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以来,广州主流社会有四大科举世家,“羊城金醴香员外(金菁茅”)、张南山师(张维屏)、许宾衢观察(许祥光)、史穆堂太史(史澄),四家皆以科名显”,时人以汉代金张许史四世家比之。

许祥光,即现在高第街的“许地”。其实,“许地”不远处有个巷子叫做“敬业苑”,这就是金菁茅即金家的“金地”。

金家,从清朝到民国,再到新中国成立后,绵延400年,一直在为广州这座城市“添砖加瓦”。

《广州旧闻》拟分三期,推出科举世家金家的故事。今天是第一期。

1928年 的金曾澄(中央政治会议广州分会秘书长)

1945年,艰苦卓绝的抗战终于胜利,66岁的金曾澄准备坐船返回广州,途中写下这样一首诗:

检点征衣几度频,

今宵才息百忙身;

荒山野火成红烧,

弱水沉波长绿苹;

一片歌声来仕女,

八年烽火厌风尘;

浮生七十浑如梦,

笑煞江湖卖卜人。

这一年,他还是中山大学的代理校长,从年初起,他带领中大的一部分师生经乐昌、仁化、龙川抵达梅州。

现在,即将返穗,百感交集,各项事务千头万绪,人生过往的60多年,就像一场梦一样匆匆而过。

金曾澄是民国时期广东的著名教育家、社会名流。

他做了一辈子的教育工作,当过广东省教育厅长,当过广东高等师范学校、中山大学、仲恺农工学校、执信女中、教忠中学的校长,还是私立广州大学创办人之一,岭南大学校董事会副董事长。

可以说,金曾澄是广东教育史上一个无法忽视的人物,甚至可以说他是广东教育事业发展的基石之一。

但是,金曾澄的史料太少了,他的人生和贡献埋没在历史之中,漫漫迷雾,难以看清。 

13年前,我还是南方都市报的记者,正在做名门望族的系列报道,经过多方联系,终于采访到了金曾澄的儿子金宝树。当时金宝树已经83岁了,老人家鹤发童颜,长须飘飘,谈起父亲和家族,娓娓道来。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忘记金曾澄先生,因为时代变革的浪潮中,在家国磨难之时,他的身上始终有教育家的情怀与担当,值得后人学习思考。

1929 年作为省府委員金曾澄与省主席陳銘樞

金曾澄的府第在广州高第街。

晚清的高第街是富贾盐商聚集之地,18世纪前期广东的盐务公所救设在这里。

今天的高第街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很多人都知道高第街上有著名的许地,许氏家族在广州名望很高,出了很多大人物。许氏就是因为贩盐之利,在高第街人丁兴旺,家族的后人横跨政商学界,被誉为近代广州的第一家族。

金家祖籍浙江山阴,大概是清代前期来到广州,一开始是住在卖麻街。从金家的族谱来看,金曾澄的曾祖父叫金菁兰,是清代嘉庆庚申(1800年)的举人,当过直隶知县;金菁兰兄弟五人,金菁藜是秀才,金菁莪是嘉庆壬戌(1802)进士,当过兵部主事;金菁苐是嘉庆戊辰(1808年)举人,还有金菁茅。

有关金菁莪的报道。

金家最早在卖麻街。

可以说,金家是典型科举世家。

当时广州主流社会称之为四大科举世家,分别是:

羊城金醴香员外(金菁茅)

张南山师(张维屏)

许宾衢观察(许祥光)

史穆堂太史(史澄)

时人以汉代金张许史四世家比之。

金曾澄的父亲是金奉礼,成为当时的大盐商,拥有一支运盐队伍及十六七条盐船,盐仓当时设在乐昌,获利甚丰。

金宝树回忆说,可能是其曾祖父当过广东盐运使的幕僚,爷爷金奉礼才有机会当盐商。做生意发财后,金奉礼就在高第街买了房子,从卖麻街搬了过来。

高第街的敬业苑就是“金地”。

金奉礼有6个儿子5个女儿,六个儿子分别是:金曾瀛、金曾源、金曾鸿(行三,管盐业)、金曾濂、金曾洵、金曾澄。

金宝树回忆到,金家六房一开始都住在一起,大房子占地两三千平方米,家族中100多人共同生活。

后来因为担心火灾,就把房产分为六块,每个儿子一块,每块面积大约400平方米,中间还开了一条路,叫敬业苑;财产也分为六份,各家各自建屋。

可能正是因为出身科举世家,金家特别重视教育。

《四库全书》中关于金菁兰举人的记载。

金曾澄和两个哥哥都是请了清代的科第之士在家中上课,熟读四书五经,奠定了中国经典的基础。

金曾澄和哥哥金曾洵都曾经留学日本。1911年35岁的金曾洵留学归来,学部授予医科举人。

在变法图强、废科举兴学校的浪潮之下,青年金曾澄对于新式教育尤为推崇。

1898年,在康有为和梁启超维新变法的促使下,邓家仁和邓家让等人在广州创办了时敏学堂,这是广东的第一家民办新式学校,之所以取名时敏,寓意为敏于时务。

时敏学堂一开始的运作模式是成立时敏学会,由社会贤达捐资助学,金曾澄就曾经积极参与资助,并随后入读时敏学堂。

除了“许地”,广州高第街另一大家族:“金地”

由于当时学制尚未确立,时敏学堂只设了大学部和小学部,大学开设修身、国文、地理、宗教、格致(自然科学)、算学、英文、体操等课程;小学则相应减少了宗教、政治、格致、英文、日文等课程。

1911年 金曾洵成为清末最后一期医学举人。

1901年,时敏学堂创办人之一邓家仁带着9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东渡日本留学,这9名学生是:金曾澄、邓弁华、陈芙昌、陈茹昌、冯启庄、黎孝实、邓瑞槃、邹永誉、萧友梅。

在东渡之时,金曾澄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国步艰难事可知,

掉头东去欲何之;

蓬瀛缥缈三山近,

海浪奔腾万马驰;

壮志岂无发扬日,

难家不作女儿悲;

茫茫四顾乾坤窄,

人静更深入梦迟。

这也是一首少见的抒发金曾澄踌躇满志的诗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此次留学日本,金曾澄刻苦攻读了9年。1910年,金曾澄毕业于广岛高等师范学校理化部。归国后参加留学生考试,授予格致科举人,被清政府录用为学部主事。

由此开启了金曾澄一生的教育之旅。

1931年 良友杂志刊登名教育家介绍,金曾澄时任全國教育會議副議長,与教育次長(左)朱經農在一起。

金曾澄的一生特别看重教育和体育,也投入巨资支持。

金宝树回忆说,“陈济棠时代,我父亲在广东省政府当省府委员,他最重视的就是教育和体育。以前凡是远东运动会,父亲都当领队,这都需要拿钱出来的。他一生花在教育上的钱真多。”

这里先说体育。

1928年,私立广东体育专门学校成立,校址就在今天的陈家祠,招收具有专项体育基础的初中生入学,学期一至三年不等。金曾澄就是这所学校的校董。广东体育专门学校为广东培养了大批体育人才和体育工作者。1937年学校停办。

金曾澄还担任过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的名誉董事和监事,可以想见肯定会提供相关的支持。

广东体育专门学校的校董。

再说教育。辛亥革命爆发后,金曾澄返回广州,在广东都督府任参事,管理全省教育行政事务。

后来,经广东都督胡汉民和钟荣光介绍加入同盟会。在几十年的教育生涯中,金曾澄担任过众多的教育职务和学校的校长。

就教育职务来说,他曾两任广东省教育厅厅长,当过广东教育学会的副会长。

就学校的职务来说,金曾澄两次担任广东高等师范学校校长,当过私立广州大学、国立中山大学、国民大学、仲恺农工学校、知用中学、执信女中、教忠中学的校长或董事长,誉满南粤,“服务教育垂数十年,贡献之多,不可胜数,向为士林所景仰”。

在广东高等教育师范学校,1922年由于经费短缺,不但老师的工资发不了,就连学生的吃饭都成问题,整个学校人心惶惶,金曾澄把自家房产抵押给银号,贷款支付教员欠薪和学生的伙食费,学校的日常开支也是他自掏腰包解决,这样维持了将近一年,才使学校度过了难关。

1931年任广东省教育厅长, 与省政府主席陈书枢铭在一起。

1935年到1940年,金曾澄曾经担任过仲恺农工学校的校长。实际上,自何香凝先生创办仲恺农工学校起,金曾澄就是学校董事会的校董,与仲恺的渊源颇深。

仲恺农工学校的蚕科研究非常有名,当时专门邀请了朝鲜人的桂应祥教授主讲蚕的生理解剖学及蚕的遗传学,并与杨邦杰联合开展蚕的解剖生理、遗传学的研究及地方品种选育研究。

在仲恺工作了8年之久,研究取得了重大进展,但是研究报告因为抗战经费吃进,无法出版。

金曾澄得知此事后,一开始准备拿出自己的工资来,后来把此事报告给广东省政府主席吴铁城和教育厅长许崇清,并专门在省务会议中讨论,最终决定由省库拨款印刷费1200元、另给蚕桑研究设备费2500元。

在国难当头,这一决策充分彰显了“吾粤政府当局,以文化事业,为国家命脉所关,研究学术,又为民族复兴之基本工作。”

在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的特藏文献部中,还可以看到这几本仲恺农工学校研究报告,金曾澄在序言中记录下这段佳话

,“今此书已成,既感贤明之政府,复希望吾校员生,为继续研究之努力,使蚕丝改良之努力,得达最大之目的,则学术上之胜利,将不远乎?”

1935年出任中华体育协进会荣誉董事。

1938年广州沦陷后,金曾澄全家前往香港澳门躲避。1942年,金曾澄临危受命,在兵荒马乱之中投奔粤北,出任国立中山大学代理校长。

随着日本侵略军攻陷乐昌、韶关。金曾澄带领中大一部分师生,冒着战火,紧急疏散到连县、五华、兴宁和梅县等地,克服重重困难,坚持办学。

抗战胜利,中山大学陆续迁回广州,金曾澄已累得肺病复发,于是辞去代理校长职务

民国时期,广东有好几个教育家,为广东的教育培育人才而开办学校,金曾澄、钟荣光、吴在民、王志远,陈炳权,许崇清等人,他们希望让广东的子弟多受教育。金宝树说,当年拿钱出来最多的就是钟荣光和我父亲。

金曾澄担任中山大学代理校长。

在金氏大家族中,金曾澄同样非常重视家族子弟的教育,并要求尽量去上学。金宝树这一代,一共有40人左右,其中20人都是毕业于中山大学,这与金曾澄是分不开的。

“我们家三楼有个书房,光是万有文库,满装书架,全部都是新的,一万多册。还有其他的书。”金宝树说到。

金宝树小学在中山大学附属小学读书,中学时因为抗战,他随全家到了香港,在广州大学的附属中学就读。

1942年,金宝树考入中山大学,就在坪石上学。政府发动青年参军,有个口号是“十万青年十万军,一寸山河一寸血”,金宝树就参加青年军了。

得知儿子要上前线,金曾澄专门和金宝树聊天,“父亲知道我要去参军,可能也有些伤感,不知道日后是否能再见面。父亲说,人生的事情不可预料,所以要看得开一些,随遇而安。”

在广州大学成立十周年的刊首号上发表卷首语。

1947年,是金曾澄生命中的重要一年,儿子金宝树大婚,金曾澄的寿宴和喜宴同时举行,广州各界名流都前来祝贺。

也是在这一年,在广东高等师范学校同学会复原的第一次大会后,金曾澄作诗一首:

悠悠三十年前事,

到底分明只此心;

旧日絃歌如隔世,

满门桃李已成荫;

登楼每起沧桑感,

掩卷聊为禾黍吟;

且为开轩迎晚颸,

灯前不觉引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