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宗开成三年(公元838年),酷暑难当的7月,今天的如东市中心还是海边,那里的国清寺来了27个遭遇海难后被搭救上岸的日本人,其中有一位叫做圆仁的日本天台宗高僧。身为日本第19批遣唐使团的一员,他当然知道大唐高僧玄奘西行求法的故事,但他无法预料自东渡海而来的自己,也要像玄奘那样,从国清寺开始长达9年7个月的大唐“西游记”。
日本古画中的遣唐使船只
2018年7月20日,江苏省文物局在如东召开唐宋国清寺遗址考古验收会,确认由南京大学文化与自然遗产研究所进行的考古发掘地点,为海上丝绸之路重点遗产点唐代掘港国清寺。日本高僧圆仁后来所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对掘港国清寺有详细记述。
故事要从公元834年说起。当时距日本上一次派遣唐使已有30年,仁明天皇决定再次委派遣唐使,人员规模达到651人,在日本遣唐使历史上空前绝后,圆仁就是使团中的“请益僧”。当时东渡大唐大约只需要10天时间,但风险极大,日本学者估计,历史上派出的遣唐使船不下48艘,沉没海底者超过12艘,可以说遣唐使的使命艰辛备尝、危险重重。
筹备工作花了2年。公元836年首次出航,四条船出发不久遭遇逆风,圆仁乘坐的第一船和二、四船破损严重但漂回岸边,第三船遇难,140余人仅20余人生还;公元837年,修好的三船再次入海又遇逆风,全部被吹回吹坏,圆仁被船上断桅打伤左臂。公元838年圆仁所乘之船第三次出发,途中遇上风暴,船舶搁浅,后被潮水推回海中随波逐流漂浮,最终等到大唐救援船。
几经生死,艰难航行,七月二日(阳历7月26日),圆仁一行在当时的长江入海口海陵县(今如东境内)登陆,随后在掘港国清寺休整15天,乘船去往扬州。
那么,圆仁等人所住的国清寺是什么样的?考古发掘中发现了唐宋时期国清寺三座大殿殿基等各类遗迹10多处,出土文物标本近千件,可以让我们一窥究竟。
如东国清寺遗址公园
三座大殿分布在同一条南北轴线上,中轴线两侧有附属建筑遗迹4处、灶房1处,各个时期水井3口,还有一条围沟环绕寺庙。根据圆仁的记录,寺庙周围环水,可以直接乘船而去。
出土遗物有唐宋时期的莲花纹柱础2件,出土的器物类型包括碗、盏、盘、罐、香炉、砚台等,建筑构件有陶制瓦当、筒瓦、板瓦、滴水、脊兽、正吻、石柱础、砖等,石雕有石佛像及建筑构件,还出土少量陶塑佛像残件。
最重要的在于,有些瓷器上发现“国清”“方丈”“库司”等墨书款,证明这里正是唐宋时期的国清寺所在。
圆仁落脚国清寺,可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掘港国清寺是唐晚期由天台宗僧人行满所建。
行满有一位日本徒弟叫最澄,于804年随遣唐使入唐,遇行满座主,传得法门,第二年回国后在日本创立天台宗。而圆仁恰好是最澄的弟子,也就是行满的再传弟子。
最澄圆寂时,嘱咐圆仁说,自己往年赴天台宗求法,但时间太短未通全部教义,他把未解问题汇集成《天台宗未决》一册,让圆仁在他圆寂后一定要将之带往中国天台山,以求解答。可以说,圆仁入唐的目的就是上天台宗求教,而海难把他送到了师祖行满所建的国清寺,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机缘巧合。
陶瓷器标本则来自于浙江、江西、安徽、河北、江苏等地不同窑口,表明这里曾是一个物资丰富的重要港口。在圆仁的记载中,船只遇险后随波浪漂浮,来自新罗的翻译金正南说,海水变白,难道我们到了掘港吗?由此可见,掘港在当时具有国际知名度。
然而,圆仁去台州天台山的申请未获批准,唐政府回复说,使团归国日近,去天台山路途遥远,赶不上回国日期。虽经多次申请,圆仁的计划仍然未被准许,他只得将《天台宗未决》和日本皇后亲手精绣的袈裟交给师弟圆载,请他完成使命。
天台山国清寺
然而在踏上归途时,圆仁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像玄奘那样,从“研究僧”变成“偷渡客”。在今天的连云港,他和弟子等人悄悄登陆,不料遇上强盗,财物被洗劫一空,后又被官府发觉,被遣送上船。然而圆仁并未放弃,船泊山东赤山浦避风时,他又带着徒弟弃舟登陆,并在当地法华院主持的帮助下,得到了一张官方“签证”。
一位叫圣林的和尚告诉他,天台山十分遥远,不如去五台山,那里的大华严寺是天台宗的重要道场之一。经过2000多里的艰苦跋涉,圆仁师徒四人来到五台山,拿出《天台宗未决》的副本请教天台宗的志远和尚,志远说,天台山高僧已有解答,自己没有资格作答,但是可以让圆仁看看天台山寄来的解答信件。
山西忻州五台山风光
虽然得到了“标准答案”,但是五台山巡视的50多天并不是圆仁一行“西游记”的终点。公元840年,他们经过2000余里跋涉到达长安,广结名僧大德求法,滞留4年10个月,期间遇到唐武宗排佛运动,圆仁假装还俗,但将袈裟叠成长条带子围在腰间,以示信仰虔诚。当时隐藏僧服要判死刑,圆仁这样做需要极大的勇气。如今日本天台山僧人的僧袍上都挂有一条带子,称为“轮袈裟”,即为纪念此事。
离开长安后,圆仁与两位徒弟经洛阳、郑州、扬州,又到山东登州赤山,终于在公元847年抵达日本博多。他撰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详细记述了入唐后的见闻,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和《马可·波罗游记》并称为世界三大东方游记。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当初与圆仁同船到达国清寺的,还有他的师弟圆载。同行僧人中,只有圆载被获准留下前往台州。他到达天台山后,在天台山国清寺请广修、维蠲二高僧解答(当时日本佛教界称这种做法为“唐决”),公元843年,圆载的弟子等人将“唐决”送回日本,而圆载本人则留唐近30年,与唐朝高僧、文人交往甚多,生前就被日本天皇封为“传灯大师”。公元877年,圆载在回国途中不幸遭遇海难。
国清寺对于日本历史的重要性还不止于此。日本入唐僧人中回国后成就最大的8位被合称为“入唐八家”,其中圆仁和常晓、圆行都随第19批遣唐使到过国清寺,他们的师傅空海,则是前几年热映电影《妖猫传》的主角之一。
2018年7月,贺云翱教授在现场介绍考古发现
对于国清寺考古, 南大文化与自然遗产研究所所长 贺云翱表示
这处遗址是当时中日之间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建立友好关系的重要历史见证, 是南通及江苏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标志性遗迹, 也是海上丝绸之路·东海航线的重要见证地和遗产点, 是联系日本、东海及中国掘港、掘沟运河、古运盐河和大运河、扬州乃至都城长安等海上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线路的重要节点。
2018年,掘港国清寺遗址被列入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史迹点。2023年,位于江苏如东的掘港国清寺遗址公园正式开园,中日交流史上的一段传奇被挖掘、展示,以文物故事讲给世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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