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征高句丽

唐贞观十九年(645年)二月十二日,继张亮、李世勣率水陆两军先遣出征后,唐太宗李世民亲统大军自长安启程,途经洛阳短暂休整后继续北上。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御驾亲征的队伍中,太子李治及一批文臣也随行在列。

三月十九日,大军抵达定州(今河北定州)。在此,太宗作出重要安排:命太子李治留驻定州监国,并委派高士廉、刘洎、马周、张行成、高季辅等重臣辅政。这一决策却引发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疑问:自唐开国以来,帝王离京时例由太子留守京师监国,这一传统可追溯至李建成时期。然而此番太宗亲征高句丽,却将长安交由房玄龄、洛阳托付萧瑀治理,反令太子远在定州监国。

史家对此多有探讨。有观点认为,鉴于李治性格仁弱,太宗此举旨在通过亲历军旅磨砺太子,使其树立威信,为日后承继大统奠定基础。

史籍中确实载有太宗对李治所言’欲使天下识汝风采’的记载。虽然这些考量合乎情理,但问题的核心在于:传统太子监国制度本身即是重要的政治历练,为何太宗要特地将监国地点设在远离京师的定州?这背后是否另有深意?

李世民对太子李治的培养看似用心良苦,实则暗藏防范之心。这种不信任的根源,可以追溯到贞观十七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储位之争。作为靠玄武门之变夺取帝位的开创者,李世民内心深处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负罪感。

随着年岁渐长,这种心理负担愈发沉重。当亲生儿子们重演权力争夺的戏码时,无疑给这位帝王带来了更深的精神创伤——他既是政变的发动者,如今又成为被背叛的受害者。李承乾的谋反、李泰的欺瞒,都在不断叩击着李世民敏感的神经。

二十年来,这位勤政的帝王始终用励精图治来掩饰内心的不安,试图以盛世功业洗刷曾经的杀戮。然而他终究要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在帝国体制下,权力斗争的轮回无人能够逃脱。即便开创了贞观盛世,也无法消弭皇室内部的权力角逐。

面对贞观十七年的政治危机,李世民展现出了卓越的政治智慧,将动荡控制在最小范围。但这场风波却在他心中埋下了猜疑的种子:既然长子可以谋反,次子能够欺瞒,谁又能保证李治不会另有所图?正是这种疑虑,促使李世民在亲征高句丽时将李治带在身边。表面上是让太子监国历练,实则暗含就近监视的深意。这种安排,恰恰暴露了这位帝王老练的政治手腕和难以消除的戒备心理。

定州位于河北省中部,西接洛阳,北邻幽州,具有独特的战略地位。李世民选择将李治安置于此绝非偶然,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政治布局。

从军事安全角度看,定州的地理位置具有天然的防御优势。作为监国之地,它既远离权力中心长安和洛阳,又处于可监控范围之内。若李治有异动,洛阳驻军可迅速反应,既可进攻又能防守;同时李世民可从幽州出兵,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这种地理上的制约使李治的监国权力始终处于可控状态。

在人事安排方面,李世民的选择同样体现其政治智慧。房玄龄作为执行者而非决策者的性格特点,以及萧瑀刚正不阿的品性,都确保了留守大臣的可靠性。这种人事与地理的双重保险,反映了贞观十七年储位之争后李世民’防患于未然’的政治心态。

当李世民整装待发时,太子李治的悲泣声中暗藏着帝国权力结构的深层矛盾。那看似孝悌的表象之下,是储君对帝王心术的无知与惶恐。在定州城外的送别仪式上,李世民身着甲胄的身影,既昭示着一位统帅的归来,更隐喻着权力游戏中不容僭越的界限。

贞观十九年(645年)三月二十四日,这场精心策划的军事行动正式拉开帷幕。李世民以近乎仪式化的姿态整理戎装——将雨衣系于鞍前,佩弓执矢,每个动作都暗含深意。这不仅是战前准备,更是一次对帝国权力体系的直观演绎。当帝王亲自披挂上阵时,远在柳城的李世勣已接到密令,率先对高句丽发起攻势,形成完美的战略呼应。

作为唐军先锋主帅,李世勣深知兵力有限,早在出征前就制定了出奇制胜的作战方案。经过周密筹备,这位名将施展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经典战术。

三月二十六日,李世勣故意派遣万余步兵大张旗鼓地整军备战,旌旗招展,战鼓雷鸣,摆出一副要强攻怀远镇的架势。这一情报很快传到高句丽军中。高句丽将领见状,不禁嗤之以鼻,认为这位大唐名将不过是个莽夫,远征在外竟如此急于求战,显然徒有虚名。

信心满满的高句丽人仅向怀远镇增派两万守军,他们深信凭借坚固城防和丰富经验,定能拖垮唐军。然而就在援军刚刚进驻怀远镇时,前线突然传来急报:李世勣主力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玄菟(今沈阳)!

这看似不可能的行军究竟如何实现?原来,李世勣以一万步兵佯攻为幌子,亲率主力暗中北进,经甬道穿越通定镇(今新民),巧妙避开怀远镇重兵,在敌军最意想不到的渡口成功跨越辽水,彻底粉碎了高句丽倚仗天险的防御计划。

唐军主帅李世勣在成功渡过辽水后,迅速采取了一项出人意料的战术部署——将主力部队分为三路。他亲自率军前往玄菟,李道宗带领数千精兵直取新城(今辽宁抚顺市西北),同时赢州都督张俭率部突袭建安城。这一大胆的分兵策略看似违背兵法常理,实则暗藏玄机。

李世勣洞察到高句丽军队在得知唐军渡河后已陷入恐慌,各城守军纷纷紧闭城门以求自保,形成了’各扫门前雪’的孤立局面。

正是抓住敌军这种心理,他果断采取分兵策略,意图多点开花,让高句丽守军首尾不能相顾。

这一妙计很快收到奇效。当李世勣抵达玄菟时,李道宗也同时兵临新城城下。虽然兵力有限,但李道宗深谙心理战术。他派折冲都尉曹三良仅率十余骑兵,大张旗鼓地在新城城门下叫阵。守军见状反而心生畏惧,误以为唐军必有后援,竟不敢出城应战,选择固守观望。

这一局面正中唐军下怀。由于新城守军龟缩不出,邻近的建安城顿时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

在唐军将领李世勣进逼玄菟、李道宗兵临新城之际,赢州都督张俭正率军疾驰建安城。

建安城前方坐落着高句丽重镇盖牟城(今辽宁省抚顺市境内)。作为辽东城的门户,盖牟城具有重要战略地位,而建安城则是守卫辽东城的最后防线。高句丽方面显然意识到建安城的战略价值,在此驻扎了近两万守军。为确保防线稳固,又从盖牟城抽调五千精锐驰援建安。

高句丽的战略意图很明确:在李世勣和李道宗已深入辽东腹地的情况下,必须阻止张俭部继续推进。然而事态发展却出人意料。

那支从盖牟城出发的五千援军,不知是向导失误还是将领指挥不当,竟偏离预定路线。他们没有前往建安城,反而朝着辽水方向进发。这支迷途的部队在半路与张俭军狭路相逢。

虽然张俭所率兵力有限,但面对这支孤军深入、阵脚大乱的敌军,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全军出击!’张俭当即下达了进攻命令。

张俭在接到侦察兵的情报后,立即制定了截击高句丽五千精兵的作战计划。

此前归顺大唐的突厥骑兵虽然只有三千人左右,但其机动性和冲击力在平原作战中极具优势。李世勣在率军渡过辽河时,特意将这支部队配属给张俭指挥,成为此次伏击战的关键力量。

面对高句丽派出的五千精锐援军,张俭深知必须速战速决。为了确保首战告捷,他精心设计了作战方案:将突厥骑兵分为三支千人队,彼此间隔五里,配合自己率领的中路步兵,形成四路合围之势。计划以步兵诱敌深入,再发挥骑兵的快速机动优势,对敌军实施闪电般的围歼。

张俭的战术部署被证明十分高明。当高句丽军队发现唐军主力的踪迹后,立即如饿狼扑食般发起冲锋。他们兴奋地挥舞着兵器冲向唐军阵地,却全然未察觉四周埋伏的突厥骑兵正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锁定着他们。

‘击鼓!”后撤!’

在高句丽军距离唐军中军仅剩三里时,张俭果断下达了这两道看似矛盾的命令。表面上看,击鼓通常意味着进攻,为何却要撤退?实际上,这两道命令暗藏玄机:击鼓是发动伏兵的信号,撤退则是诱敌深入的妙计。

突厥铁骑何时出击,完全取决于中军鼓声的号令;而要让高句丽军毫无戒备地深入追击,佯装撤退无疑是最佳策略。

这五千高句丽士兵仍毫无警觉地穷追不舍,殊不知他们即将陷入突厥骑兵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之中。

战鼓声骤然响起,三支突厥骑兵部队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高句丽军阵。两支骑兵部队分别从左右两翼切入,瞬间将高句丽军队拦腰截断。与此同时,第三支骑兵部队已悄然绕至高句丽军后方,与张俭率领的中路主力形成合围之势。

这场精心策划的伏击战完全出乎高句丽军的预料。很多士兵还未及反应,便已身首异处。短短半个时辰内,高句丽五千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究其败因,既因轻敌冒进,更因缺乏骑兵这一关键兵种。

这场看似规模不大的伏击战,却对辽东战局产生了深远影响。张俭乘胜追击,兵临建安城下。守军闻听援军覆灭,龟缩不出。数万守军被困城中,动弹不得。这一局面使得李世勣得以集中兵力,全力攻打战略要地盖牟城。

作为辽东城的重要门户,盖牟城防御工事极为完备。这场战役的胜利虽然为唐军打开了局面,却也使李世勣面临东征以来的首个重大挑战。

盖牟之战

当张俭率部围攻建安之际,李道宗仅留万余兵力继续围困新城,亲率主力急速南下与李世勣会师,剑锋直指战略要地盖牟城。

盖牟城乃辽东门户,其战略价值远超建安十倍。若此城陷落,辽东城将门户洞开。更关键的是,城中囤积着十五万担军粮,这对远征的唐军而言极具诱惑。然而守军五万之众,实力不容小觑。

李世勣所率六万大军,经分兵后仅余四万。兵力虽旗鼓相当,但攻城方天然处于劣势。面对这场攻坚战,向来以智谋著称的李世勣并未贸然进兵,而是在距城五里处扎营观势,静待破敌良机。

当张俭率军围攻建安之时,李道宗果断调整战略部署,仅留万余兵力继续围困新城,亲率主力南下与李世勣会师。两军会合后,锋芒直指辽东战略枢纽盖牟城。

这座城池扼守辽东门户,其军事价值远超建安十倍有余。城墙高耸,易守难攻,城中更有十五万担军粮储备,对远征的唐军而言极具战略意义。

然而五万守军严阵以待,绝非易与之敌。

李世勣所率六万大军经分兵后仅余四万,与守军兵力相当。但深知攻城作战之难的他并未贸然进兵,而是在距城五里处安营扎寨,静观其变。城头旌旗猎猎,刀光闪烁,守军严阵以待的架势昭示着这是一场硬仗。

‘若能诱敌出城,何须强攻?’李世勣远眺城墙,喃喃自语。他深知高句丽人擅守不擅攻,却仍遣人骂阵试探。果不其然,守军不为所动,坚守不出。

既无他法,唯有强攻。唐军架起云梯,发起猛攻。然而盖牟城墙之高远超预期,许多云梯竟不能及顶,唐军将士攀至梯顶却仍够不着城垛,攻势一时受阻。李世勣见状,立即下令暂停进攻,重新审视攻城策略。

当唐军士兵还在迟疑之际,高句丽人的狼牙棒、滚石、擂木已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造成唐军重大伤亡。少数登上盖牟城墙的唐军,也因寡不敌众,很快战死城头。

目睹战况的李世勣立刻下令收兵。兵力本就有限,若继续强攻,只怕全军覆没。望着城下堆积的唐军尸体,李世勣神情凝重。作为李世民征辽的先锋大将,若连盖牟城都拿不下,何谈征服辽东?他沉着脸回到营帐,却未料到,这场攻城战竟会持续整整十一天。

从贞观十九年(645年)四月十五日至二十六日,唐军尝试了云梯强攻、冲车破门、投石轰击等多种战术,却始终无法攻破盖牟城。尽管高句丽守军同样伤亡惨重,但双方仍在意志上较量。盖牟城能坚守至今,得益于城内充足的粮草储备;而李世勣的坚持,则源于他坚韧不拔的决心。

战争总有转折点,而盖牟之战的转机,终于在第十一天到来。

贞观十九年四月廿六 拂晓

东方既白,晨光穿透薄雾,为唐军营帐镀上一层金边。中军帐内,李世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盘边缘,连日围城使他眉间刻出深痕。忽闻帐外马蹄声碎,亲兵疾步入内:‘禀将军,盖牟城门——开了!’

李世勣霍然起身,甲胄相撞之声惊飞檐下栖鸟。他疾步至瞭望台,但见三里外那座困守十一日的城池,此刻城门洞开如巨兽之口。城堞上空无一人,唯余旌旗委弃在地,随风翻卷。

‘空城计?’他攥紧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沙盘上的木俑倒映在眼底——若中埋伏,三千精锐或将葬送于此;若错失良机,粮草殆尽的大军又能撑到几时?

‘击鼓!’当晨光彻底驱散最后一丝阴影时,李世勣终于挥动令旗。马蹄踏碎护城河上的薄冰,唐军如黑潮涌入城门。然而预想的伏兵并未出现,唯见巷陌间百姓瑟缩门后,仓廪中粟米堆积如山。

此战不费一矢,却比血战更令人心惊。当夜军中庆功宴上,李世勣摩挲着新缴的舆图,目光已投向百里外的辽东城。而此时的海路,张亮舰队正乘着东南信风,在渤海湾划出银亮的航迹……

攻陷卑沙城

张亮与李世勣几乎同时率军出征,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进军路线。李世勣率领骑兵部队在辽东大地纵横驰骋,而张亮则要面对变幻莫测的海上风浪。这次军事行动在唐朝历史上具有开创性意义——这是唐王朝建立以来首次实施渡海作战,张亮也因此成为大唐史上首位指挥海战的将领。

在此之前,唐军的水战经验仅限于内河作战。虽然在与萧铣、辅公祏的战争中积累过长江水战的经验,但与浩瀚大海相比,这些经历实在不值一提。

当时唐军中最具水战指挥经验的将领当属李靖,可惜他年事已高,无法挂帅出征。陆路进攻有李世勣这样的名将担纲,而海路统帅的人选则让李世民颇费思量。最终选择张亮,是因为他曾效力于萧铣麾下,相较于其他将领更熟悉水战。不过出征之前,朝中上下对海路进攻普遍持悲观态度——即便能战胜惊涛骇浪,还要攻克敌军坚固的城防,简直难上加难。

然而面对浩瀚无垠的大海,张亮却充满必胜信念。他坚信在唐军将士的奋勇作战下,必定能够成功登陆,为大唐王朝赢得渡海作战的首次胜利。

他们的第一个战略目标,就是高句丽的重要据点——卑沙城(今辽宁省大连市金州区大黑山一带)。

唐军选择进攻卑沙城,主要基于两个战略考量:其一,该城高句丽守军防御相对薄弱;其二,从东莱(今山东莱州)至卑沙城的海上航线距离较短。作为首次跨境海战,唐军力求将作战风险控制在最低限度。

在张亮的统帅下,唐军将士怀着必胜的信念,同时带着对浩瀚海洋的探索之心,扬帆启航,开启了这场远征。三月初,舰队自东莱出发,将士们在茫茫大海上历经月余的艰苦航行,忍受着孤寂的黑夜与汹涌的波涛,最终于四月二十九日成功登陆辽东半岛。

登陆后,张亮展现出卓越的军事决断力,仅留少量兵力守护战船,主力部队立即向近在咫尺的卑沙城急行军。这座依山而建的城池地势险要,四面悬崖峭壁,具有天然的防御优势。

相较李世勣攻打盖牟城的战役,张亮面临更为严峻的挑战。海上作战的特殊性使其毫无退路可言——背后只有茫茫大海。面对如此绝境,张亮并未贸然强攻,而是展现出一位优秀将领应有的沉着与智慧。他坚信任何坚固的城防都存在弱点,关键在能否精准发现。

经过两日缜密的战场勘察,张亮最终锁定了卑沙城的防御软肋——西城门。这一关键发现为后续的攻城战役奠定了胜利基础。

从表面看,卑沙城地势险要,四周陡峭的城墙绝非普通云梯能够攀越。高句丽人擅长守城战,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们高大坚固的城墙防御体系。

经过仔细勘察,张亮注意到西城门的地势虽然同样险峻,但相比其他三座城门,攀登难度稍低,这为攻城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为最大限度减少将士伤亡,张亮决定采取夜袭战术。

五月初一夜,在周密部署后,攻城计划正式启动。张亮深知,西城门这个薄弱环节既然能被自己发现,守城的高句丽人必然更加清楚,必定会在此处布置重兵防守。若直接强攻,即使借助夜色掩护,仍将付出惨重代价。

于是张亮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他先将主力部队调往东门,摆出强攻架势。这一计策果然奏效——在夜色掩护下,高句丽守军难以准确判断唐军动向,只见东门外唐军频繁调动,自然认定主攻方向在此。

‘开始叫阵!’张亮果断下令。

‘城中守军听着,此乃大唐疆土,速开城门归降!若负隅顽抗,即刻攻城!’

【大唐帝国兴亡录】34 唐太宗东征高句丽,连战连捷,攻克辽东城

城头一片沉寂。

‘继续喊,不要停!’张亮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高句丽守军的沉默并不意味着无动于衷,他笃信敌军此刻正全力调兵遣将,所有注意力都已被吸引到东门方向。

当唐军在东城门高声叫阵时,一支精锐部队已悄然潜至西城门外。为首的将领正是程名振——原沧州刺史,因深谙兵法、对答如流而被李世民破格擢升为右骁卫将军。此次随张亮渡海征战,他主动请缨夜袭西城门,既为建功立业,亦为报效君恩。

临行前,张亮与程名振约定以烟花为号。此刻,唐军伏于城门下的深草丛中,程名振凝神望天,只待信号升空。时间在紧绷的寂静中流逝,直到两声爆响划破夜空——绚烂的烟花骤然绽放,照亮了整座卑沙城。

“全军听令!随我攻上西城门!”程名振挥剑高呼。

激战持续四个时辰,至五月初二清晨,张亮终率大军踏入卑沙城。然而,首功之将程名振却未现身庆功。

张亮环顾四周,问道:“程将军何在?”

亲兵拱手答道:“将军正为伤兵敷药疗伤。”

张亮闻言,慨然颔首:“陛下慧眼如炬,诚不负良将之才。”

程名振在卑沙城之战中一战扬名,他不仅战功卓著,更难得的是始终心系将士,堪称一代儒将。即便不是位高权重之人,’仁德’二字却是他毕生的写照,相信这也会是他一生的最佳注脚。

卑沙城大捷后,唐军士气大振。张亮审时度势,及时调整战略部署:派丘孝恭领精兵两万渡鸭绿江佯攻平壤,自己则率主力北上与李世勣会师。这一明智的战术调整,既避免了强攻平壤的风险,又确保了唐军主力会合。不过这也预示着张亮的军事生涯达到顶峰。

贞观十九年五月,随着张亮部成功会师,唐军以雷霆之势包围了战略要地辽东城。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闻讯大惊,急调四万大军驰援。这座边境重镇一旦失守,唐军便可长驱直入高句丽腹地。虽然援军规模不及唐军,但其来势汹汹,给唐军统帅李世勣带来了严峻考验:是主动出击还是固守待援?这个艰难的抉择让久经沙场的名将也陷入了沉思。

当然,李世勣的踌躇并非优柔寡断,而是他在心中仔细权衡着利弊得失。

当时,李世勣麾下原有六万大军,但扣除守城、围城及后勤等必要兵力后,实际可调动的作战部队仅剩约三万人。

即便加上张亮部增援的兵力,总计也不过五万之众。若要分兵继续围困辽东城,那么能够用于迎击高句丽四万援军的部队,最多只有两万人马。

眼下形势危急:若主动出击,恐难敌众;但若被动防守,又能坚持多久?更令人担忧的是,一旦高句丽援军抵达,辽东城内守军趁机反扑,唐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此刻,李世勣面临着东征以来的第二道难关。与之前盖牟城之战尚有回旋余地不同,眼下必须当机立断。为此,他紧急召集将领,召开东征以来的首次军事会议。

‘敌军来势汹汹,不如暂解辽东之围,后撤二十里,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待皇上亲率主力大军会师后,再图进攻!’会上,这个稳妥的方案得到了多数将领的认同。

这种看似保守的策略虽然可以理解——毕竟保存实力是消灭敌人的前提——但远征辽东的根本目的是收复被高句丽长期侵占的领土,若采取守势则完全背离了出征的初衷,这显然无法获得李世民的认可。

关键时刻,李道宗提出了独到见解。当大多数人说完后,他猛然起身,掷地有声地说道:‘诸位是否想过,我军虽寡,却正可令敌军轻敌?’环视沉默的众将,他继续分析:’敌军长途跋涉必然疲惫,此时主动出击胜算极大。我等身为天子先锋,职责就是为陛下扫清障碍,岂能将敌人留给圣上处理?’

这番慷慨陈词令在场将领为之动容。李世勋赞许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得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才是臣子本分!’

‘不遇强敌,怎显英雄本色?’果毅都尉马文举的豪言壮语更添气势。李道宗的发言不仅鼓舞了士气,更坚定了众人必胜的信念。

‘末将只需四千铁骑,必破敌军!’李道宗目光炯炯,已抱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急性子的马文举当即拍案:’还等什么?现在就出发!’说罢便跃马扬鞭,直取敌阵而去。

望着马文举远去的背影,李道宗眼中含泪向李世勣深深一揖,随即率部疾驰追赶。

帐中的李世勣早已热泪盈眶,为将士们的忠勇所感动。他们时而纵声大笑,时而眉头紧锁,但胸膛里始终跳动着建功立业的雄心。四千铁骑直面四万敌军,这场看似悬殊的对决即将上演。

当李道宗提出以四千骑兵截击高句丽四万援军时,旁人看来这近乎狂妄。但这位沙场宿将深谙:胜负之数,不在兵力多寡,而在战术精妙。

高句丽大军初离平壤时疾行如风——渊盖苏文的军令无人敢违。但一出国境,这支队伍便显露出懈怠之态:行军拖沓,歇息频繁。这些士兵盘算得明白:与其奔赴必败的战场,不如拖延待变,盼着辽东陷落的消息传来,好逃过一劫。他们慢悠悠地游荡在征途上,全然不知唐军铁骑正卷尘而来。

李道宗用兵老辣,虽率部疾驰仍广布斥候。当大军行至百里之外,探马飞报:敌踪已现,距此不过二十里!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即将撕碎高句丽人的美梦。

李道宗紧握缰绳,锐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虑。’会不会是高句丽的援兵到了?’他低声自语道。

‘报告将军,敌军约莫上万之众!’

‘他们现在什么动向?’

‘正在原地安营,暂未向前推进!’

李道宗眉头微蹙:’这举动…倒不像援军的做派…’他暗自思忖着眼前这支神秘部队的来意。眼下最紧迫的抉择摆在面前:是继续进军,还是按兵不动?在这辽东腹地,一步错棋都可能让唐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马都尉,你有何高见?’李道宗转向身旁的副将。

‘将军何必多虑!管他是哪路兵马,既是高句丽人,杀过去便是!’马文举话音未落,已率领百余亲卫策马冲出。这豪气干云之举瞬间点燃了李道宗胸中热血,他长剑出鞘:’众将士,随我杀敌!’四千铁骑如洪流般席卷而去。

此时的高句丽士兵正慢条斯理地搭建营帐,全然不知死神将至。

当远处烟尘骤起时,几个哨兵还以为是刮起了沙尘暴。待他们看清来敌,马文举的先锋已杀至眼前!寒光闪过,两名高句丽士兵应声倒地。

‘敌袭!唐军杀来了!’凄厉的警报声响彻营地。高句丽人仓促应战,虽然渐渐稳住阵脚,但面对随后赶到的唐军主力,胜负之数已不言而喻。

马文举在高句丽军营中如入无人之境时,李道宗率领的骑兵部队正悄然逼近敌营。此时的高句丽军营早已硝烟弥漫,厮杀声震天。

与马文举的勇猛冲锋不同,李道宗显得更为谨慎。虽然深知马文举急需支援,他仍先率部登上附近的一处高地。站在土丘上,李道宗冷静地俯瞰整个战场,他要的不仅是解围,更要一举击溃敌军。很快,他就捕捉到了敌军的致命弱点。

此刻的马文举正深陷重围。他原本要直取中军大营,却在半途就被蜂拥而至的高句丽士兵团团围住。敌军以密不透风的包围之势,将马文举及其亲兵团团围困。

李道宗目光如炬,立即洞悉破局之道:必须彻底粉碎敌军的包围圈,并一鼓作气,不给敌人重整旗鼓的机会。他当机立断,将四千精骑分为两路。

‘入营后分兵夹击!’李道宗果断下令。这一战术的关键在于:要快!要狠!要从左右两翼同时发起雷霆一击,让敌军首尾难顾。

李道宗分兵两路,率领铁骑如疾风般冲向高句丽军营。此时高句丽守军正全神贯注地围堵马文举,对后方突袭毫无察觉。当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传入耳中时,已然措手不及。

四千精锐骑兵分左右两翼发起雷霆攻势,瞬间撕破了敌军防线。以寡敌众,四千对四万,这场惊心动魄的突袭堪称军事史上的传奇!

百里之外的唐军大营中,目送李道宗出征的李世勣悄然落泪。这位以情义著称的名将,曾为故主李密厚葬,更割股肉相赠挚友单雄信。此刻眼见李道宗仅率四千将士赴险,内心满是愧疚。奈何兵力所限,围困辽东城需重兵把守,只得委屈这位皇室宗亲。

但李世勣终究放心不下,若李道宗有失,必将抱憾终生。思虑再三,他毅然下令:‘诸将留守,本帅亲往接应江夏王!’随即点齐三千精锐,风驰电掣般杀向敌营。

历史一再证明,团结的力量足以撼动泰山。在高句丽战场上,李世勣率军赶到时,眼前呈现的是一幅震撼景象:李道宗仅以四千骑兵,就与高句丽四万援军杀得难分难解。虽然兵力悬殊,但唐军凭借骑兵的机动优势,始终未落下风。

‘全军冲锋!’随着李世勣一声令下,唐军发起了第三次猛烈攻势。此前马文举和李道宗已先后发起两次奇袭,高句丽军队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不仅伤亡惨重,士气更是濒临崩溃。

面对唐军势如破竹的攻势,高句丽军队彻底丧失了斗志,阵型大乱,最终溃不成军。此役唐军不仅取得了辉煌战果,更缴获了大量军需物资。

这场战役成为唐军东征高句丽过程中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究其取胜之道,除了战术运用得当、将士们必胜的信念外,最核心的因素莫过于’团结’二字。

辽东城大战

唐军大胜高句丽援军后,李世勣与李道宗率军回师,继续围攻辽东城。五月初十,唐太宗李世民亲统大军,自北平(今河北卢龙)出发,穿越辽泽(今辽宁北镇与辽中之间沼泽地带),成功渡过辽河。

渡河后,李世民做出了一个极具魄力的决定——下令拆除桥梁。这一壮举与当年项羽破釜沉舟如出一辙,彰显了帝王与将士同生死、共进退的坚定决心,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唐军主力驻扎马首山(今辽宁辽阳西南)后,李世民亲率五千精锐骑兵,星夜兼程奔赴辽东城前线,与李世勣部会师。辽东城对唐朝而言意义非凡——隋炀帝三征高句丽皆在此城折戟,始终未能突破这道防线,成为中原王朝难以逾越的梦魇。如今大唐天子亲临城下,能否破除这个历史魔咒?三军将士无不屏息以待。

遥望辽东城巍峨的城墙,李世民心潮起伏。这座城见证了无数隋朝将士的鲜血,多少中原儿郎曾面对城头飘扬的高句丽旗帜饮恨而归?历史的轮回,此刻正等待新的答案。

李世民目光如炬,凝视着辽东城高耸的城墙。’高句丽人以为这道护城河就能阻挡我大唐的铁骑?’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陛下,让末将率工兵营…’李勣话未说完,便被李世民抬手打断。

‘不,朕要亲自参与。’李世民解下腰间玉佩,脱去明光铠,只着一件普通士兵的布衣。’传令全军,三日内填平此河!’

士兵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的天子弯腰扛起第一筐土。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与万千士卒的影子融为一体。尘土飞扬中,有人认出皇帝,惊呼出声。

‘噤声!’李世民抹去额前汗珠,低声道:’在这里,朕与你们一样,都是大唐的儿郎。’

夜幕降临,篝火点点。李世民坐在士兵中间,听他们讲述家乡的故事。他忽然明白,真正的力量不是来自皇权的威严,而是源于这些平凡将士心中不灭的信念。

‘明日,’他望着护城河对岸闪烁的火光,轻声道:’我们要让高句丽人看看,什么是大唐之魂。’

李世民的身先士卒令群臣深受触动,众官员纷纷解下官袍,竞相加入运土大军。在皇帝的亲自督战下,唐军填壕工程提前告竣,随即转入攻城的准备阶段。

全军上下士气高昂,李世民更是成竹在胸。然而战局的发展却出人意料——连续十二日的猛攻,辽东城依旧岿然不动。唐军每日发起两轮攻势,每次鏖战近一个时辰,却始终无法逾越那道巍峨的城墙。伤亡与日俱增,将士们的锐气也渐渐消磨殆尽。

难道这座城池当真不可攻克?辽东城莫非真要成为中原军队永远的梦魇?第十三日黎明,李世民照例准备召开军议。当他掀开帐帘时,沙场宿将的敏锐直觉让他瞬间捕捉到一个关键讯息——风向突变。

这看似寻常的自然现象,在军事家眼中却暗藏玄机。李世民当即洞悉天时,一个以火破城的妙计已在其胸中成形。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破敌之策就此诞生。

在中国古代战争中,火攻这一战术可谓屡见不鲜,但正如’兵不厌诈’的道理,能克敌制胜的计策就是上策。

计谋既成,关键在于如何执行。

火攻虽为良策,但李世民当下亟待破解的难题是:如何让辽东城头燃起熊熊烈火。最理想的方式自然是派兵士登城纵火,但怎样才能让士兵顺利登上城楼?

若用传统云梯攻城,未免过于迟缓。

须知火攻之精髓在于’快’字,必须出其不意,以迅雷之势让烈焰骤起。

显然,传统的登城方式难以达到这一效果。

经深思熟虑,身经百战的李世民终于想出了妙计——借助一种特殊工具:冲竿。这种特制竹竿比寻常竿子粗壮许多,需三人高矮,兼具柔韧与强度,颇似现代撑竿跳运动员使用的撑杆。

士兵们分为两组,分别紧握冲竿两端,协同发力,借助冲竿的弹射力将突击队员快速送上城墙。这种出其不意的攻城方式,令高句丽守军猝不及防。

在寒风凛冽的夜晚,李世民亲自部署了这场奇袭。唐军借助冲竿将三十余名精锐送上城头,他们的任务是纵火制造混乱。当火光映红城墙时,李世民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这一计策,正是当年杨广未能实现的破局关键。

火势引发城内大乱,唐军趁机架起云梯,一举突破城防。黎明时分,辽东城宣告陷落。此战歼灭高句丽守军万人,俘虏士兵与百姓共计五万,并缴获大量粮草,唐军士气为之大振。昔年隋军折戟的耻辱,终在这一夜得雪。

然而,李世民深知,攻克辽东城只是征途的第一步。前方仍有更严峻的挑战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