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铁上的天马行空
山西五台县佛光寺东大殿转角斗拱,2017年6月摄
漫长的旅程,缱绻的困意。锦州扼守辽西走廊,北依松岭,南临渤海,既为黄金通道,又为战略要冲。此前概念有二:一是松锦大战。明崇祯十三年(1640),皇太极、多尔衮率11万清兵越过大凌河围困锦州长达两年,洪承畴兵败被俘,祖大寿献城归降,13万明军惨败,明王朝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二是锦州会战。1948年6月,内战全面爆发,卫立煌拟固守沈阳、长春、锦州。9月,辽沈战役打响,东北野战军以攻克锦州为突破口,关门打狗各个歼灭……
山西五台县南禅寺大殿(唐建中三年,782年),2016年7月摄
求之度娘,惊讶地发现它东汉时为辽东属国昌黎县,三国时属幽州昌黎郡。此即韩昌黎之“昌黎”吗?唐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宪宗遣使凤翔府法门寺迎接佛骨,长安城万人空巷。韩愈说“佛不足事”,最好“投诸水火,永绝根本”。帝大怒,差点儿宰了此兄。文人嘴贱,贬谪途中犹言“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老韩河阳(今焦作孟州)人,河北秦皇岛昌黎县为其郡望,曾属幽州。这位“百代文宗”到任后居然敲了老和尚的獠牙,不过跟此行南辕北辙了。
山西芮城县广仁王庙正殿(唐大和五年,831年),2017年1月摄
公元907年唐灭,五代十国是历史上又一段大分裂时期。916年,耶律阿保机建契丹(947年攻陷汴京改号大辽)。契丹属东胡鲜卑族系,世居潢水(西拉木伦河)土河(老哈河)流域,四世纪始见于书,“草居野处,靡有定所”,“随阳迁徙,岁无宁居”,当采摘、狩猎不足以供给日益庞大的族群时,唯一的对策就是南下劫掠。唐末时经古八部、大贺氏和遥辇氏而崛起,成为继匈奴、鲜卑、突厥、回鹘之后在北方崛起的又一个对中原产生巨大影响的游牧政权。
山西五台县佛光寺东大殿(唐大中十一年,857年),2016年7月摄
大辽极盛时的疆域,南据燕云,北至外兴安岭,东邻日本海,西接阿尔泰山。它虽出自蛮荒,却一心汉化,基本统治方针是“因俗而治”,即“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颇似汉人治边的“以夷治夷”方略,由是创制文字、发展文学以及绘画、乐舞、宗教等。960年陈桥兵变,赵匡胤篡后周立北宋,至真宗以澶渊之盟与辽长期对峙,一时“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识干戈”,百年无战事。1125年,辽为女真人完颜阿骨打的大金所灭,传九帝,享国209年。
天津蓟县独乐寺山门(辽统和二年,984年),2016年12月摄
辽这样非大一统的短命王朝或许不值一哂,其建筑却在中国建筑史上意外留下浓重一笔。史有“辽以释废,金以儒亡”之论,建筑则有“辽承唐风,金随宋制”之说。辽极崇佛,传世多佛教建筑。梁思成说,“其汉化创业之始,用幽州人韩延徽等,’营都邑,建宫殿,法度井井’,中原所为者悉备”。“凡宫殿佛寺主要建筑,实均与北宋相同。盖两者均上承唐制,继五代之余,下启金元之中国传统木构也”。“辽代建筑类北宋初期形制,以雄朴为主,结构完固,不尚华饰”。
天津蓟县独乐寺观音阁(辽统和二年,984年),2016年12月摄
中国古代建筑“孕育并发祥于遥远的史前时期,发育于汉代,成熟并逞其豪劲于唐代,臻于完美醇和于宋代,然后于明代初叶开始显出衰老羁直之象”。唐之豪劲缘于“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诗人气质,故佛光寺“斗拱雄大,出檐深远”。随着大宋科技创新,李诫《营造法式》(1003)把建筑构件、用材模数化了。这种“横看成岭竖成峰”的理趣一如按图索骥,闭门犹能造车。比如宋陵“七月葬制”,如无“法式”思维,不知多少工匠砍头了。由此分野,单体建筑的雄浑美为规模建筑的仪式美所取代。
山西大同下华严寺薄伽教藏殿(辽重熙七年,1038),2020年11月摄
唐构饱经战火离乱,存世均在三晋:五台南禅寺大殿(建中三年,782)、芮城广仁王庙(即五龙庙)正殿(大和五年,831)和五台佛光寺东大殿(大中十一年,857)。河北正定开元寺钟楼下层结构推断唐构,只能算半座了。唐武宗“会昌法难”(845)或为“三武一宗”最彻底的一次了。据不完全统计,拆毁寺庙4600余所及招提、兰若4万余所,26万僧尼还俗。南禅寺因其偏僻,意外躲过了这场无妄之灾。既如此,我们只有从辽构里追蹑雄浑唐风的蛛丝马迹了。
山西应县佛宫寺释迦塔(辽清宁二年,1056年),2020年11月摄
存世辽构八座:河北涞源阁院寺文殊殿(应历十六年,966)、天津蓟县独乐寺山门和观音阁(统和二年,984)、辽宁义县奉国寺大殿(开泰九年,1020)、山西大同下华严寺薄伽教藏殿(重熙七年,1038)、山西应县木塔(清宁二年,1056)及山西大同善化寺大殿和河北高碑店开善寺大殿(推断)。由此分布可见,多在晋北、冀北、辽南即“燕云十六州”一带。尤其辽宁作为大辽重地,大量遗址遗物见证了契丹人的曾有辉煌。唐构已成绝唱,辽构亦为观止。
二、萧太后的前世今生
戏剧人物穆桂英,相传她老公叫杨宗保,儿子叫杨文广,女儿叫杨金花。图源网络
打小听评书,袁阔成说《三国》《水浒》,单田芳说《隋唐》《白眉大侠》,刘兰芳说《杨家将》《岳飞》。早年历史知识多源于此,左右了“三观”好恶。杨业、杨延昭一口金刀八杆枪令辽军闻风丧胆,听得我血脉贲张。历史上并无杨宗保、穆桂英,“死对头”萧太后却真实存在。《辽史》说她“明达治道,闻善必从,故群臣咸竭其忠”。只是杨家满门忠烈尽折于她,形象丑化了。宋《契丹国志》说她“天性忮忍,阴毒嗜杀,神机智略,善驭左右,大臣多得其死力”。彼时如我,只知阶级斗争。
大辽历代帝王(拼图)。图源网络
辽自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国(916),经太宗耶律德光、世宗耶律阮、穆宗耶律璟、景宗耶律贤、圣宗耶律隆绪而达于鼎盛,之后国力急转直下,尚有兴宗耶律宗真、道宗耶律洪基。女真人天庆四年(1114)起兵反辽,保大五年(1125)灭辽,“末代辽帝”恭宗即天祚帝耶律延禧被俘病死(一说被杀)。汗漫历史常常上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大辽灭北宋如此,大金灭大辽如此,蒙古灭大金亦如此。
梅兰芳藏《戏曲史料图画集》中的萧太后形象。图源网络
萧太后生于辽应历三年(953),宜州(今辽宁义县)契丹人。原姓拔里氏,阿保机赐其母氏族“萧”姓,于是汉名萧绰,小字燕燕。穆宗在位后期疾恙缠身,且酗酒荒政滥刑,十九年(969)狩猎大醉,竟为近侍刺杀。国舅萧思温封锁消息,拥立世宗次子贤继位,是为景宗。假如说人生的第一次机遇就是看他出生在谁的家里,因乃父之功,这个契丹女孩彻底改变了人生:嫁入皇室,三月后晋贵妃,又两月封皇后。
清绘《同光十三绝》中的萧太后形象(左)。图源网络
景宗幼时因“祥古山之变”受惊而体弱多病,政事多委于后。保宁二年(970),萧思温从帝行猎遇刺身亡。乾亨四年(982),景宗巡幸云州(今山西大同)时病死于出猎途中,35岁而已。你瞧这个游牧民族,从两代皇帝到权臣,都是狩猎惹的祸。年仅12岁的长子隆绪继位,是为圣宗。景宗遗诏托孤,大辽国玺交在了29岁的小寡妇手中。“承天皇太后”萧绰临朝称制,自此上演了一出力革弊政、两败宋军的大戏。
《中国后妃百图》中的萧太后形象。图源网络
公元986年,宋太宗受人怂恿,借辽“主少国疑”之机发兵北伐却“不知兵”。萧绰33岁亲披戎装对阵包抄,以致宋军曹彬部大败、杨业部全军覆灭;杨业被擒绝食殉国。1004年,萧绰51岁亲率20万精锐兵临澶渊(今河南濮阳)。大宋不得不吞下“杯酒释兵权”之后“崇文抑武”的国策所导致的“将不专兵,动相牵掣”的苦酒与辽结盟,两国自此铸剑为犁,以致“忘战去兵”、“武备皆废”,最终相继为金所灭。当然这是后话了。
1992年央行《中国杰出历史人物纪念币》第九组萧绰银币(该组还有武则天金币和王昭君、蔡文姬和花木兰银币)
眼瞅着儿子长大成熟坐稳了江山,统和二十七年(1009),萧绰挥别近30年的摄政生涯,却在年底南行途中染疾而卒,时57岁,与景宗合葬于乾陵(今锦州北镇医巫闾山下,为金盗毁)。观其一生,上半场仿武则天,下半场却未以武周代李唐,而是还政于辽。开泰九年(1020),自称释迦牟尼转世的隆绪在其母的家族封地敕建皇家寺院咸熙寺。金易名奉国寺;阿骨打恨辽,却不招惹佛陀,熙宗时还曾大修、续建。
三、奉国寺的千年惊艳
高铁近六个小时到锦州,旋即包车70公里赴义县,直扑奉国寺。寒意悄然袭来,围巾、秋裤匆匆加身,犹觉瑟瑟。
辽宁义县奉国寺山门
奉国寺是典型的汉传佛教寺院格局,坐北朝南,中规中矩,现规模大致90亩。沿中轴线依次有外山门、内山门、牌坊、天王殿和大雄殿。大雄殿东侧有财神、菩萨二殿;西侧有西方三圣殿等。继辽之后,金、元、明、清建筑俱有之,但多毁于兵燹或火患,大可一过略之,所幸大雄殿存世至今。
义县奉国寺沿中轴线诸建筑各式屋顶天际线
其中天王殿即无量殿,惟弥勒佛身后的韦陀菩萨为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木雕原物,古意立辨。站在外山门的台基北望,越过内山门、牌坊和天王殿的歇山顶,可遥见大雄殿极雄阔、极伟岸的庑殿顶,以及屋脊一对鸱尾遥相呼应。辽崇庑殿,宋喜歇山,或许那个时代,屋顶尚无等级概念。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鸟瞰。图源网络
乍见大雄殿,好像当年钻过窑洞拾级登台而乍见佛光寺东大殿骤然压顶,一时激动难抑却又不知所措。大雄殿高踞于3.2米的月台上,面阔九间(49.5米),进深五间(26.6米),斗拱雄大,四檐如翼,气势恢弘。梁思成说,“奉国寺盖辽代佛殿最大者也”。诚如萧何所言,“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无以重威”。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

恍惚之间,你似乎可以在莫高窟第231窟的壁画《弥勒经变》,或者榆林窟第25窟的壁画《观无量寿经变》中窥见它的身影。它的气场如此强大,仿佛于无声处震慑身心,让你顿生一种想对话的好感与好奇,还有一种却无语的渺小和自卑。忽然想起《西厢记》里张生邂逅崔莺莺,我亦“目定魂摄,不能遽语”。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
大雄殿1000岁了。历史并不遥远,往事亦未如烟。它上距唐亡113年,下距《营造法式》颁行83年,可谓上承唐代遗风,下启宋式营造。同为皇家寺院,佛光寺东大殿不过面阔七间、进深四间。作为皇宫的故宫的太和殿则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有专家说,“大殿九间是佛教建筑顶了天的极限”。义县并非一国之都,可见萧绰之尊。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纵额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转角铺作(没有防鸟纱网)。图源网络
大雄殿的檐下正中有雕龙泥金纵额,通高3米,一改其他佛寺“大雄宝殿”的横匾模式;东西两侧有“法轮天地”和“慈润山河”同款纵额。据说原物铅华褪尽、残破不堪,现已另馆陈列而代以新额。七辅作斗拱为防栖鸟而罩以纱网,观之一如雾里看花,这让其健硕的体魄、疏朗的线条等观感大打折扣。南禅寺、佛光寺等唐构也没见如此保护。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七佛并坐
大雄殿正中有砖砌佛坛,高0.9米,一字排开供奉了七尊木胎泥塑彩绘佛像,代表佛教“过去七佛”,东起为迦叶佛(成就)、拘留孙佛(平安)、尸弃佛(健康)、毗婆尸佛(智慧)、毗舍浮佛(财运)、拘那含牟尼佛(光明)和释迦牟尼佛(佛祖),结跏趺坐于须弥座上。地位最高的毗婆尸佛居中,合座通高9.5米,余则9米。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毗婆尸佛
大殿从外檐柱础的下皮至正吻最高点达19.93米,而主佛背光的最高点不仅突破了檐高,甚至触及到了梁枋。按照佛教教义,一佛即一切佛,一切佛即一佛,此即所谓“千佛一面”。七佛延续了法相庄严的大唐遗风,只是衣饰、手印略有区别,居高临下俯瞰众生,貌似平淡中见慈悲与智慧,令人望而肃然。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佛手印
七佛并坐的形制极其罕见,据说国内仅此一例。北魏僧人法果说,“我非拜天子,乃礼佛耳”。有学者据此推测,如此形制是以佛教的“过去七佛”分别对应自辽德祖耶律撒剌(追谥)以降的太祖耶律阿保机、太宗耶律德光、世宗耶律阮、穆宗耶律璟、景宗耶律贤等六位先皇和建寺者本人——圣宗耶律隆绪。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莲花宝座力士(拼图)
上溯500多年,云冈“昙曜五窟”以五尊如来佛隐喻其道武帝拓跋珪、明元帝拓跋嗣、太武帝拓跋焘、尚未即位就被吓死的景穆帝拓跋晃和当时在位的文成帝拓跋濬。这种“人王即是法王”、“皇帝即当今如来”的象征意义,或许也是一脉相承。一时迷茫,是否可见那位韩生的背影?又有哪尊菩萨承载了燕燕的笑颜?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释迦牟尼佛
释迦牟尼偏居于佛坛最西端,这在佛教界也是绝无仅有。承上思路,应寓意圣宗本人。与其他六佛不同,不仅袈裟袒右,尤其眼神西顾,或许那是家乡的方向吧。据说辽沈战役时有炮弹砸穿了殿顶,恰落于佛祖右手,这颗美式炮弹居然是哑弹。意外失误还是神力使然?不过佛手修复却应了梁先生的“羁直”之说,直教佛祖情何以堪?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胁侍菩萨(拼图)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胁侍菩萨(拼图)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天王(拼图)
每尊主佛脚下一对胁侍菩萨,手持法器,足踏莲花,相对而立;其神态、肌体、冠饰、衣纹等,虽多褪色剥落,但却生动各异。与三层楼高的主尊相比,身高近乎常人,其实亦在2.5米上下。佛坛东西两端对塑天王一尊,身高3.5米,拄杵昂首,不怒自威。在七佛并坐的庄严肃穆之下,与胁侍菩萨一柔一刚,形成强烈的反差。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倒坐观音
与其他佛寺格局不同,主尊毗婆尸佛的背屏之后,供有倒坐观音一尊,面目、手足极自在、极亲和,虽为明塑(万历三十一年,1603),但却保留了大唐以前的风韵——男相观音。观音菩萨的“男身女相”大致始于南北朝民间,唐初有武则天的加持,宋时更是出现了自在观音形象。此“复古”造型则让人不得其解。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壁画(局部-手)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壁画(局部-足)
大雄殿的东西两壁满铺十佛壁画,可惜大面积剥落,漫漶不清,仅此一手一足依稀可辨。正壁原有十八罗汉,据说修缮时被揭下来易地保护,如今也是满壁皆空。所幸梁柎、斗拱的彩画遗存至今,雕梁画栋,飞天起舞,据说规模为宋辽建筑彩画之最,与大雄殿、七佛并称“奉国寺三绝”,却因大殿太高、光线太暗而无从窥其堂奥。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梁柱结构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梁柱结构
大雄殿梁架露明,纵横交错,结构复杂,却又采用了辽金建筑惯用的“减柱法”,通过减少一排金柱,以获取更宽敞的殿内空间。据说元代一场大地震都不能摇撼它,那是十数根檐柱、金柱支撑起的大辽天空,只可模仿,无法超越。乾隆时还是担心不够安全,在相应位置增加了一排擎梁柱。一等用材亦有其寿,此举或非画蛇添足。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金代重修功德碑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赑屃
殿内西端有碑,记载金明昌三年(1192)重修奉国寺的功德。恰此年,北京永定河卢沟桥大功告成。都说“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或许契丹、萧绰和奉国寺,也都有着太多的未解之谜?时近黄昏,残阳的余晖透过殿门、窗棂,泄下斜而细长的光影。七佛、菩萨、天王,以及金柱、碑刻、赑屃,都随光影流转而互动、明晦。凄清的大殿、凝滞的塑像,忽然间在微尘起舞中气韵生动。是否,汗漫历史也可以有温度?是否,神秘的宗教可以如此亲切近人?
后记,不只是刷国宝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石雕香炉、烛台
奉国寺1961年列入“国一”,今我“到此一刷”。义县还有北魏万佛堂石窟和与奉国寺同期的广胜寺八角密檐塔,匆匆间无暇以顾了。傍晚原路返回锦州,转乘高铁赴沈阳。东北的初冬,下午五点天始晦暗,倏忽一下就黑透了。难怪我前脚走,身后吱呀一声,奉国寺山门就落锁了。车窗外的气温已逼近零度,肚子里叽溜溜作响,冷不丁有一种寒不能语的瑟缩。忽然想起唐诗《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梦到辽西干嘛?她的情人在辽西戍边吗?
义县奉国寺大雄殿原装纵额。图源网络
萧绰传奇的一生,不能回避一位在辽屡建奇功的汉臣韩德让。燕燕少时许配于德让,未成亲即入宫为妃。景宗托孤,绰谓德让“吾常许嫁子,愿谐旧好,则幼主当国,亦汝子也”,遂“偶坐驼车”无避群僚。《辽史》说“德让在统和间,位兼将相,其克敌制胜,进贤辅国,功业茂矣”。绰亡故年余,德让亦随之。难得圣宗如子事父,以国礼葬之,并配享于燕燕墓边,可谓国之体面与人之常情兼顾。
1935年代义县奉国寺。图源网络
这段缠绵悱恻又荡气回肠的凄美爱情,我想,拍成电影一定好看。只是,以儒家文化的视角回望,德让是否惬意于貌似捡回的初恋?睡梦中是否有被某种寒意惊醒?他之有今日,或者说萧绰给了他今日,背后却是这位燕燕毒杀了他的发妻……一千年以后,契丹部落早已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中,大辽的煊赫武功亦随风星散。惟有匠人们风神的智慧和天才的技艺,犹在今天闪烁着不灭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