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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邗沟故道历代变迁图说》


1904年的某天下午。扬州府甘泉县(今江都)学者徐庭曾家中来了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客人随身带来一幅清代运河图,想跟这位饱读诗书的庆孙先生(徐庭曾,字庆孙)探讨当下的这条运河是不是2500年前吴王夫差开凿的那条古邗沟。徐庭曾其实对这个问题早有研究,他微微一笑,便断言:今天的运河图完全不是夫差的古邗沟了。然后,他向来客详细介绍了他从历代地理著作中了解到的古邗沟河道变迁情况。

客人听完介绍,满意地离去了。客人走后,徐庭曾思来想去,干脆我写一本书吧。于是,就有了这本《邗沟故道历代变迁图说》。

其实,正如这本书的自序所言,徐庭曾并没有对邗沟故道进行实地探访。

通过研读史籍和历代地理著作,他总结出古邗沟历经七次比较大的河道变化,并精心绘制了八幅图片。可惜的是,他关注到了邗沟的七次变迁,却对淮水的变迁视而不见或者说完全没有关注到,因而这本书中,“末口”时而是一个地名,时而又变成了运河入淮处的符号。但瑕不掩瑜,徐庭曾对古邗沟历代变迁的总结已经成为学界公认的一部重要参考著作。

今天,就让我们跟随徐庭曾,一起去了解这条流淌了2500多年的古代运河,探寻自吴王夫差挥下第一锹起,在民国以前历代“河道整形师”的手中,邗沟是怎样被硬生生“掰弯”了七次。

每一次“掰弯”,都是一场人与江河的智慧角力,正是他们的不懈努力,才塑造了今日我们所见运河的雏形。

第一掰


陈登截弯取直,避开湖群迷宫


汉建安年间,约197年

最初的邗沟,像一条在高邮、宝应湖群中迷路的长龙,它从樊良湖东绕博支湖,再辗转至射阳湖入淮,史称“东道”(第一张图片)。水路迂回百里,风浪险恶,淤塞频发。

东汉建安二年,广陵太守陈登看不下去了。这位果敢的“水利外科医生”,挥起“穿沟凿濑”的手术刀——在樊良湖与津湖之间“穿沟”,又在津湖与白马湖之间“凿濑”(疏通浅水急流)。

这一番精准操作,硬生生将绕湖百里的“S弯”掰成了相对笔直的“西道”!航程锐减百里,“百里渡湖”的险途成为历史,邗沟的第一次大整形,宣告成功。

第二掰


永和西引活水,抢救断流江口


晋永和年间,约345-356年

然而好景不长,邗沟的“生命之源”出了问题。原本在江都(今扬州西南)城下引长江水入淮的故道,竟因江水枯竭而断流!

东晋永和年间的工程师们临危受命。他们果断决定:向西“掰”!目光投向仪征的欧阳埭。在此筑坝(埭),硬生生将滚滚长江水“掰”向东北方向,引流六十里,重新注入广陵城下的运河干渠。

这一掰,不仅抢救了垂危的邗沟,更将它的“入江口”永久性地“掰”到了西边的仪征,奠定了仪征运河的雏形。

第三掰

陈敏湖岸搭桥,逃离风浪险途


晋兴宁年间,约363-365年

航道水源虽复,新的险关又现。位于宝应南部的津湖,风高浪急,行船如闯鬼门关,“多风”成为漕夫噩梦。

主持者陈敏再次出手。他的方案是:在湖岸“搭桥”!先在樊良湖北口开渠,直下津湖;接着,沿着津湖东岸,另凿一条长达二十里的人工渠道,直达津湖北口。

这一掰,让船只彻底告别了开阔汹涌的湖心,沿着安全的“湖岸高架桥”(人工渠)平稳通行,致命的风浪风险被大大规避。

从夫差到陈瑄:看古运河邗沟如何被“掰弯”了七次
第四掰


巧匠白马射阳搭桥,疏通北段栓塞


刘宋年间,约5世纪

时光流转至南朝刘宋。邗沟北段又遇梗阻——白马湖到射阳湖之间的古水道(中渎水)严重淤塞,成了“断头路”。

一位或一群未留名的能吏,担起了疏通重任。他们的办法是“搭桥”:在浩瀚的射阳湖与淮河边的山阳浦之间,新“掰”出一条沟通的支河。

这一掰效果显著!诗人谢灵运在其《西征赋》中描述的“贯射阳而望邗沟,济通淮而薄甬城”的路线,正是借道这条新支河。船只得以从白马湖“直贯”射阳湖,再经新渠入淮,北段的栓塞就此打通。

第五掰


隋文帝辟茱萸快线,升级中段航道


隋开皇七年,587年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隋文帝杨坚志在统一,亟需一条更高效的漕运动脉。旧道经邵伯艾陵湖、高邮樊良湖的线路,已显不足。开皇七年,皇帝下旨:另辟蹊径!

工程从茱萸湾(今扬州湾头)向东“掰”出全新的“山阳渎”。这条“茱萸湾快线”,经宜陵镇,巧妙利用江都山阳河,过樊汊镇,串联起高邮、宝应的山阳河,直抵射阳湖。

这一掰,彻底抛开了旧有的湖道体系,打造了一条更便捷、高效的中段航道,堪称隋炀帝日后开凿南北大运河的“先导工程”。

第六掰


乔维岳凿沙河捷径,避开山阳急湾


宋太平兴国年间,约976-984年

漕运至北宋,淮安附近的山阳湾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鬼门关”。“水势湍悍,运舟多覆溺”,急流如野马般难以驾驭。

淮南转运副使乔维岳决心根治此患。他的策略简单粗暴:这个要命的“急弯”,不走了!直接“掰”条近路!他主持开凿了故沙河(即后世清江浦河的前身),自新的末口位置至淮阴磨盘口(约今清口),长四十里。

这一掰,如同为狂野的河流套上缰绳,船只得以沿着平缓的新渠安全“滑行”入淮,彻底告别了山阳湾的“死亡翻滚”,漕运安全与效率陡增。

第七掰


陈瑄敲定清江浦,告别射阳远路


明永乐年间,15世纪初

历经千年塑造,邗沟身姿已近完备,但北段仍需绕行宝应射阳湖,多走“道纡十里”的冤枉路。

明成祖永乐年间,漕运总兵官陈瑄采纳地方老者建议,挥下了收官之笔。嫌绕远?那就再“掰”条直道!他以淮安城西的管家湖为起点,奋力凿通仅二十里长的清江浦,直插清口(淮河入口)。

这一掰,堪称画龙点睛!新渠连通了管家湖、白马湖、黄浦等水域,漕船得以从白马湖直抵黄浦入淮。射阳湖的迂回远路成为历史,

今日我们所见的运河淮安段基本格局,就此一锤定音!



每道“人工弯”,都是一部治水史诗


淮安古末口遗址博物馆

清末至民国,受黄河改道、海运兴起影响,邗沟漕运功能衰退,河道淤塞,扬州大王庙毁于战火,宝应宋泾河因居民侵占缩窄为内河,部分河道名称也出现变化。新中国成立后,上世纪50年代京杭运河苏北段整治工程中,扬州段河道裁弯取直、拓宽并新建船闸,古邗沟的漕运功能彻底转变为现代航运与灌溉;同时,部分河段加固成景观河道,部分则被填埋。

进入21世纪,随着大运河申遗成功,邗沟作为遗产点得到重点保护,扬州建成“中国大运河原点公园” ,而在古邗沟的末端——淮安,2024年建成“古末口遗址博物馆”,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水利工程的来龙去脉,大运河沿岸则打造成了一条独具特色的文化景观带,

回望从夫差“第一掰”初通江淮,到新中国成立后对京杭运河的改造,每一次“手术”绝非任性妄为。历次精准的“人工掰弯”,都是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与洪涝、淤塞、风浪、急流的艰苦博弈,是对效率与安全的永恒追求。这一道道刻在江淮大地上的“人工弯”,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朴素的真理:为了生存的畅通,人类总能用智慧与毅力,把看似不可能的路,“掰”到自己的脚下。

今日运河的汤汤流水,正是对这部波澜壮阔的治水史诗——最深沉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