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在晚年最终决定将皇位归还给李唐后裔,称帝二十年间,她始终致力于巩固武周政权,但血缘纽带与政治现实的双重压力,使她不得不重新审视权力传承的本质。神龙政变后,李显虽复位为帝,但朝堂上弥漫的派系斗争已暗流涌动。

狄仁杰之死成为压垮武则天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位曾破获’亢旱怪案’的能臣,在《大唐狄公传》中被描绘为’断案如神、百姓仰望’的存在。他的离世不仅瓦解了武则天精心构建的政治布局,更击溃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史料记载,武则天闻讯时’抚膺长恸,几绝者再’,这种情感爆发与其铁腕形象形成强烈反差。

从医学视角分析,武则天晚年患有严重的眼疾与心悸症,史载其’目不能视,手颤不能握笔’。持续多年的政务操劳与情感觉醒(其男宠张易之兄弟引发的朝野非议)加速了身体机能衰退。

公元705年正月,宰相崔玄暐突率禁军围困集仙殿,迫使武则天移居上阳宫,这场政变更像是对垂危政权的临终抢救。

武则天临终前特意要求去除帝号,以’则天大圣皇后’身份入葬乾陵。这个充满象征意味的举动,既是对李唐王朝的妥协,也是对自己传奇人生的终极注解。当灵车驶出洛阳宫城时,史官记录下这样一个细节:十二匹白马拉着的辒辌车上,散落着武则天生前批阅奏章用的青玉镇纸——那些曾压住整个帝国命运的重量,最终轻飘飘地落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武则天对狄仁杰的倚重可谓空前绝后,在满朝文武中,她唯独对这位贤臣以’国老’相称,视其为国之栋梁。考虑到狄仁杰年事已高,武则天特意下旨免除其夜间值守的职责,更嘱咐群臣若非军国要务不得打扰。

这种君臣关系堪与唐太宗和魏征的典范相媲美,真正体现了君明臣贤的治世之道。正因如此,武则天早已在心中将狄仁杰视为未来辅佐新君的不二人选。

然而天不遂人愿,狄仁杰的溘然长逝给了武则天沉重一击。这位以刚强著称的女皇,在狄仁杰逝世后的首次朝会上,想到再也见不到这位肱股之臣时,竟当着百官之面潸然泪下。’朝堂之上再无能臣矣!’她哽咽着说道。

此后每逢朝议纷争难决之时,武则天总会触景伤情:’苍天为何如此早夺我国老?’尽管终日沉浸在悲痛之中,她仍勉力处理政务。在遍观朝堂后,她发现唯有魏元忠勉强可继狄仁杰之任。虽然其才能远逊于狄仁杰,但因曾与狄公联手对抗来俊臣等酷吏,又一同经历过贬谪,在朝野眼中早已被视为狄仁杰的得力助手。

圣历二年(公元699年),在狄仁杰的推荐下,武曌再度启用魏元忠,任命其为凤阁侍郎,并参与朝政,相当于进入了宰相的核心圈。

如今狄仁杰已经去世,武曌虽认为魏元忠是最合适的接班人选,但她始终觉得,魏元忠并不适合承担日后托孤重任。原因只有一个——魏元忠与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素来关系紧张。

狄仁杰生前虽对张氏兄弟心存鄙夷,但由于性格较为圆融,始终未与他们爆发直接冲突。而魏元忠则截然不同。以他的刚直性格,一旦武曌去世,他极有可能第一个站出来劝说李显铲除张氏兄弟。

然而,张氏兄弟是武曌最宠爱的人。在解决了皇位继承问题之后,武曌开始思考如何在自己有生之年为张氏兄弟铺好后路,确保他们在自己离世后仍能保有地位和荣宠。

武曌并不担心李显会对张氏兄弟不利,因为张氏兄弟是坚定支持李显的一方。但魏元忠的态度却让武曌心中充满疑虑。

武曌敏锐地察觉到,朝堂之下正暗流涌动,一旦时机成熟,必将掀起一场风暴。

因此,经过深思熟虑,武曌决定逐步提升张氏兄弟的官职,赋予他们更多的权力,以此来稳固他们在朝廷中的地位,为他们未来保驾护航。

历史证明,武则天对张昌宗、张易之兄弟的信任终究是错付了。当权力达到顶峰时,这对兄弟逐渐迷失了自我,嚣张跋扈之势愈发明显。

令人扼腕的是,他们的肆意妄为竟导致刚刚重返宫廷的李显痛失长子李重润与爱女永泰郡主。随着二张权势日盛,他们开始干预朝政,排除异己。朝野上下暗流涌动,而年轻气盛的李重润兄妹因公开议论二张专权之事,被张易之的心腹告发。在张易之的挑拨下,武则天竟下令赐死自己的孙辈,并将永泰郡主的丈夫武延基下狱处死。

二张秉持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信条,对皇室血脉的凋零毫不在意。然而这场悲剧却让李显深受打击,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这对男宠已成为其家族生存的最大威胁。

值得注意的是,李显身边聚集着一批忠心耿耿的大臣,特别是那些刚正不阿的宰相们。虽然生性懦弱的李显在强势母亲面前不敢造次,但这些大臣却个个铁骨铮铮。

在武则天执政的最后三年里,继立储风波之后,朝廷又掀起了新一轮的激烈斗争——朝臣与男宠的权力博弈。这场斗争最终演变成震惊朝野的’五王政变’。

值得玩味的是,这场权力角逐最初仅停留在政治博弈层面。

对于武曌的一系列决策,张氏兄弟其实并未真正理解。随着他们地位的不断上升,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逐渐变得骄纵傲慢,甚至开始滥用权力、轻视他人。

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他们对以魏元忠为代表的朝廷重臣缺乏应有的尊重!

如果只是态度问题倒也罢了,更严重的是,武曌对张氏兄弟的重用在朝中引发了许多猜疑。不少宰臣私下议论纷纷——女皇年事已高,万一驾崩之后,会不会由这两个“宠臣”掌控大权?

魏元忠正是持这种看法的大臣之一。

在他看来,若将来国家大权落入两个依靠宠幸上位的“面首”之手,势必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因此他心中早已立下决心,要找机会彻底扳倒张氏兄弟。

而眼下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打压他们日益嚣张的气焰。

机会终于来了。

长安三年(703年)九月,武曌准备将张易之的弟弟、时任岐州刺史的张昌期调任雍州长史。由于张昌期身份特殊,为了避嫌,武曌决定召开朝议,听取大臣们的意见。

以往这类人事安排,往往只是走个形式——大臣们通常早已摸清女皇心意,配合演出即可。

然而这一次却出人意料地出现了变数。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会顺利通过时,魏元忠突然站出来反对,犹如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打破了原本既定的节奏。

魏元忠与张氏兄弟的积怨由来已久。这位正直的大臣对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始终抱有敌意,在朝议张昌期任命一事上,他决心彻底阻止这一人事安排。其反对立场之坚定,不仅源于与张氏兄弟的长期对立,更因与另一兄弟张昌仪的个人恩怨。

早年魏元忠任洛州长史时,张昌仪正担任洛阳令。当时张昌仪仗着兄长权势,经常擅闯长史议事厅。魏元忠到任后立即整顿纪律,每次都将张昌仪逐出。更令张昌仪恼怒的是,魏元忠铁腕处置其违法家奴,或杖责或处决,双方矛盾不断升级。

朝议当日,武则天询问雍州长史人选时,魏元忠突然打破沉默,力荐薛季昶。这一提议令女皇大感意外,她试图将话题引回原定计划:’薛季昶另有任用,昌期是否合适?’群臣随即附和圣意,魏元忠当即厉声反对:’昌期不可!’

在众人错愕之际,魏元忠冷静陈述理由:昌期资历尚浅,在岐州任内治理不善致百姓流离,而雍州乃京畿重地,需薛季昶这等干练之才。这番有理有据的谏言令武则天无言以对,最终收回成命。

然而魏元忠并未就此止步。他进而痛陈:‘臣愧居相位,致使佞幸得近天颜,此臣之罪也!’这番指桑骂槐的言论令张昌宗勃然色变,也为日后神龙政变埋下祸根。这场朝堂交锋,既展现了魏元忠的刚直风骨,也暴露出当时朝廷的深刻矛盾。

张昌宗深知魏元忠话中所指的小人就是自己。作为女皇跟前最得宠的男宠,他比兄长张易之更受武曌青睐。魏元忠不仅反对他们的封官晋爵,如今更当众羞辱,若不给点颜色瞧瞧,实在说不过去。

但张昌宗并未立即发作。他深谙自己的优势所在——能够亲近龙榻,这正是魏元忠望尘莫及的。一个陷害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三日后侍寝时,趁着云雨方歇,张昌宗故作不经意地开口:’陛下如此重用魏元忠,他却不知感恩,常在背后做些腌臜勾当。’

‘此话怎讲?’武曌闻言转身。

张昌宗凑近女皇耳边:’臣听闻魏元忠与高戬私下议论,说陛下年事已高,不如早立太子以安天下。’

‘当真?’

‘臣岂敢欺君!’张昌宗立即下跪表忠心。

‘好个吃里扒外的宰相!明日你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次日,拿到圣旨的张昌宗立即将二人下狱。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却接到女皇新旨:命他与魏元忠当面对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胸有成竹的张昌宗顿时慌了手脚

俗话说:“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张昌宗深知,若想在与魏元忠的当庭对质中占据上风,就必须找到一个有力的证人。经过一番权衡,他将目光投向了时任凤阁舍人的张说。

虽然平日里张昌宗与张说并无明显矛盾,但没有矛盾并不意味着就会成为盟友。张昌宗仍寄希望于通过利诱来说服对方为自己作证。

不久之后,张说应约来到张昌宗府邸。两人寒暄过后,张昌宗便切入正题,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心”地说道:

“以张大人的才华,如今的凤阁舍人之位,实在有些屈才。”

张说心中警觉,自己与张昌宗素无深交,今日突被召见,本就心存疑虑,听到这番话后更是多了几分谨慎。不过,作为久经官场的老练之士,他的回应滴水不漏:

“卑职能有今日,全靠陛下恩宠,今后还望大人能在陛下面前多多提携。”

张昌宗听后哈哈一笑,顺势抛出条件:

“好说,只要你我同心协力,我定会在陛下跟前为你保荐更高官职!”

至此,张说已明白张昌宗的目的所在,便直接问道:

“不知大人召我前来,所求何事?”

张昌宗也不再兜圈子,坦言道:

“魏元忠已被下狱,陛下命我与他对质。我希望到时你能做个证人,只需证明你曾听他说过拥立太子之事即可。”

“此事,我愿效劳!”张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张昌宗听后大喜过望,满面春风地承诺道:

“张大人果然爽快,事成之后,必不负所托!”

张说离开后,张昌宗得意洋洋,仿佛已经看到魏元忠身败名裂的一幕。他深信,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没有人会不动心。但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因为他不知道,张说是个有良知的人。

……

终于到了对质之日,朝堂之上,群臣肃然,无人敢直视端坐龙椅上的武则天。

站在殿下的张昌宗神采飞扬,而魏元忠则神情凝重,张说却显得有些置身事外。

张昌宗率先开口:

“启禀陛下,魏元忠确曾私下议论拥立太子之事,凤阁舍人张说可为证。”

武则天目光如炬,转向张说道:

“张舍人,你可曾亲耳听过此言?”

张说并未立刻作答,而是抬眼望向魏元忠。这几日狱中的折磨,让这位性格刚烈的大臣显得憔悴不堪,眼神中透着几分涣散。张说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就在他准备开口之时,魏元忠却突然爆发了。

“张说,你是不是和张昌宗串通一气,想置我于死地?”魏元忠声嘶力竭地怒吼,声音在殿堂中回荡,仿佛要震碎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众大臣顿时屏息凝神,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他们心知,今日的局面恐怕难以善了。

然而,魏元忠的狂怒并未令张说慌乱,他反倒神色淡然地看了对方一眼,缓缓说道:“魏大人贵为宰相,怎出言如同市井之徒?”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几乎已认定魏元忠难逃一劫。因为张说这番话明显表明,他已与张昌宗站在同一阵线。

一旁的张昌宗虽不似张说那般沉稳,但也并不焦急。可此时他终于按捺不住,急于结束这场对峙,连忙催促道:“张舍人,赶紧把你知道的真相说出来吧!”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张说神色从容地移开视线,从魏元忠身上转向张昌宗,目光中透着几分轻蔑。他微微整了整衣冠,向武曌深施一礼,朗声道:’恳请陛下明鉴。今日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张昌宗尚且如此咄咄逼人,其平日跋扈之态可想而知。臣从未听闻魏大人有不当之言,实乃张昌宗胁迫臣作伪证,意图陷害忠良。’

张昌宗脸色骤变,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一时语塞。他慌忙跪伏于地,高声道:’陛下明鉴!张说与魏元忠确有谋逆之心!’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众臣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局势竟如此峰回路转。有人暗自钦佩张说的胆识,更多人则为他和魏元忠暗暗担忧——谁人不知张昌宗圣眷正隆?

端坐龙椅的武曌却依旧神色如常。她深知在这种时刻,唯有自己必须保持冷静。’证据何在?’

‘臣有确凿证据!’张昌宗急声道,‘张说曾将魏元忠比作伊尹、周公。陛下明察,伊尹曾废太甲,周公更是摄政称王,此等言论,分明是包藏祸心!’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文化修养的重要性。显然,张昌宗对伊尹和周公(姬旦)的历史并不熟悉,而张说却是个博学多识之人。

“哈哈哈!真是孤陋寡闻啊!你只知道伊尹和姬旦的名字,却不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这两人可是历史上贤臣的楷模,自古以来,有志于仕途的人谁不以他们为榜样?如今陛下用人,不也正是希望百官都能效法他们吗?”此时张说已站起身来,面对张昌宗厉声质问。

接着,张说转身朝武曌深深一拜,语气坚定而诚恳地说:“陛下,臣心里明白,若今日我顺着张昌宗的话说,或许立刻就能升官发财;我也清楚,如果不迎合他,可能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甚至牵连家族。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昧着良心去诬陷魏大人。我害怕魏大人在九泉之下冤魂不散,会来找我索命。因此,我不能做伪证!”

众人听罢,都听得出张说最后一句话中略带讽刺之意。

张说话音刚落,满朝文武无不投以敬佩的目光,注视着跪在殿中的他。他的正直、勇气以及不畏权贵、不惧利诱的精神,令所有人动容。

正当大家以为,一向英明果决的女皇会被张说的忠诚所打动时,武曌的一句话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张说反复无常,押下去,与魏元忠一同审理!”

群臣无不倒吸一口冷气,不明白为何一向睿智的皇帝会在这一刻做出这样的决定。在我看来,武曌此举实属无奈之举。她既为张昌宗的浅薄无知感到羞愧,又因自己最宠爱之人竟在朝堂之上被人讥讽而难堪。为了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她只能选择牺牲张说。

最终,魏元忠因谋反证据不足,但行为可疑,被贬为高要县尉(今广东肇庆一带);而张说则因言语失当,被流放岭南。

站在张昌宗的视角来看,这场精心策划的朝堂博弈虽然未能彻底铲除魏元忠这个眼中钉,但总算将这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赶出了洛阳。看着魏元忠灰溜溜踏上岭南之路,张昌宗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在紫微城最后的对峙中,魏元忠这个老匹夫竟敢当着圣神皇帝的面,指着他们兄弟二人出言不逊。张昌宗怒火中烧,若非武皇及时制止,他恨不得当场撕烂这老东西的嘴。更令人恼火的是,魏元忠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放肆的大笑,仿佛在嘲弄他们兄弟二人终究会自食恶果。

如今朝堂终于清净了。那些碍手碍脚的老臣们要么噤若寒蝉,要么被贬出京。张昌宗和张易之依旧圣眷不衰,每日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朝中百官表面上对他们毕恭毕敬,再没人敢像魏元忠那样公然挑衅。

然而张昌宗并未察觉,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暗流正在涌动。以张柬之为首的一批大臣,正默默注视着他们兄弟的一举一动。但此刻的张昌宗全然不知危险将近,依旧沉醉在权势带来的快意之中。他怎会想到,逼走魏元忠的举动,竟会成为日后神龙政变的导火索?

在魏元忠被贬之际,年近八旬的张柬之仍坚守朝堂。这位本该颐养天年的老者,却因武曌急需填补宰相空缺,从秋官侍郎一跃进入中枢。其仕途转折,与一代名相狄仁杰密不可分。

狄仁杰生前曾向武曌力荐:‘若求宰相之才,非张柬之莫属。’然而这位耿直老臣因谏言激烈一度遭贬。令人动容的是,狄仁杰临终前仍不忘举荐,终使张柬之得以重返朝堂。

除张柬之外,狄仁杰还向武曌推荐了宋璟、崔玄炜等栋梁之才。其中五人(崔玄炜、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及张柬之)日后更成为’五王政变’的核心人物。虽有人臆测这是狄仁杰的布局,但历史事实表明,这些举荐纯粹出于为国选才的考量。这些被举荐者确实展现出非凡的政治才能,成为中兴大唐的中流砥柱。张柬之以耄耋之年仍能担纲大任,不仅印证了狄仁杰的识人之明,更彰显了那个时代杰出政治家们的风骨与担当。

当魏元忠遭贬离京之时,张柬之内心燃起熊熊怒火。尽管年岁上张柬之长于魏元忠,但从师承关系来看,魏元忠作为狄仁杰的战友,而张柬之则是狄仁杰的得意门生,魏元忠无疑相当于张柬之的师叔辈。如今师叔被权贵排挤出朝,且无嫡传弟子,对抗武周朝堂上嚣张的’面首’集团的重任,自然落在了以张柬之为首的狄门弟子肩上。

自魏元忠离京之日起,狄仁杰生前举荐的这批官员便悄然结成了’反张同盟’。由于他们皆受狄公提携,史称’狄系联盟’。这个群体始终铭记着狄仁杰以身作则的为官之道,更不忘师叔魏元忠面对张氏兄弟时展现的铮铮铁骨。当满朝文武竞相谄媚二张之际,唯有’狄系联盟’成员坚守原则,持续抗争。

他们的抗争,既是维护自身政治立场,更是为大唐社稷谋长远。

继魏元忠之后,御史中丞宋璟成为第二个公开挑战张氏权威的狄系成员。一次宫廷宴会上,出现了极具象征意义的场面:

张易之作为奉宸令(内侍总管)竟位列宋璟上座——按官职排序本应相反。但在场官员畏惧张氏权势,纷纷将张易之推向上位。令人玩味的是,一向跋扈的张易之对宋璟却心存敬畏,竟主动谦让道:

‘宋公乃当世第一人,岂能屈居下座?请上坐。’张易之边说边起身让位。

坦率地说,张易之的表现其实颇具君子风度。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谦逊会让宋璟也以礼相待,彼此互相推让。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宋璟并没有回应他的谦让,反而略带讽刺地说道:

“我的才学平平,能力一般,可张卿却说我天下第一,呵呵,这是为何?”

表面上看,这似乎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如果了解古人对称谓的讲究,就会明白宋璟其实在有意贬低张易之。

在唐代,“卿”这个称呼有特定的使用场合,通常是地位较高者对地位较低者的称呼;而地位低的人则会用“郎”来尊称高位者。尽管宋璟的官职高于张易之,但张易之身为武则天的宠臣、皇帝身边的近侍总管,身份特殊,如此称呼显然是带有轻视意味的。

面对宋璟的质问,张易之虽略有不悦,但仍保持了克制。倒是当时任天官侍郎的郑杲按捺不住了。他走到宋璟身旁,冷笑着说:

“宋大人怎么能称呼五郎为’张卿’呢?”

所谓“五郎”,正是众人对张易之的尊称。郑杲此举,明显是想借机讨好张易之,迎合权贵,这也是当时许多官员惯用的手法。

可惜他碰上的是刚正不阿的宋璟。

【大唐帝国兴亡录】49 神龙政变

只见宋璟神色从容,微微一笑,随即面向众人朗声说道:

“御史中丞是从四品,奉宸令是从六品,我以官职称呼张易之,有何不可?反倒是郑大人……”他说着,手指向郑杲继续道:“我记得你并非张易之家奴,为何要称他为’五郎’?”

说完,宋璟便安然坐下,低头自斟自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你……”郑杲顿时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正欲反驳,却被张易之拦下:

“好了,郑大人不必动怒,今日宾朋满座,谁也不许扫兴,此事就此作罢。”

……

那场宴会虽然依旧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但在座许多人内心都为宋璟捏了一把汗。毕竟,公然得罪皇帝的宠臣,后果往往极为严重。人们纷纷猜测,宋璟恐怕将成为下一个魏元忠(指因得罪权臣而遭贬杀的大臣)。

然而奇怪的是,这件事最终却不了了之。不知是武曌未曾听闻,还是她选择不予追究,总之,宋璟竟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这场风波。

朝廷权力斗争持续升级,宰辅与宠臣之间的较量愈演愈烈。面对这场政治风暴,朝臣们各自站队,有人谄媚逢迎,有人刚正不阿。

随着武周女帝年事渐高,身体状况急剧恶化,这场政治博弈进入了新的阶段。长安四年(704年),81岁的武曌已然垂暮。昔日威震朝堂的帝王气象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病榻上羸弱的老妪形象。

尽管服食了大量延年丹药,却未见丝毫效果。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老人斑布满双颊与额头,牙齿几乎脱落殆尽,稀疏的白发难掩衰老之态。那双曾经令群臣战栗的凤眼,如今已失去往日神采,说话时声音颤抖微弱。

然而令人称奇的是,即便在如此衰败的躯体中,帝王的威仪依然不减。朝臣们依旧恭敬地跪伏在地,屏息聆听她时而含糊不清的政令。这种威严与衰弱的强烈反差,构成了当时宫廷最独特的政治景观。

张氏兄弟依旧每日侍奉在女皇左右,只是如今他们的心境已大不相同。朝野上下接连不断的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来,幸而女皇龙体抱恙,多数奏章都由张氏兄弟代为批阅,那些弹劾的奏本自然被他们压了下来。

女皇虽然病体缠身,神志却依然清明。朝臣们对二张的弹劾之声,她多少有所耳闻,却始终不愿正视。然而越是如此,弹劾的奏章越是纷至沓来。眼见奏章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宰辅重臣们终于按捺不住了。这些位极人臣的老臣们终于明白,循规蹈矩的弹劾手段在女皇面前已全然失效。他们收起了按部就班的作风,转而施展起了更为隐秘的手段。读书人一旦用起阴招,往往更令人不寒而栗。

不久后,女皇听闻有人告发张昌宗曾私访术士看相。据说那术士断言他有帝王之相,张昌宗闻言大喜,厚赏了术士。此事令女皇心生疑虑,她深知二张在朝中树敌众多,甚至怀疑这是宰臣们的构陷。但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女皇还是命御史中丞宋璟、中书侍郎韦承庆、司刑卿崔神庆共同查办此案。

明眼人都看得出,三人中最欣喜的莫过于宋璟。可惜主审权并不在他手中,而是落在了韦承庆手里。更令宋璟扼腕的是,韦承庆与崔神庆恰恰是张昌宗的铁杆拥趸。

调查过程中,朝堂上形成了截然对立的两种意见。韦承庆与崔神庆主张,张昌宗虽曾相面,但已如实禀报女皇,不应追究。而宋璟则针锋相对地指出,张昌宗既已深得圣眷,为何还要相面问卜?其心可疑!双方僵持不下,争论陷入胶着。

最终裁决权仍掌握在女皇手中。令宋璟愤懑的是,武曌不仅宣布张昌宗无罪释放,更将其召回宫中侍奉,同时下令宋璟离京查案。这一明显偏袒的处置,暴露出女皇有意支开忠直之臣的意图。

离京前夕,宋璟联合张柬之、桓彦范等重臣联名上奏,集体施压。面对宰相集团的强势进谏,女皇暂时妥协,下令收押张昌宗。然而病体缠身的武曌终究难舍二张的侍奉,不久便特赦爱宠。听闻消息,宋璟扼腕长叹:’恨未先碎逆竖首级!’

女皇的顽固庇护彻底断绝了朝臣肃清奸佞的希望。宋璟抱憾离京,二张依旧恃宠而骄。但这场较量已然埋下祸根——张柬之等元老重臣意识到,唯有终结武周政权,才能真正铲除奸邪。

暗流涌动的神都洛阳,’迎仙宫之变’正在秘密酝酿。随着魏元忠、宋璟等直臣相继被逐,一个尖锐的问题叩击着朝野:难道铮铮铁骨,终究敌不过女皇枕边的谄媚之徒?

张柬之百般尝试却始终未能撼动武曌的决心。从循规蹈矩的弹劾奏章,到暗施冷箭的诬告中伤,种种手段都如泥牛入海。在这位老臣眼中,女皇已是风烛残年,而大唐的国运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每个朝臣都面临着抉择。

望着魏元忠、宋璟黯然离去的背影,张柬之顿悟自己必须扛起对抗’面首’的重任。他开始重新审视过往的策略,冷静分析朝堂暗流涌动的局势。

此时的武曌因沉疴缠身,大权已然旁落。若任由此势发展,待女皇驾崩后,李显能否顺利继位实未可知。张柬之最忧心的,莫过于二张假传圣旨的隐患。

铲除二张已是刻不容缓。在常规手段尽数失效后,张柬之毅然决意采取雷霆手段。神龙元年正月,崔玄炜、敬晖、桓彦范、袁恕己齐聚张府密谋。经张柬之剖析时局,四人达成共识——唯有出其不意的闪电突袭,方能扭转乾坤。

张柬之等人计划在武则天居住的迎仙宫除掉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但由于二张长期侍奉武则天,极少离宫,政变地点只能选在迎仙宫。然而,他们面临一个关键问题——五人中无人掌握禁军。

政变需速战速决,从城外调兵显然不可行,因此能否控制禁军或部分禁军,成为成败关键。张柬之思虑再三,终于想到一位关键人物——右羽林军大将军李多祚。

李多祚本为靺鞨人,归顺唐朝后因战功显赫,被高宗李治提拔为禁军统帅,负责内宫防卫,掌控皇城半数禁军,且扼守迎仙宫必经之路。虽与张柬之交情不深,但李多祚重情重义,张柬之判断此人可争取。

果然,张柬之凭借高超的游说技巧,以理动情,成功说服李多祚加入政变阵营。至此,禁军兵权在手,政变之路豁然开朗。

政变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核心力量已然集结,兵员也已到位。在桓彦范和敬晖的极力劝说下,李显最终答应配合行动。

接下来便是正式实施计划。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二十二日,张柬之果断分派任务,一路由他与崔玄暐、桓彦范带领,直奔玄武门;另一路由李多祚和李显的女婿——时任东宫内值郎的王同皎率领,前往东宫迎接李显。两路人马约定在玄武门汇合后,一同向迎仙宫进发。

所有人都清楚,在这场政变中,李显是不可或缺的精神旗帜。没有他在场稳定军心,整个行动将难以成功。

行动开始后,张柬之这一路进展顺利,然而李多祚那一队却出了状况。

问题出在李显身上!

当初张柬之等人决定以武力手段铲除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时,性格软弱的李显虽然口头同意,但内心始终忐忑不安。他担心母亲武则天本就病重,若亲眼目睹政变带来的流血冲突,可能会受到惊吓。如果因此导致母亲去世,他将会背负千古不孝的骂名。

李显的迟疑让李多祚和王同皎焦急万分。王同皎上前恳切地对他说:“先帝将江山社稷托付于殿下,却不幸被无故废黜,这不仅令人心痛,更是人神共愤。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三年,今天朝中上下同心协力,决心铲除奸佞,恢复大唐国运。还请殿下前往玄武门与张大人会合,不要辜负天下人的期望!”说完,王同皎跪地叩首。

李显面露难色,犹豫地说道:“两位奸臣确实该杀,但陛下如今身体虚弱,我实在担心此举会惊扰到她。不如你们去告诉张大人,暂时退下,我们再另寻时机如何?”

李显的犹豫让王同皎倍感失望。就在他准备再次劝说之际,同行的羽林将军李湛突然跨步上前。这位武将素来性情刚烈,此刻更是顾不得君臣之礼,高声喝道:

‘殿下!张大人与禁军将士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等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起事,为的就是匡复大唐江山!殿下这般畏缩不前,是要置众人于死地吗?若想阻拦张大人,还请殿下亲自出面,末将无能为力!’

稍作停顿,李湛又掷地有声地补上一句:’殿下细想,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此刻收手,陛下若知晓此事,首当其冲的也是殿下您啊!’

这番话语犹如惊雷炸响!

李显这才幡然醒悟。虽然政变由张柬之主导,但在世人眼中,他这个太子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毕竟事成之后,最大的受益者非他莫属。

李湛的话让李显缓缓垂首。李显在名节与利益的天平上反复权衡,终于明白退缩不仅保不住清誉,更会失去一切;而放手一搏,或可成为大唐的中兴之主。

‘罢了!我随你们同去!’

……

当李显的身影出现在玄武门时,守候多时的将士们顿时士气大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见证大唐复兴的历史时刻。

利刃出鞘,弓弦紧绷!

无需慷慨陈词,不必战前动员。通往迎仙宫的路上,只听得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彻宫墙。

‘逆贼二张就在殿中,诛奸除恶,在此一举!随我杀进去!’年逾八旬的张柬之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在迎仙宫门前稍顿,他深吸一口气,率先率领禁军冲入殿中。

此时,二张正在武曌身旁侍奉,对宫外的变故浑然不觉。他们悠闲地为女皇梳着头,直到一个惊慌失措的宫女踉跄闯入:

‘不、不好了!大批士兵杀进来了!’

二张仍未意识到事态严重,张昌宗厉声呵斥:’混账东西!惊扰圣驾该当何罪?待我出去看看!’

‘我与你同去!’张易之随即应声。

夜色深沉,宫灯摇曳。两人刚踏出武曌的寝殿,还未走远,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张柬之带着一队执刃禁军,如疾风般逼近。

二张猛然回头,霎时面如土色。无需多言,他们已明白——大祸临头!两人转身便向寝宫狂奔,企图寻求女皇的庇护。

“拦住他们!就地格杀!”张柬之厉声喝道,声音如刀锋般冰冷。

他深知,此刻若让二张逃回武曌身边,局势将彻底失控。女皇寝宫乃禁地,无人敢擅闯。而更棘手的是,二张手中亦握有部分禁军兵权!

快!再快! 张柬之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追上去!不必留手!”他再次下令,声音里透着决绝。

二张虽反应迅速,却终究敌不过精锐禁军的脚力。才跑出数步,刀光已至背后!

“嗤!嗤!”两柄利剑同时贯穿二张的后心,张易之当场毙命,扑倒在地。

张昌宗尚未气绝,他踉跄转身,染血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张柬之,眼中俱是怨毒与不甘。

“张……柬之……你……好大的……胆!”

话音未落,张柬之已亲手持剑,狠狠刺入他的心窝!

“逆贼!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张柬之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张昌宗。

张昌宗轰然倒地,至死仍瞪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四周一片死寂,众人皆惊。昔日权倾朝野的二张,竟在转瞬之间命丧黄泉!

张柬之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随我去见陛下!”

他知道,二张虽死,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当张柬之一行人闯入寝宫时,卧病多日的武则天勉力支起身子。方才宫门外隐约传来的喧哗声,已让她预感到变故的发生。

‘何人胆敢在宫中作乱?’女皇虚弱的声音中仍带着威严。

张柬之伏地叩首:’回禀陛下,张易之、昌宗兄弟谋逆,臣等奉太子之命已将逆贼诛杀!因恐走漏风声,未敢先行禀奏。擅动兵戈于宫禁,臣等罪该万死!’

武则天沉默片刻,轻叹:‘朕早料到会有今日…只怕谋反的是你们,而非二张吧。’她的语气出奇地平静,仿佛这场政变早在预料之中。’传太子来见。’

李显战战兢兢地来到榻前。尽管母亲病容憔悴,但在他眼中,这位女皇的威严丝毫未减。他双膝一软,直接跪伏在地。

‘原来是你下的令。’女皇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李显不敢抬头,更不敢应答。

良久,武则天微微颔首:’回去吧。逆贼既除,你且回东宫去。’

李显正要遵命退下,忽然桓彦范冲出人群,一把拽住太子衣袖,跪地疾呼:‘陛下!太子万不可返东宫!先帝托付太子于陛下,如今太子年长,久居储位。天意民心皆盼李氏重掌社稷,臣等不忘太宗、高宗恩德,方拥太子诛奸佞。恳请陛下顺应天意,即刻传位太子!’

说着,桓彦范以头抢地,砰砰作响。整个寝宫陷入死寂,只听得见那沉闷的叩首声。

武则天木然地坐在龙榻上,神情空洞,仿佛桓彦范的话从未传入她的耳中。她缓缓抬眸,目光扫过殿内持刀的禁军——这些曾被她亲手提拔的将士,如今竟持刃立于御前,若在往日,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僭越。

“你们之中,不少人都是朕一手栽培的啊……如今却都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殿中一片死寂,群臣皆垂首不语。

“臣等所为,正是报效陛下恩德的唯一途径!”为首的张柬之昂然答道。

武则天忽然笑了,笑声里透着苍凉。她仰首望向殿顶,仿佛在质问什么,最终只是颓然躺下,缓缓合上双眼。这一刻,她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自四十年前重返宫廷以来,她从未如此屈从于他人意志。沉默良久,她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罢了……朕认了。”她轻轻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李唐的时代再度降临。当张柬之等人踏出迎仙宫时,脸上难掩胜利的喜悦。而空旷的宫殿内,只剩武则天蜷缩在榻上,背对众人,泪痕无声地浸湿了锦衾。

‘神都宫变’事发不久,洛阳天津桥畔。

一队羽林卫押解着三名蓬头垢面的囚犯穿过广场,正是张昌期、张昌仪、张同休三人。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府邸纵情享乐;此刻却已沦为阶下囚,昔日荣华恍若黄粱一梦。

左羽林大将军张柬之离宫后立即展开雷霆行动,将张氏余党悉数缉拿。这位老臣深谙斩草除根之理——要让这场政变彻底尘埃落定,就必须断绝张氏一族所有生机。他更下令将五兄弟首级悬于城门,以儆效尤。

张氏兄弟倚仗圣宠平步青云,得势后却忘乎所以。正如德尔斐神庙箴言所警示:认识你自己,莫越本分!这般结局,不过是咎由自取。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二十三日,武则天被迫退位,禅让于太子李显,迁居上阳宫。李显登基后,恢复国号为’唐’,册立韦氏为皇后,并推行一系列新政以巩固统治。

新政举措

1. 平反冤案:为被酷吏迫害致死的官员昭雪,释放其沦为奴籍的子女。

2. 恢复名誉:追复王皇后、萧淑妃及韩瑗、褚遂良等人爵位,赦免流放亲属。

3. 提升宗室地位:晋封皇弟李旦为安国相王、皇妹太平公主为镇国太平公主,恢复皇族成员身份。

4. 封赏功臣:张柬之等政变核心成员皆获晋升。

帝王心结

尽管李显在政治上励精图治,却始终难解丧子之痛。其子李重润、女永泰郡主早年因政治迫害身亡,登基后他追封李重润为懿德太子、永泰郡主为永泰公主,并举行隆重葬礼以慰亡魂。这一举动,既是对子女的弥补,亦是对武周时期残酷政治清算的反思。

黄土从指缝滑落,簌簌落在墓前。李显的泪水终于决堤,五年积压的悲恸化作嚎啕。没有人劝阻,满朝文武默立,任这位帝王将隐忍多年的泪水尽情倾泻。

千年时光流转,而今懿德太子与永泰公主的墓冢已成游人如织的胜地。墓道两侧的唐三彩俑静立如初,壁画上的飞天神女依旧衣袂飘飘,这些珍贵文物无声诉说着盛唐风华。

上阳宫内,武曌独坐窗前。虽被尊为’则天大圣皇帝’,失去权柄的太后却日渐憔悴。十个月的光阴在她病榻前缓缓流淌,往昔叱咤风云的女皇,如今最常做的不过是闭目沉思。

五十载峥嵘岁月在脑海中翻涌。那些惊心动魄的政变,那些运筹帷幄的决策,此刻都化作一声叹息。她时而因回忆中的胜利而嘴角微扬,时而又为如今的处境攥紧锦被。偌大宫殿,竟只剩她一个孤寡老妪。

‘张柬之…’这个名字从齿间挤出时仍带着寒意。而更令她心寒的,是亲手选定的继承者竟将她毕生心血尽数推翻。若能回到五年前,不,哪怕三年前…

窗外的蝉鸣忽然停了。武曌望着殿外飘落的梧桐叶,枯瘦的手指缓缓松开。

‘都散了吧…’她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呢喃,’本宫…也该走了。’

神龙元年(705年)的寒冬格外凛冽,呼啸的北风席卷上阳宫的枯枝残叶,这座沉寂的宫殿在冬日里更显萧索。十二月二十六日,一代女皇武曌在孤独中溘然长逝,她凝固的面容上交织着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是哀伤?是悔意?亦或是深深的无奈?这些谜题永远埋藏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这位传奇女性临终时未留只言片语,人们仅在她枕下发现一份简短得惊人的遗诏:’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只立碑,不刻字!’短短两句话,却道尽了一个女皇最后的抉择。

次年五月二十八日,武曌的灵柩被安葬于乾陵,与高宗李治长眠一处。这座位于陕西乾县梁山的陵墓,其山势宛如一尊仰卧的女性躯体。置身其间,仿佛还能感受到这位女皇磅礴的生命力与不怒自威的气度——谁能想到,她竟成为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女皇帝?

在生命尽头,武曌选择以李家媳妇的身份回归宗庙,这个决定本身就暗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愧疚。这种复杂心绪,或许源于她对数十载波澜壮阔人生的矛盾反思。

武曌的生命画卷交织着太多矛盾:既有残忍与权谋,也有豁达与睿智;既纵情享乐,又勤政爱民;既重用酷吏,也提拔贤臣。如此跌宕起伏的一生,难怪她最终选择以无字碑作结——任何文字都难以承载她传奇人生的全部重量。

这座沉默的丰碑,就这样成为留给后世最耐人寻味的谜题,让每个驻足其前的人都不禁陷入深思。

在我看来,武则天作为一个在权力巅峰上叱咤风云长达半个世纪的女性,与那些在墓碑上刻满溢美之词的帝王相比,她选择了一种更为豁达的方式——让功过由后人评说。这种胸襟和气度,本身就彰显了她的非凡。

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或赋诗咏怀,或著文立论,无字碑虽无言,却渐渐被后世的评议填满,成为一段鲜活的历史见证。然而令人唏嘘的是,关于她的评价,往往不是基于政绩与治国之道,而是充斥着对她私生活的臆测与丑化。“毒虐淫丑”“妖淫凶狠”“违背忠礼”“蛊君废主”……几乎一切恶毒之词都被堆砌其身,仿佛她只是一个道德沦丧的女子,而非一位统治者。

但事实是:在她执掌朝政的五十年间,国家安定、人口增长、文化繁荣、边疆稳固,社会整体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这段时期不仅承前启后,连接了“贞观之治”与“开元盛世”,更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在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她以一介女子之身登上皇权之巅,令群臣俯首、万邦来朝。无论是才高八斗的文臣,还是战功卓著的武将,都在她面前称臣听命。而彼时的大唐,拥有六百万户人家,国力强盛、威震四方,屹立于世界之林。

因此,在那些贬损与谩骂背后,我们更应看到一个真正改写历史的女人所展现出的智慧、胆识与远见。

时光流转,历史的长河奔涌不息,关于武则天的评价至今仍众说纷纭。当人们伫立在那座无言的石碑前,不同的人依然会得出不同的见解。我们很难对她波澜壮阔的一生做出盖棺定论,而那方无字碑依然静静地屹立在乾陵的旷野中,历经风霜雨雪,默默见证着岁月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