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书法中,赵孟頫是一座无法绕开的高峰。其书法以“圆转流丽、温雅秀润”的“赵体”风貌著称于世,影响深远。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行书《道场诗帖》,便是其融合个人情感、文学修养与书法技艺的一件精粹之作。

《道场诗帖》所书写的内容,是北宋文豪苏轼的《游道场山何山》诗。道场山与何山,坐落于赵孟頫的故乡湖州,自古便是吴兴地区的名胜,峰峦秀郁,水石森爽,汇聚了诸多人文遗迹。苏轼当年游历至此,以诗笔描绘了“山高无风松自响,碧瓦朱栏缥缈间”的幽绝景致,并抒发了“我今废学不归山”的出世感慨。

这一文学经典,对于赵孟頫而言,具有双重意义。其一,这是文学前辈对故乡风物的礼赞,其中蕴含的认同感与自豪感,无疑会引起赵孟頫的强烈共鸣。其二,当赵孟頫提笔书写这首诗时,他并非在单纯抄录文字,而是在用笔墨与先贤对话,并重新诠释自己心中的家园意象。苏轼的诗是“客”的眼光,新鲜而富有洞察;赵孟頫的书写则是“主”的情怀,熟稔而充满眷恋。这种独特的“双乡贤”结构,为这件作品注入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层次与真挚的个人情感底色。

《道场诗帖》在书法艺术上,完美体现了赵孟頫行书的核心美学特征。

从真迹读懂赵孟頫:《道场诗帖》行书里的起笔收笔,比任何拓本都更见笔墨温度

用笔的精熟与内敛:赵孟頫秉承其“用笔千古不易”的主张,在此帖中展现出极致的控笔能力。起笔藏露结合,行笔中锋为主,线条圆劲饱满,如绵里裹铁,于秀美中蕴含骨力。转折处多采用圆转笔法,流畅自然,毫无生硬刻露之态,全篇气息贯通,展现出一种不激不厉、从容不迫的书写状态。这种笔法所形成的温润典雅之气,正与苏轼诗中超然物外的意境相契合。

结体的平正与奇崛:其结字看似平正安稳,源于其对唐代楷书法度的深刻继承,但细观之下,则富于微妙变化。通过笔画间的俯仰向背、轻重疾徐,以及部首部件的大小、欹侧、错落,在整体均衡中营造出灵动之势。这种“平中寓险”的结体方法,使得整幅作品在庄重典雅之余,又不失生动活泼的意趣。

章法的疏朗与气韵:作为一件诗札,其章法布局随诗文内容自然生发,行距疏阔,字距适中,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字与字之间虽少连绵不断的牵丝,但笔断意连,前后呼应,气脉贯通。通篇观之,清劲秀丽,古雅有致,书卷之气扑面而来,实现了文学内容与书法形式的高度统一,堪称“诗书合璧”的典范。

此帖的落款表明,这是赵孟頫为其长兄孟頔之孙所书。这一特定的受书人——家族中的晚辈,决定了此次书写行为属于较为私密的范畴。不同于奉敕之作的严谨庄重,也异于应酬往来的刻意求工,为自家子孙书写描绘故乡的诗篇,其心态必然是放松且真挚的。

正是在这种无拘无束的私人语境下,艺术家的本真性情得以更充分地流露于笔端。我们或许可以推测,赵孟頫在书写时,少了几分对外在评价的顾虑,多了几分与晚辈分享家族记忆与故乡文化的温情。这份“无意于佳”的从容,反而促成了艺术上“乃佳”的至高境界,使作品在精妙的法度之外,更增添了一份亲切感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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