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一点点漫过代王府的琉璃瓦。我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鼻尖萦绕着旁边大爷手里刚出炉的黄米凉糕香气,耳边是操着各地方言的期待——“听说今晚有龙!”“能飞出云冈石窟的大佛呢!”晚风掠过承运殿的飞檐,挂在角上的铜铃“叮铃”一声,像在给这场盛宴敲开场锣。

忽然,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亮了!亮了!”有人指着王府上空喊。我猛地抬头,就见黑压压的夜空中,先是冒出一颗“星”,接着是十颗、百颗,眨眼间便成了一片流动的光河。5000架无人机拖着细碎的光尾缓缓上升,像无数萤火虫被谁拢在掌心,又突然撒向天际。

第一幕起来时,我旁边的小姑娘“哇”地捂住了嘴。那是一段城墙,不是冰冷的砖石堆砌,而是会“呼吸”的——无人机的光点忽明忽暗,像城墙砖缝里渗出的月光,垛口处的光影轻轻晃动,仿佛有守城的士兵正探出头张望。“中国古都 天下大同”八个字从城墙上“浮”出来,笔画间还带着点毛茸茸的光晕,像是有人用毛笔蘸了星光写就。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古城墙明信片,忽然觉得那纸上的线条活了过来,正顺着光流进夜空里。

正看得入神,光河猛地一翻,成了一片翻滚的金浪。是黄花!千朵万朵的“黄花”在天上舒展花瓣,淡金色的光顺着“花茎”往下淌,连带着空气里都像飘起了蜜香。此刻天上的黄花忽然“摇”了起来,像是被恒山的风拂过,层层叠叠的光影里,我竟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在花丛中弯腰,那是乡亲们丰收时的剪影啊。

“轰隆隆——”低沉的鼓点从音响里涌出来,黄花田“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奔腾的“马”,马蹄扬起的“尘土”是淡褐色的光点,骑手们穿着窄袖短袄,腰间的“佩剑”闪着冷光。胡服骑射!赵武灵王的铁骑从两千多年前的史书里冲了出来,光的洪流里,我仿佛听见了战马的嘶鸣,看见骑兵们掠过桑干河时,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成了碎银。身边的老人突然挺直了腰,此刻却像看到了自家祖辈征战的模样,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精神!”

光影一转,鼓点柔了下来。一个穿铠甲的身影牵着马立在夜空里,头盔上的红缨是跳动的光点,侧脸的轮廓刚硬里带着点柔和——是木兰!她的“马”忽然抬了抬前蹄,她便顺势勒住缰绳,那姿态,活像我家年画里的模样。老人们总讲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说“咱大同的女子,骨子里都有股韧劲儿”。此刻看她在代王府上空驻马,身后是朱红的宫墙剪影,倒像是从王府的旧时光里走出来的,刚演完一出《木兰辞》。

当5000架无人机点亮代王府夜空,我看见大同的千年心跳

最让人屏住呼吸的是云冈石窟那段。先是一道巨大的“山壁”缓缓展开,接着,卢舍那大佛的轮廓从“山”里浮出来,眉眼弯弯,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无人机的光点在佛的衣纹处流转,像千年岁月在岩石上刻下的包浆。我想起去年带外地朋友去云冈,讲解员说“大佛的眼珠是琉璃做的,会随光线变色”,此刻天上的佛眼,正闪着温润的光,仿佛在低头看着满城的灯火,看着我们这些仰着头的后人。有人开始轻声念佛号,广场上一下子静了,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光流划过夜空的“沙沙”声。

悬空寺出场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那“寺庙”真的像悬在半空,十几根“木柱”斜斜地撑着,楼阁的飞檐挑着细碎的光,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可它就那么稳稳地“挂”在夜空中,连栈道上的“游人”都看得清——几个移动的光点慢慢“走”过,像在低头看脚下的浑河。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爬悬空寺,手心攥出的汗把栏杆都打湿了,而此刻,这座“空中楼阁”在光影里轻轻摇晃,倒比实景多了几分仙气。

四牌楼亮起来的时候,我鼻子有点酸。那四个熟悉的牌楼顶,在光里显出温润的木色,连牌楼上的“和阳”“永泰”匾额都看得真切。小时候,总爱趴在牌楼的石基上写作业,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会把最甜的那串留给我。此刻它立在天上,连接着四方的“街巷”——光影勾勒出棋盘似的胡同,有“自行车”叮叮当当驶过,有“小贩”推着车叫卖,连我家楼下那棵老槐树,都在街角冒出了“绿芽”。

最后一幕起来时,全场的掌声像潮水一样涌起来。“能源之城”四个字刚落下,就有无数“风车”在旁边转起来,叶片上闪着煤矿的乌金光泽;“算力之城”的字母刚拼好,一串“数据流”就像瀑布似的泻下来;“文化之城”的背景里,云冈的佛、代王府的殿、大同的城墙正一层层叠起来。最末,“实业兴国 实干兴邦”八个字带着沉甸甸的光,稳稳地立在夜中央,像父辈们手里攥紧的镐,像我们年轻人敲击键盘的指。

散场时,我看见卖黄米凉糕的大爷正举着手机回看录像,屏幕里的光映在他笑出皱纹的脸上。“咱大同,牛!”他拍着手说。晚风又吹过承运殿的铜铃,这次的声音里,像是混进了无人机的嗡鸣,混进了千年的故事,混进了我们这些大同人胸腔里,那跳得越来越有力的心跳。

抬头看,代王府的琉璃瓦上还沾着星光,像是这场盛宴,偷偷给古城留下了一捧没撒完的光。

作者简介

一片云:山西大同人。文字的堆砌者,语言的搬运工。时光可以慢慢苍老,时间却永远不会为谁而停留,它是最好的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