆无，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有人心里的那些圈儿，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永留痕迹。
诗评老师简介: 道冲，广东电白，追随大海捕鱼者，水上漂。爱好文字，喜欢涂鸦，相信“风浪越大，鱼越贵”。诗观：诗性人所共有，诗意无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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