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帝国不断扩张疆域的同时,皇宫内部却暗流涌动。自武媚娘登上皇后之位后,朝堂之上悄然弥漫起一种微妙的气氛——这并非源于皇帝或群臣之间的博弈,而是来自武媚娘内心深处对权力日益增长的渴望。
如今,长孙无忌一党已被彻底铲除,唐太宗李世民留下的贞观老臣也几乎悉数退出历史舞台。虽然大唐对外征战连连告捷,国势蒸蒸日上,但内政方面却因缺乏如长孙无忌、褚遂良这般能独当一面的大臣,令李治颇感压力。昔日长孙无忌权倾一时,虽让李治倍感掣肘,却也无形中为他分担了不少政务;而如今,失去了这些倚仗,李治愈发感到孤掌难鸣。
所幸,他还有武媚娘。
这位始终站在李治身后的女子,在贞观遗老逐渐凋零的过程中,被内心权力欲望的驱使,一步步从幕后走向前台。她开始积极参与朝政,展现出非凡的政治手腕,逐渐成为影响大唐政局的重要人物。
当然,这条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最初的日子里,武媚娘也曾遭遇质疑与阻力,但她凭借智慧与魄力,逐步赢得了话语权,并在帝国的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
显庆二年(657年)冬,唐高宗李治下诏将洛阳升为东都。自此,他与武后频繁驻跸洛阳。由于长途奔波,高宗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主要症状表现为剧烈头痛与视力衰退。史载,这或许与其早年因长孙皇后去世而长期悲泣导致眼疾有关。
随着高宗健康恶化,武后逐渐获得更多参政机会。百官上奏时,高宗多令武后共同决策。武后天资聪颖,自幼博览群书,处理政务雷厉风行,深受高宗倚重。当时朝政要务,但凡武后建言,高宗几乎无不允准。
在此背景下,武后的政治影响力与日俱增。李义府、许敬宗等新兴权臣因与武后在打压长孙无忌集团上立场一致,逐渐形成武后政治集团的核心成员。随着武后权势扩张,这些亲信都获得了擢升。
龙朔二年(662年)春,朝廷全面改革官制:门下省改称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中台;侍中改称左相,中书令为右相。同年秋,许敬宗即被擢为太子少师,兼领三省要职。次年正月,李义府亦升任右相,仍执掌选官大权。
两位心腹的快速晋升令武后倍感欣慰。然而,这位日渐显赫的皇后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未能及时告诫亲信居安思危。果然不久后,得意忘形的李义府便惹出了事端。
事件的导火索,完全源于李义府的恣意妄为。
此人升官之后,大肆贩卖官职,敛财无度,其子婿更是横行乡里、目无法纪。唐高宗李治得知此事后,便召见李义府问话。起初,皇帝的态度还颇为温和,不曾想李义府竟面露不悦,反问皇帝:“陛下是从谁那里听到这些话的?”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不是普通官员,而是九五之尊。面对质问,李治并未当场发作,反而语气平和地回应道:“只要我说的是事实,又何必追问消息从何而来?”
然而,李义府不仅没有认错悔改,反而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朝堂。此举无疑是在皇权面前公然挑衅。李治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愤怒之情可想而知。
最终,李义府因在母亲守丧期间行为失当,频繁登坟遥望京城方向,被指控有谋逆之心,贬往巂州(今四川西昌)。这位一向八面玲珑、被人称为“人猫”的权臣,终究还是因为一时糊涂,栽在了皇帝手中。
可这件事的影响远未结束。
李义府被贬后,朝廷上下一片叫好之声,唯独一人黯然神伤——那便是武媚娘。作为武则天早期的重要支持者,李义府在她稳固朝中地位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如今失去这样一个得力助手,令她倍感失落。
她本想在皇帝面前为李义府求情,但又担心牵连自身,被认定为同党而遭清算,因此只能保持沉默,将不满与惋惜深埋心底。
—这一日的深宫,武媚娘独坐妆台前,眉宇间难掩落寞之色。谁曾想,她一时兴起之举,竟险些毁去多年苦心经营的前程。
彼时宫中盛行方术之说,武媚娘亦未能免俗。她素来信奉道门玄术,常与道士郭行真论道谈玄。然在俗人眼中,道术与巫蛊之术,不过一线之隔。
史书未载武媚娘此举意欲何为,然宫中从无秘密可言。很快便有宦官向高宗密报此事。自刘文静、王皇后因’厌胜’获罪以来,此等事端最触帝王逆鳞。
此时朝局已非长孙无忌当政之时,新人尚未培植,唐高宗不得不倚重武媚娘。踌躇之际,高宗召来心腹重臣上官仪商议。
上官仪乃隋朝旧臣上官弘之子,时任秘书监,以诗才闻名。其诗作绮丽婉转,世称’上官体’。然其性情孤高,对武氏干政素来不满,在朝中人缘不佳。幸得高宗赏识,方得重用。
君臣相见之时,李治向心腹大臣吐露了对武后的不满。敏锐的上官仪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迫不及待地进言:‘皇后专横跋扈,早已天怒人怨。臣以为,当立即废后以平民愤,方能保我大唐江山永固!’然而历史证明,这不过是上官仪的一厢情愿。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李治当即采纳了建议,命上官仪草拟废后诏书,准备效仿八年前废黜王皇后的旧例,将武后打入冷宫。但今非昔比——八年前他能成功是因为有武媚娘相助,而如今面对羽翼已丰的武后,李治早已力不从心。
诏书墨迹未干,武后已然闻讯而至。’听闻陛下要废黜臣妾?’武后单刀直入。李治神色慌乱地否认:’皇后何出此言?’武后深知这位优柔寡断的夫君吃软不吃硬,略一思忖便转换策略,以情动人。
这个决定堪称神来之笔。武后泫然欲泣道:’陛下定是受了小人蒙蔽,将臣妾视为祸国殃民之人…’哽咽的话语间,一场精心设计的危机公关就此展开。
李治万万没料到会陷入这般难堪境地。为缓和气氛,他连忙温言安抚武媚娘:’爱卿定是听岔了,朕怎会行此等事?’
‘臣妾宁可是耳误,’武媚娘梨花带雨,‘若今日不来,待诏书下达,怕是永世不得面见陛下了。’说罢掩面啜泣。
这眼泪落得恰是时候。
武媚娘深谙,眼泪不过是攻心之术,仅能换取君王怜惜,却不足以扭转乾坤。她拭去泪痕,祭出第二招杀手锏。
‘自臣妾重返宫闱,晨昏侍奉不敢懈怠。国舅之乱平定后,臣妾执掌六宫,近来陛下圣体违和,臣妾协理朝政夙夜忧勤——这些,陛下都忘了吗?’
这番话柔中带刚,字字诛心。言外之意,离了她武媚娘,这大唐江山怕是要风雨飘摇。
李治闻言垂首,陷入沉默。
眼见丈夫已然动摇,武媚娘心知决胜时刻将至。若能一举功成,不仅可固宠于君前,更能将政敌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倏然收泪。成败在此一举,绝不容半分差池。略作沉吟,她朱唇轻启:‘陛下明鉴!此事非君之过,实有奸佞越界弄权,干涉宫闱私事,离间你我结发之情啊!’
表面平静之下,往往暗流涌动。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臣子逾越本分,插手皇室家事。武媚娘深谙此道,因此她的第三步棋可谓一石二鸟,既稳住了局势,又除掉了潜在威胁。
李治终于坐不住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被上官仪利用了。
“这都是上官仪的主意,我一时糊涂,差点酿成大祸!”李治急忙向武媚娘解释,“还请陛下慎重处理此事。”
一个简单的万福礼,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就此落幕。
可怜的上官仪成了无辜的替罪羊。在武媚娘的安排下,许敬宗上奏弹劾他,指控其曾是废太子李忠的旧部,必然是其同党。尽管李忠早已被贬为庶人,但在权力斗争中,罗织罪名从来不是难事。最终,上官仪被处死,全家籍没入宫。
在押送掖庭的队伍末尾,一位年轻妇人怀抱婴儿缓缓前行。她是上官仪的儿媳,怀中女婴正是她的女儿。谁也想不到,这个女孩日后竟会成为武则天身边最重要的助手。
顺便提一句,她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儿。
凭借高超的政治手腕与应对危机的能力,武媚娘成功化解了自己成为皇后以来的第一次重大危机。对她而言,这只是权力之路的开端。她深知,若想登上权力巅峰,就必须摒弃软弱与怜悯,变得坚不可摧、冷酷果决。无论对手是谁,只要挡在她面前,都必须毫不留情地清除,哪怕是至亲之人也不例外。
武媚娘早已褪去了初入宫闱时的青涩与幻想。昔日的武才人如今已成为深谙权力游戏的现实主义者。李治的优柔寡断恰巧为她提供了施展抱负的舞台,使她逐渐将权力视为生命的核心价值。
在废后风波过后,武媚娘已然立下铁血决心——任何阻碍她前进的绊脚石,都将被无情碾碎。上官仪成为她权力之路上的第一个牺牲品,而更严峻的挑战,来自那些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
荣登后位之际,武媚娘对亲族的封赏可谓煞费苦心。除李义府、许敬宗等心腹获得擢升外,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对娘家人的特殊恩宠:母亲杨氏获封荣国夫人,姐姐晋为韩国夫人,四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元庆、元爽、惟良、怀远皆位列四品以上。表面看来,确是一人得势,全家显贵。
然而这份荣宠背后,隐藏着武媚娘精心的政治算计。童年饱受兄长欺凌的阴影从未消散,那个曾在心底立誓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的少女,此刻正以最优雅的方式布下一局复仇之棋。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培植亲族势力不过是她巩固权位的权宜之计。这份看似荣宠的提拔,实则暗藏玄机。
武媚娘曾天真地认为,四个异母兄弟定会因她施与的恩惠而感恩图报,甚至带着过往的愧疚效忠于她。然而,现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这场看似温情的家庭聚会,最终成为了一次失败的政治试探。
为了探明四位异母兄弟能否为自己所用,武媚娘授意母亲杨氏在家中设宴款待他们,并借机打探几人升迁后的态度。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杨氏小心翼翼地抛出问题:“你们还记得当年的事吗?如今升官了,有什么感想?”
席间气氛骤然凝固——四人都明白,“当年的事”指的是武媚娘早年受尽兄长们冷遇的经历。然而,期待中的感激言辞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和回避。
终于,武惟良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不卑不亢的讽刺:“我们能做官,本应归功于父亲的功劳。如今因为皇后的缘故得到提拔,非但不敢引以为荣,反而深感忧虑。”其余三人立刻附和,纷纷表示对高位的“不安”。
这场家宴彻底撕开了亲情的伪装。四兄弟的态度明确:他们并不认同武媚娘的地位,更不愿接受这份“恩赐”。杨氏强撑场面,却难掩尴尬,一场原本试图拉拢人心的饭局,最终草草收场,徒留一地难堪。
这次失败的试探,不仅暴露了武媚娘急于掌控家族势力的野心,也预示了她未来权力之路的艰难——即便是血缘至亲,也无法掩盖利益冲突的锋芒。
很快,武媚娘便得知了此事。她心知肚明,自己与那四个异母兄弟终究难以同心同德。虽然表面上彼此已走近,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愈发遥远。
若不及时做出决断,将来必定会酿成大祸!
于是,在乾封元年(666年)八月,武媚娘向李治呈上了一道奏疏,主题是遏制外戚干政。她以“恩宠过盛易生祸端”为由,恳请李治将她的四位异母兄长调离中枢,予以降职处理。
在这份奏疏中,武媚娘巧妙地引用历史典故:先是以东汉明德马皇后的事迹为引子,接着又举出唐初长孙皇后限制外戚掌权的先例,表明自己效法前朝贤后的态度,目的是为了保全自家兄弟性命与地位。
她在奏疏末尾写道:“为江山社稷计,愿陛下遣惟良等出任边远州刺史。”
这句话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就是一种变相的“外贬”。
这番话果然打动了李治,他不仅没有察觉其中深意,反而对武媚娘的“大义灭亲”之举大加赞赏。就这样,在武媚娘的巧妙安排下,四位兄弟被一一调离京城,黯然踏上了前往偏远之地的路途。
然而,这一切并非终点,而只是开始。
四兄弟中,长兄武元庆被贬至龙州(今四川平武),距长安两千六百余里。那里地僻人稀、土地贫瘠,环境恶劣异常。武元庆刚到任不久,便因水土不服、心情抑郁,仅三个月便郁郁而终。
武元爽最初被贬至濠州(今安徽凤阳),然而在当地因牵涉一桩案件,又稀里糊涂地被改贬至振州(今海南三亚)。在前往振州的途中,他不堪押送官员的虐待,最终病逝于荒野之中。
武元庆与武元爽的命运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健康的身体才是成就事业的基础。
相较之下,武惟良和武怀远虽然活得更久,但结局却更为凄惨。当时,武惟良被贬为始州(今四川广元)刺史,武怀远则被贬为淄州(今山东淄博)刺史。由于二人身体强健,并未像武元庆、武元爽那样早早“自行了断”,使得武媚娘未能轻易除掉他们。因此,武媚娘不得不采取她特有的手段,将二人彻底铲除。
作为一位政治手腕极为高明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是深谙权谋之道的高手,武媚娘向来擅长“无形杀人”。这一次也不例外。而她的突破口,正是她的外甥女——贺兰姑娘。
贺兰姑娘是武媚娘的姐姐韩国夫人的女儿。父亲去世后,她与母亲频繁出入宫廷,常伴武媚娘左右。韩国夫人虽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逐渐引起了唐高宗李治的注意。此后,李治频频召见母女二人入宫叙谈,时间久了,母女俩竟成了皇帝的宠妃。随着她们在宫中地位的上升,武媚娘反倒渐渐被冷落。
春风得意的武媚娘再次体会到了被冷落的苦涩,然而历经多年宫廷沉浮的她,此刻虽妒火中烧,却表现得从容不迫。因为她深知自己完全能让帝王重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让所有对手万劫不复。
‘从一介无权宫女到执掌朝政,如今与圣上共治天下,区区两个以色侍人的女子,何足挂齿?’她在心中冷笑。
当李治与韩国夫人母女缠绵之际,武媚娘依然恭顺地垂帘辅政。然而那摇曳的珠帘之后,一双锐利的眼睛正洞察着一切。一颗复仇的心正在蛰伏,等待给予仇敌致命一击的时机。
天意弄人,不久后韩国夫人突然暴毙。武媚娘面上哀戚,心下却暗自庆幸天助我也。但她并未因此放松警惕,那个深受宠爱的外甥女贺兰氏仍在威胁着她的地位。
韩国夫人死后,李治为表追念,晋封贺兰氏为魏国夫人。殊不知,这一封赏正将心爱的女子推向深渊。为彻底铲除来自娘家的威胁,武媚娘在谋划除掉武惟良等人的同时,也将魏国夫人列入了死亡名单。
一场精心设计的连环杀局,就此悄然展开。
乾封元年(666年)八月,京城迎来了一批特殊来客——进京述职的地方刺史。在这群官员中,武惟良与武怀远兄弟格外引人注目。彼时,唐高宗李治推行新政,允许地方刺史面圣述职,这对多数官员而言是莫大的殊荣。然而对武氏兄弟来说,这次入京却成了命运的转折点。
消息传至武媚娘耳中后,她敏锐地察觉到机会降临。为布局谋划,她特意择定吉时,陪同李治与魏国夫人一同前往母亲荣国夫人杨氏府邸。随后,她秘密下令召见武氏兄弟。
当武氏兄弟踏入杨氏府门,意外发现天子亲临,顿时惶恐跪拜。李治照例寒暄几句后,武媚娘便直截了当地开口:’听闻你们带来了不少封地特产献给陛下,如今见驾为何还不呈上?’
兄弟二人忙解释道:‘臣等所携皆是柑橘、白鱼、河蟹等土产……’
话音未落,武媚娘便打断道:‘听说龙州白鱼最为鲜美,不如即刻烹制几条,让陛下品尝。臣妾与陛下及魏国夫人共饮几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治素来惯于采纳武媚娘建议,此刻亦颔首应允。武氏兄弟只得命人速取白鱼。在武媚娘亲自过问下,精选数条白鱼送入厨房,并再三叮嘱要烹调得鲜美可口。一场看似平常的家宴,实则暗藏玄机,等待着武氏兄弟的命运齿轮已然缓缓转动……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宴会缓缓拉开帷幕。
面对桌上香气扑鼻的白鱼,武媚娘微微侧目,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魏国夫人。沉吟片刻后,她神色哀戚地将一盘白鱼推到魏国夫人面前,说道:“自从你母亲韩国夫人去世之后,我这个做姨母的自然应当更加疼爱你。况且你一心侍奉皇上,辛劳尽心,这盘献给皇上的白鱼,理应由你先尝第一口。”
话音刚落,她又转头望向李治,语气恭敬地问道:“皇上觉得如何?”
这番话看似慈爱体贴,实则步步为营。
武媚娘深知,唯有以李治为掩护,才能让她的每一步都成为致命杀招。
“皇后果然思虑周全。”李治点头赞同,柔声对魏国夫人说道,“你就听从皇后安排,先吃一口吧。”
面对既是皇后、又是亲姨母的关怀,魏国夫人感动不已,连忙起身行礼,感激道:“母亲已逝,姨母恩情胜似亲母。甥女年幼无知,今后还望姨母多多照拂。”言罢,带着几分荣耀与感动,她轻轻夹起一块白鱼,送入口中。
而此时,武媚娘静静看着这一切,嘴角微扬,心中却涌起一股居高临下的快意——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地将棋子走到了最恰当的位置。
在那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美貌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装饰,真正能站稳脚跟者,需具备缜密的心机与一击制敌的手段。
贺兰,你已然无路可退!
魏国夫人食用白鱼后突感腹部剧痛,顷刻间口鼻溢血,倒地不起。随着一声凄厉惨叫,她呕出鲜血,命丧黄泉。她至死未阖的双目中,或许已窥见真相的一角。
宴席之上顿时陷入混乱,李治惊慌失措,稍作反应便伏尸恸哭。而最惶恐不安的莫过于武氏兄弟——因那白鱼正是出自他们之手。
“陛下!此事绝非臣等所为!” 武氏兄弟惊恐跪地,连连辩解。
就在此时,武媚娘脸色骤沉,厉声呵斥:“好一对恩将仇报的贼人!竟敢以毒鱼谋害圣上,陛下还不速速将此二逆贼拿下!”
可怜武氏兄弟,在一片混乱中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便成了阶下冤魂。
至于白鱼为何有毒,诸位心中想必已有答案。而毒是如何被悄然置入菜肴之中,史料语焉不详,我们不便妄加揣测。但纵观全局,唯有武媚娘拥有行凶之机。然而事后无人冷静思索,皆因其巧妙利用了人性中的弱点,让众人迷失于恐惧与愤怒之中,无法自拔。
李治性格优柔寡断,面对突发变故往往难以保持冷静。而武氏兄弟急于自保的辩解,在旁人眼中反显刻意。这一切都在武媚娘的精心算计之中。她步步为营的设计堪称完美,当时朝野上下无人质疑。即便偶有疑窦,因缺乏实证也只能缄默不言。
这场针对至亲的清算行动,展现了武媚娘惊人的政治手腕。后世史家常对其’一计除三亲’之举口诛笔伐,从情感伦理与手段残忍度而言,确实体现了其性格中冷酷暴虐的一面。但若仅以’妒妇报复’解读未免流于表面。要真正理解武媚娘,必须洞悉其毕生所求。
这位将最高权力视为终极目标的女性,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铁腕政治家。权力欲望已完全支配了她的灵魂。
在通往权力巅峰的路上,她早已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包括最珍贵的亲情羁绊。然而此时的武媚娘尚未意识到,这份觉悟将在多年后给予她怎样深刻的领悟。
在解决魏国夫人贺兰氏一事上,武媚娘再次展现了其雷霆手段。曾经的贺兰氏集女性魅力之大成,其风铃般的歌喉与翩跹舞姿令李治如痴如醉。她深谙以青春肉体取悦君王的生存之道。但武媚娘用最残酷的方式宣告:深宫之中,唯有她才是真正的权力主宰。
然而权力之路永无止境。即便除去贺兰氏,武媚娘仍警觉地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外甥贺兰敏之身上。这位潜在的威胁者,再次证明了武媚娘’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政治信条。在权力保卫战中,她不允许任何隐患存在。
贺兰敏之是韩国夫人杨氏的儿子,魏国夫人贺兰氏的兄长。在武则天决定铲除他之前,他曾与武则天关系密切。
随着武元庆、武惟良等武家四兄弟相继被清除,武士彟爵位的继承问题迫在眉睫。按照常理,武士彟的孙子武承嗣、武三思皆有资格承袭爵位,但武则天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她的外甥——贺兰敏之。
从血缘来看,这一决定略显牵强,但从政治权衡的角度出发,武则天自有其深意。在她接连处置了姐姐韩国夫人、外甥女魏国夫人以及几位异母兄弟后,娘家人对她的看法早已充满恐惧与忌惮。尽管她本人并不在意,但在那个重视伦理纲常的时代,她仍需做出姿态以缓和舆论压力。因此,选择贺兰敏之正是为了平衡局势。
正如当初提拔异母兄弟一样,武则天依旧怀抱着某种期待,希望能在贺兰敏之身上实现未能在其他亲人身上达成的政治目标。
于是一个夜晚,武则天秘密召见贺兰敏之入宫,亲自宣布赐其姓“武”,改名为武敏之,正式承袭外祖父武士彟的爵位,封为周公,并任命为弘文馆学士、左散骑常侍。
按理说,这是飞黄腾达的开始,可当贺兰敏之亲耳听到姨母的封赏时,却连连摇头,满脸难以置信。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几乎不可能发生。虽然母亲韩国夫人与武则天是亲姐妹,但两人之间的恩怨早已公开化,尤其是不久前的“白鱼案”记忆犹新。面对这样一位冷酷果断的姨母,如今却要将家族荣耀加诸自己身上,他怎能不心生疑虑?在他看来,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或许暗藏杀机。
贺兰敏之顿感心头压下一块巨石,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绝非什么恩赐,而很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然而,在武媚娘的强势威压下,他深知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强自镇定后,贺兰敏之立刻伏地跪拜,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誓言必将铭记姨母的恩情,誓死效忠武家。额头触地的刹那,他眉宇间的阴郁却无人察觉。
武媚娘对这番表态颇为满意。她凝视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外甥,唇边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历经两朝腥风血雨的她,自然明白贺兰敏之不可能真心归顺,但她深信,只要施以足够的恩威,便能将其驯服,为己所用。**更何况,如今的贺兰敏之孤立无援,除了依附于她,别无选择。
然而,武媚娘却漏算了一个人——李治。
自贺兰敏之(后改名为武敏之)升迁后,他便频繁获准面圣。君臣二人除了商讨朝政,亦难免谈及家事,而魏国夫人的死因更是李治屡屡追问的话题。每一次,武敏之总是欲言又止,神色间隐现挣扎……
武敏之与李治的密谈内容被宫人暗中禀报给了武媚娘。听闻此事,武媚娘眸光一沉,心知武敏之对朝廷早已心怀怨恨。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份仇恨若不及早处理,终将酿成大患。而李治的庇护,已然成为武敏之最后的依靠。
权衡利弊后,武媚娘决意放弃对武敏之的拉拢计划。与对付武氏兄弟不同,她选择以静制动,等待对方自露破绽。这一策略源于她对武敏之品性的深刻了解——此人虽有出众容貌,却品行不端,曾与太原王妃私通,更在服丧期间纵情声色。
然而真正令武媚娘震怒的,是武敏之竟敢染指太子妃人选。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本已获选为太子李弘正妃,却在婚期已定时遭武敏之玷污。此事触及皇室尊严底线,武媚娘当即连上三道奏章,详陈其罪。
咸亨二年六月,李治颁诏将武敏之流放雷州,并褫夺其武姓特权。
流放长安的贺兰敏之已不再是昔日那个风姿俊朗、意气风发的贵族公子。这位曾经的翩翩美少年,最终未能抵达流放地雷州——在韶关境内,当地官员用一根马缰终结了他短暂的生命。这看似地方官员的自作主张,背后却隐约可见武媚娘,甚至唐高宗李治的授意。
贺兰敏之的结局并非无因之果。他的人生轨迹充满宿命般的悲剧色彩:被迫接受命运开局,本有机会改写人生剧本,却因心魔作祟,最终只能接受上天的惩罚。这令人不禁感叹命运的残酷与人生的无常。
与此同时,武媚娘正经历着政治生涯的重大挫折。她屡次尝试与亲族和解,换来的却总是冰冷的拒绝。权力、富贵、美色——这些常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在她伸出的橄榄枝面前都失去了吸引力。面对亲族的疏离,这位未来的女皇不得不选择用铁血手段消除潜在威胁。
但武媚娘绝非轻易认输之人。在接连失败后,她将目光转向了侄子武承嗣。与武氏兄弟和贺兰敏之截然不同的是,武承嗣及其子弟数年后将成为女皇身边的重要政治力量,深刻影响着大唐王朝的政治格局。
在武承嗣袭爵四个月后,随着李治下诏自称’天皇’、武媚娘称’天后’,这位政治女强人终于迎来了施展抱负的契机。她提出的’建言十二事’,不仅首次完整展现了其卓越的政治才能,更成为’二圣临朝’时代的重要标志。
武媚娘之所以能在朝廷中稳固地位,并不仅仅依赖于权谋与杀戮。历史上的杰出人物,或许曾经历过腥风血雨,但真正让他们立足青史的,终究是其卓越的才能与治国之策。
作为一名女性,武媚娘在政治上的智慧和胆识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男性政治家。上元元年(674年)十二月,她在成为天后之后,向唐高宗李治呈上了一道具有深远意义的奏章,提出了治理国家的十二条建议:
1. 振兴农业和蚕桑业,减轻百姓赋税与徭役负担;
2.免除京师周边地区百姓的租税与劳役;
3. 暂停对外战争,以道德教化安定天下;
4. 在全国范围内,无论南北、宫内宫外,一律禁止奢靡浮华之风;
5. 减少大型土木工程,节省财政开支与人力消耗;
6.广开言路,鼓励臣民进谏献策;
7. 杜绝奸佞小人进谗言,净化朝堂风气;
8.要求王公以下官员学习《道德经》,提升修养与治国理念;
9.父亲健在而母亲去世者,子女亦应为母守孝三年,体现孝道平等;
10. 上元元年以前已获得委任状且有功之人,无需重复考核直接任职;
11. 提高八品以上京官的俸禄待遇;
12. 对长期任职、德才兼备却职位偏低的文武百官,允许破格提拔。
这十二条建议充分体现了武媚娘深邃的政治洞察力。她敏锐地察觉到,在大唐表面繁荣的背后,潜藏着诸如民生困苦、军费浩繁、吏治腐败、社会风气奢靡等诸多问题。她的这些政策主张不仅切中时弊,也为国家长治久安提供了切实可行的路径,堪称一套系统的富国强兵之策。
通过对武媚娘十二条建议的深入剖析,可以归纳为三大核心要义,体现其卓越的政治智慧。
一、崇俭抑奢
历代明君均以此为治国之本。唐太宗李世民吸取隋亡教训,力行俭朴,开创’贞观之治’。武媚娘作为太宗才人九载,亲历盛世,也目睹太宗晚年懈怠导致的政事松弛。高宗即位后,贞观旧臣集团瓦解,新贵未成气候,加之天灾频发、战事不断、大兴土木,民生困苦。武媚娘敏锐察觉危机,以天后之尊力倡节俭,展现出政治家的远见卓识。
二、广开言路
武媚娘深受太宗纳谏之风熏陶,亲见魏征等谏臣风骨。她深知言路畅通乃治国要道,既为规劝高宗,亦为自律。当时朝廷新贵崛起,武媚娘欲稳固地位,除皇后身份外,更需善纳群言。开放言路既符合其政治理想,也是笼络新贵的重要手段。
三、革新政制
此点最具战略意义。武媚娘着手改革中枢权力架构,突破太宗朝’三省分权’的虚君体制。原制度中,中书拟旨、尚书执行、门下审核,相权制约皇权。武媚娘通过扶持新贵,逐步实现皇权集中,为日后称帝铺路,彰显其深远的政治谋略。
中国历史上皇权与相权的博弈一直是政治斗争的核心议题。唐高宗时期,李治与长孙无忌的权力之争本质上反映了这一历史规律。
武则天参政后,敏锐地意识到必须重新构建权力格局。她采取的策略是扶持新兴政治势力,逐步削弱传统相权。这一政治重构过程最终实现了皇权的集中化,使宰相的决策权转移至君主手中,仅保留奏章呈递的行政职能,形成了’百官奏议,皆由天后裁决’的新型政治运作模式。
从政治改革的角度审视,武则天的’建言十二事’已超越一般的政策建议,实为具有深远意义的制度变革。这种强化中央集权的改革,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具有进步性,适应了疆域辽阔、政务繁杂的大一统帝国治理需求。虽然以现代民主标准来衡量存在局限,但在7世纪的历史条件下,集权体制确实提升了行政效率。
随着’十二事’的全面推行,传统政治集团逐渐式微,新兴势力登上政治舞台。相权的弱化虽然实现了武则天的政治目标,但帝国庞大的行政体系仍需有效运转。在权力结构转型的过程中,如何确保国家机器的持续运作,成为摆在统治者面前的重要课题。这一历史经验也为后世提供了关于权力制衡与行政效率的重要启示。
当然,武则天深知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事务繁杂,仅凭一己之力难以事无巨细地处理妥当。因此,她心中最理想的辅政模式是:身边聚集一批才学出众之士,为自己出谋划策,但并不赋予他们实际的权力。
简而言之,就是——“智囊团”!
于是,在上元二年(公元675年)三月,时年52岁的武媚娘向唐高宗李治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召集天下文人学士入宫,负责修撰史书。
表面上看,这是一次正常的学术举措,实则在她内心深处,藏着更深一层的用意……
修史历来是王朝极为重视的工作。以唐太宗李世民为例,他曾命姚思廉撰写《梁书》和《陈书》,李百药修《北齐书》,魏徵等人编修《隋书》,房玄龄主持《晋书》等。这些史书工程浩大、耗时长久,且多由朝廷重臣亲自主持,可见贞观时期对历史修撰的高度重视。
李世民曾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句话深深印刻在武媚娘的心中。她此次提议修史,正是受到李世民这一思想的影响,借古鉴今,为未来铺路。然而,除了修史本身的意义之外,她还有更深远的政治布局……
李治对武则天修史请求的态度呈现出微妙的两面性:一方面他既未明确反对,另一方面也未表示支持。这种矛盾态度背后有着深刻的现实考量——当时大唐帝国正陷入多线作战的困境。
从显庆二年到上元二年,帝国的军事机器始终在高速运转,西突厥、高句丽、吐蕃等多个战场牵制着朝廷精力。特别是上元元年(674年),新罗不仅收留高句丽残余势力,还侵占百济故地公然对抗大唐,迫使李治不得不继续派遣刘仁轨远征朝鲜半岛。当武则天提出修史时,朝鲜战事正处胶着状态,胜负未卜,这自然使李治对文化工程缺乏兴趣。
然而武则天早已不是当年初入朝堂的新人。经过十四年政治历练,她凭借卓越的政治才能赢得了李治的深度信任。荣登天后之位后,许多政事上奏其实只是走个形式。武则天深谙’二圣临朝’的政治本质——天下至尊永远只有李治一人,这种政治智慧使她比当年的长孙无忌更懂得把握分寸。
尽管战事缠身,李治仍认可修史的文化价值,最终将此事全权委托给武则天处理。这种授权既体现了对皇后能力的信任,也折射出李治在军政要务与文化建设之间的权衡取舍。
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李治为武则天创造了掌控朝堂舆论的契机。
没过多久,武则天就展开了行动。她亲自制定了选拔标准,并派遣专人广泛网罗文人学士。很快,一批以元万倾、刘祎之、范履冰、苗神客、周思茂、胡楚宾为代表的文学才俊被召入宫中。
限于篇幅,这里我们不对这五位文人逐一介绍。纵观这些人的履历,可以概括为:虽然官职不高但文采斐然。比如元万倾时任秘书省著作郎(五品),刘祎之任门下省起居郎(五品),其余三人官职更低,但他们的文学造诣都相当出众。能被武则天亲自点将编修史书,足见其才学之深厚。
那么问题来了:与当年李世民重用重臣修史的做法相比,武则天为何要起用这些官阶不高的文人呢?
分析来看,主要有两方面原因:
其一,武则天在朝中的政治盟友本就有限,且已逐渐凋零。当时许敬宗、李义府等人或已失势,或已离世。她急需培植新的官僚集团作为政治根基。
其二,随着宰相权力被削弱,政务更加繁重。武则天既不堪重负,又不愿重蹈永徽初年放权于能臣的覆辙。
因此她决定在内廷组建一个智囊团。这个团队类似于现代的参谋机构——参与谋议却不掌握决策和执行权。
乾封元年(666年),武媚娘特许一批文士从玄武门自由出入宫廷,朝中大臣对此颇不以为然,讥讽他们为“北门学士”,这一称号也因此流传开来。元万顷、范履冰、苗神客、周思茂、胡楚宾是当时被武媚娘选拔为“北门学士”的核心人物,他们如同武媚娘的私人顾问,频繁出入禁中,参与机要。朝臣们心知肚明,此举意在削弱宰相权力,故多有嘲讽之语。
然而,这些“北门学士”深得武媚娘信任与重用。待她以太后身份垂帘听政时,这些人更成为她最坚实的政治支柱。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不仅协助武媚娘巩固权势,还共同编撰了《臣轨》《百僚新诫》《列女传》《内轨要略》《孝子传》《乐书》等百余卷典籍,旨在规范百官行为、重塑朝廷风气,影响深远。
“北门学士”逐渐成长为武媚娘掌控朝局的重要力量,实际上也成为她操控舆论的工具。他们的言论在朝堂上具有极高的权威性,甚至堪比当年唐太宗设立文学馆所聚集的英才。“北门学士”的态度往往成为众臣表态的风向标,就连宰相也对其礼让三分。
当然,在这一切的背后,离不开武媚娘那犀利的目光和深不可测的心机,令满朝文武无不心生敬畏。她正一步步迈向权力巅峰,但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让她一路坦途。除了外在环境的掣肘,她性格中根深蒂固的猜忌之心,也为她的权谋之路埋下了隐患。
李治健康状况日益恶化,不仅饱受头晕目眩之苦,食量锐减,视力也急剧衰退,行动时常需人搀扶。因身体状况欠佳,他已多年鲜少直接参与朝政决策,政务多由武媚娘代为处理。作为’宽仁孝友’的君主,李治虽未开创盛世,但成功延续了’贞观之治’后的繁荣局面,堪称称职的守成之君。倘若健康状况允许,他本可取得更大成就。
随着年岁增长,李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难有作为。这些年来,他深刻认识到武媚娘绝非寻常女子——她的政治见解和处理政务的能力都极为出众。一方面,李治为有这样一位贤内助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当目睹武媚娘强烈的权力欲望和打压异己的手段时,又不免心生忧虑。
尽管性格偏于软弱,李治并非缺乏政治智慧。他内心必然思考过:若任由局势发展,自己百年之后,帝国的最高权力将花落谁家,实难预料。他曾为维护李唐王朝的统治权而努力,试图废除武媚娘后位,却以失败告终。
随着武媚娘势力日渐稳固,李治渐生退意,加之病痛缠身,他开始考虑彻底放权,让武媚娘独掌朝政,自己退居幕后安度晚年。
常言道,帝王虽贵为九五之尊,却形同囚徒。李治不敢贸然完全放权,仍需顾及朝臣感受——由女性执掌帝国命运史无前例,这无异于辜负先祖开创的基业。因此,他决定先行试探。
公元675年三月,唐高宗李治在朝堂上向众宰相透露了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欲将部分朝政大权交予皇后武则天。这个看似寻常的提议,却在中书侍郎郝处俊的激烈反对下戛然而止。
郝处俊掷地有声地谏言道:’陛下!大唐乃高祖太宗浴血开创的基业,自当由李唐子孙继嗣。自古未有以天下授外姓之理,此乃违背祖宗成法之举!’这番慷慨陈词并非无的放矢。
作为高宗最倚重的宰辅之臣,郝处俊的谏言代表了当时朝堂的主流意见。在众口一词的反对声中,高宗不得不收回成命,转而决定传位于太子李弘。
这一看似寻常的朝议,却成为太子李弘命运的转折点。这位显庆元年(656年)被立为储君的皇子,自幼以’仁孝谦和’著称。更难得的是,年仅六岁的李弘就展现出了非凡的才学,与许敬宗等文臣合编了《瑶山玉采》这部文集。及至弱冠之年,每逢帝后巡幸东都,李弘都以储君身份留守京师监国,俨然是众望所归的继位人选。
然而天意弄人,这位德才兼备的太子,最终却因与生母武则天的政见不合而酿成悲剧。历史的车轮在此刻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大唐王朝的继承序列也因此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武则天对长子李弘确实怀有复杂情感。这位太子性格沉稳保守,行事作风与其父李治颇为相似,却与母亲果敢强势的个性形成鲜明对比。母子矛盾的根源在于政治理念的根本分歧——李弘恪守礼制,反对母后干政,这与武则天日益膨胀的政治野心产生激烈冲突。
当高宗李治萌生禅位之意时,这场家庭矛盾迅速演变为政治对决。对武则天而言,太子继位意味着她多年经营的政治蓝图将功亏一篑。彼时的武后早已不是深宫妇人,她掌控着接近皇权的实权,岂甘于退居太后之位?
关于武则天称帝野心的起源,我认为其关键转折点正是高宗欲传位李弘之时。当时李治病重,武后大权在握,而年轻的太子显然不是政治老练的母亲的对手。这场权力博弈暴露出武则天被权力异化的本质——在男性主导的朝堂中,她必须以加倍冷酷才能立足。
‘权力面前无父子’的残酷法则,在这场母子对决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当亲情与权柄不可兼得时,武则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这段历史深刻揭示:在权力巅峰的争夺中,血缘羁绊往往敌不过政治利益的考量。
武媚娘与李弘的母子关系已经濒临破裂的边缘,表面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只待武媚娘寻得合适的时机给予李弘致命一击。
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李弘犯下了一个自掘坟墓的错误——他触碰了武媚娘最敏感的神经。事情的导火索是两位被遗忘的公主:义阳与宣城。这两位默默无闻的公主,却有着一个曾经显赫的母亲——萧淑妃。
二十年前,萧淑妃在后宫斗争中败给武媚娘而惨遭处死,年幼的两位公主随即被打入掖庭沦为宫奴。她们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却只能在阴暗潮湿的掖庭中过着卑微孤寂的生活。虽然朝廷曾多次下令释放掖庭宫奴,允许她们重获自由并嫁人,但每次的赦免名单上都刻意遗漏了这两位公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武媚娘在位一日,萧淑妃的女儿就永无翻身之日。
以仁孝闻名的李弘始终记挂着这两位在掖庭中煎熬的堂姐妹。出于怜悯之心,他贸然向母亲请求释放两位公主并准许她们婚配。可悲的是,年轻的太子并未意识到,在这残酷的宫廷斗争中,仁慈往往只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武则天听闻太子李弘的请求,脸上不露声色,内心却掀起了波澜。母子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此刻更因李弘为政敌之女求情而蒙上阴影。这位母亲不禁思索:太子此举究竟是何用意?莫非是某种试探?
在她眼中,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武则天以温和的口吻答复:’太子的仁心可嘉,待本宫与陛下商议后再作定夺。’
李弘满怀期待地离开了母亲的宫殿。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武则天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对她而言,这正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当时的李弘身患痨瘵(肺结核),虽因年轻体健而病情稳定,却始终未能痊愈。这个状况,在武则天眼中恰可大做文章。
两日后,两位公主被悄无声息地送出掖庭。没有隆重的婚礼仪式,没有宾客如云的喜宴,她们就像货物般被配给两位年迈的低阶校尉——这是武则天’精心’为她们挑选的’良人’。仅以些许薄礼作为陪嫁,这场政治联姻便草草完成。
即便如此,李弘仍对母亲感恩戴德。他亲自入宫致谢,誓言今后必当更加顺从母意,以保大唐江山永固。武则天依旧神色淡然,只在最后轻描淡写地提及:’陛下将临幸合璧宫,太子可随行同往。’
李弘闻言喜出望外,将此次伴驾视为修复母子关系的良机。他却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
合璧宫是唐高宗李治近年来主持修建的一座新宫殿,其建筑奢华、富丽堂皇,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池水环绕,四季花卉争艳,宛如人间仙境。在这优美的环境中,太子李弘与父母相处和睦,一家三口共享盛宴,气氛温馨欢乐。武则天(武媚娘)还亲自为李弘夹菜赐食,展现出母子之间的温情。
然而,就在这一家人沉浸在天伦之乐时,一个惊人的消息打破了这份宁静——年仅二十四岁的太子李弘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突然死于合璧宫中。当时的御医给出的死因是“急腹症”,归咎于饮酒进食过量。
这个解释听上去似乎合理,但却难以令人信服。毕竟,李弘之死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
《新唐书·李弘传》记载:“后将骋志,弘奏请数怫旨。上元二年,从幸合璧宫遇鸩薨,年二十四,天下莫不痛之。”
这段话暗示李弘并非自然死亡,而是遭遇毒手。“天下莫不痛之”也反映出他在百姓心中的崇高地位。对一位未来的帝王来说,这是难得的人望;但对当时权力欲望日益膨胀的武则天而言,却可能成为她掌权路上的阻碍。
仅凭这段史料尚不能完全厘清李弘的真实死因,因此我们还需参考其他历史记录。
在《新唐书·高宗本纪》中,记载更为直接:“天后杀皇太子!”这几乎明示了武则天与李弘之死有关。而《旧唐书》则语焉不详,仅称“太子从幸合璧宫,寻薨”,随后又引用唐高宗李治的话,称李弘之死是因为长期患病所致。
综合来看,李弘的猝死至今仍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历史谜团,成为唐代历史上一大悬案。
《资治通鉴考异》中有一段值得深思的记载:在李弘去世百余年后,唐肃宗时期的宰相李泌曾对肃宗李亨言道:
‘高宗有八子,睿宗(李旦)最幼。天后所生四子,自为行第,故睿宗第四。长曰孝敬皇帝(李弘),为太子监国,仁明孝悌,天后方图临朝,乃鸩杀孝敬,立雍王贤为太子。’
这段谏言意在劝诫肃宗勿听信谗言而加害子嗣。作为朝廷重臣,李泌的言论当有所依据——毕竟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若无确凿证据而妄议先朝之事,恐难为肃宗所容。
关于李弘之死,确实存在诸多未解之谜。若太子确系久病缠身,病危之际理应不会随驾前往合璧宫。纵观历史脉络:从高宗欲使武后摄政遭群臣反对,到决定禅位太子,再到李弘为两位公主求情,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使太子的暴卒显得尤为蹊跷。值得注意的是,太子与母后的关系已然不睦,而此时的武则天权势欲望正炽。
结合《新唐书·高宗本纪》的记载,以及此前安定思公主夭折事件中武则天的可疑表现——虽无实证,但事后证明她确实借此扳倒了王皇后——加之其后太子李贤同样遭遇不测,多重证据表明,武则天谋害李弘的说法具有相当的可信度。这一推断不仅在情理之中,更与武则天一贯的政治手段高度吻合。
李弘的猝然离世令唐高宗李治痛彻心扉,这不仅是骨肉至亲的永诀,更是大唐帝国在政治层面的重大损失。《唐大诏令集》收录的《册孝敬皇帝文》中,李治以哀恸的笔触追述了太子生平,字里行间却未见对死因的质疑。
史料显示,李弘虽确有宿疾,但武媚娘巧妙利用了这一点,将弑子的真相掩埋在历史迷雾中。
这场骨肉相残的悲剧为武后争取了政治缓冲期,她深知东宫不可久虚。果不其然,李弘薨逝仅两月,次子李贤便被立为储君。这位新太子才华横溢更胜兄长,且深谙权谋之道。
李贤承袭了父母的优秀基因,姿容俊逸、气度雍容,自幼展露过目不忘的天赋。他奉子夏’贤贤易色’为处世圭臬——这份崇贤尚德的品格,令李治在朝臣面前不吝赞誉:
‘若诸皇子皆如贤儿,朕复何忧?’
上元二年(675)六月受封太子后,李贤即刻展现治国才能。当帝后巡幸东都洛阳时,他不仅将朝政打理得井然有序,更召集张大安、刘纳言等学者为《后汉书》作注。这项文化工程影响深远,至今传世的注本仍保留着’章怀太子注’的珍贵墨迹。
李贤的政绩受到高宗李治的高度肯定,李治不仅给予嘉奖,更以他为楷模,要求诸皇子以社稷为重。此后,李贤的声望与日俱增,朝野上下普遍认为他将是未来的帝国继承人,甚至连李贤本人也对此深信不疑。
随着政治地位的不断提升,李贤的处世态度发生了微妙转变。与淡泊名利的兄长李弘不同,李贤对权力的渴望毫不掩饰,其热衷程度与母后武媚不相上下,只是表现方式更为隐蔽。
组织学者编纂史书是李贤为政的一大功绩,但其中也不乏政治考量。他借此机会网罗人才,实际上是在培植自己的政治集团。这支被称为’章怀系’的力量(因其死后获谥’章怀太子’而得名),与武后扶植的’北门学士’性质雷同。核心成员包括参与《后汉书》注解的学者,以及许书牙、成玄一、史藏诸、周宝宁等知名学士。
李贤的迅速崛起对武后构成了严重威胁。相较李弘的与世无争,李贤甫一出场便展现出极强的政治手腕,令武后深感不安。这种紧张局势与当时的朝堂格局密切相关。
值此之际,武后的心腹重臣许敬宗、李义府等相继离世。朝中重臣如戴至德、刘仁轨、李敬玄、高智周、郝处俊、李义琰、张大安等人,多数身兼宰相与东宫属官双重身份,实质上已成为’章怀系’的中坚力量。这种人事布局,使得朝堂权力格局愈发复杂。
显然,武媚娘当时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加之唐高宗李治体弱多病,使得她在朝政中多少显得势单力薄。倘若此时李治决定将皇位禅让给太子李贤,那么武媚娘多年来的努力或许将功亏一篑。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往往需要一群强有力的支持者!
自认为已经站稳脚跟的李贤,与他的兄长李弘一样,对母亲武媚娘参与朝政的态度始终持反对意见。不过,相较于李弘的直接对抗,精明谨慎的李贤选择了更为隐晦的方式——软性抵制。
为了影响和引导李贤,武媚娘曾特意命人编撰《少阳正范》与《孝子传》,并多次以训诫的形式书面规劝他,试图让他顺从自己的意志,减少对抗情绪。
然而,李贤是个有主见的人。李弘之死让他深刻意识到,一味地妥协与顺从并不能解决问题。在他看来,这是一场智慧与权谋的较量,唯有坚定立场、坚持抗争,才能守住自己作为皇帝的尊严与权力。当然,这种抗争并非意味着彻底决裂,而是想向母后表明:帝国的未来应由男子来主导,而非妇人之手。
但事实上,李贤的想法未免过于理想化,因为他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现实——
真正的权力掌握在谁的手中?
虽然李贤身为太子,拥有一定的政治地位和影响力,但与母后武媚娘相比,他在权力资源上的差距依然悬殊。而权力的大小,往往直接决定了政治博弈中的强弱格局。
仪凤四年(679年),唐高宗李治健康状况急剧恶化,被迫命太子李贤监国。这一决策在武则天眼中无疑是威胁的信号,她决心要铲除李贤这个障碍。
当时,深受武则天宠信的术士明崇俨开始散布言论,称李贤才能平庸,不堪大任,而三子李哲(即后来的唐中宗)面相酷似唐太宗李世民,更具帝王之相,四子李旦(后来的唐睿宗)则福泽深厚。明崇俨擅长谶纬之说,在崇信道教的朝廷中,他的言论极具影响力。这些言论很快传入李贤耳中,令他深感不安,甚至可能因此对明崇俨心生怨恨。
与此同时,宫中还流传着另一个谣言——李贤并非武则天的亲生儿子,而是韩国夫人之子。尽管李治确实曾与韩国夫人有染,但此说显然缺乏依据。然而,这样的传言足以让武则天难以容忍“仇人之子”占据储君之位。
面对这些谣言,李贤本可以置之不理。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远超他的想象,最终,他未能逃过被废黜的命运。
李贤处于极其微妙的处境中,即便他内心并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但从这些传言中却可以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他已然失去了武后的宠爱,至少在外人眼中已是如此。当这些传言与明崇俨的预言相互印证时,李贤面临的危机便不言而喻了。
然而真正预示李贤厄运来临的,却是明崇俨的离奇死亡。调露元年三月,明崇俨突然遇刺身亡,凶手至今成谜。这一事件立刻将李贤推向了风口浪尖,朝野上下无不怀疑他才是幕后真凶。而数日后李贤奉命监国,此案竟就此搁置,更令众人确信了他的嫌疑。
以李贤的才智,在如此敏感的局势下,他断然不会做出刺杀明崇俨这等愚蠢之举。毕竟明崇俨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杀他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进一步激怒武后,这无异于自掘坟墓。
细细研读史料后,我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明崇俨之死,很可能出自武后之手!对于一个连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的母亲来说,区区一个明崇俨又算得了什么?
武后除掉明崇俨这一举动,实际上已经吹响了向李贤进攻的号角。李贤的属官韦承庆在《全唐文》中留下的两篇谏书——《上东宫启》与《重上直言谏东宫启》,字里行间都在警示李贤要谨言慎行、戒骄戒躁,这恰恰印证了当时形势的危急。
韦承庆之所以接连上书,是因为他察觉到太子李贤的言行举止已逐渐背离了储君应有的规范。尽管李贤才华出众,但他身上也显现出一些令人担忧的倾向。史书记载,成为太子后,李贤不再勤于学业,反而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他与身边的奴仆赵道生关系尤为密切,甚至多次赏赐大量金银财物,二人之间流露出超越主仆的情谊。
这些情况,武媚娘想必早已知晓。作为一位手段老练的政治家,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她再次施展计谋,将术士明崇俨遇害一事嫁祸给李贤。
公元680年八月,对于李贤而言,成了命运的转折点。某日清晨,正当他准备用膳时,东宫突然闯入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他们手持武媚娘的手谕,不由分说地将李贤与其亲信赵道生一同捆绑押送至皇宫大内。
这一切显然是武媚娘精心策划的结果。她以李贤生活奢靡、行为不端,并与赵道生有暧昧关系为由,向高宗李治提出彻查东宫的要求。李治随即下旨,命宰相薛元超、裴炎及御史大夫高智周组成专案组审理此案。
就在李贤被押解进宫的同时,薛元超在东宫搜出了百余件私藏铠甲,而赵道生在审讯中更一口咬定,是李贤指使他刺杀明崇俨。这一指控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此,李贤“谋反”的罪名似乎已板上钉钉。一场精心布局的政治陷害,在层层推进之下终于落下帷幕。
武后的政治布局已然成型,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便是如何处置废太子李贤。这位昔日的储君虽已失去政治价值,但武后认为尚不需取其性命。永隆元年八月,李贤被贬为庶人,发配至两千里外的巴州。
在荒僻的巴州,李贤终日郁郁寡欢。昔日荣华恍如隔世,今朝落魄更添愁绪。百无聊赖之际,他挥毫写就《黄台瓜辞》,以瓜喻己,字字泣血。谁曾想,这首饱含血泪的辞章竟成为他的催命符。
武后闻诗震怒,从中嗅到了危险的叛逆气息。即便远隔千山,她仍能感受到巴州那股令人生畏的怨气。嗣圣元年,武后密遣心腹丘神勣前往巴州,最终迫使李贤自尽,时年三十二。
这位前太子的死讯震动朝野。为掩人耳目,武后将所有罪责推给丘神勣,斥其违命擅杀,不久便将这位’替罪羊’外放刺史。当满朝文武声讨丘神勣时,真正的幕后主使却在长安大张旗鼓地为李贤举行国葬。
庄严的显福门前,武后涕泪纵横。母子之情,君臣之义,尽化作这场精心设计的政治表演。香火缭绕中,那些虚伪的眼泪滴落在冤魂的灵位之上,见证着权力斗争中最为残酷的亲情背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