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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程亚才

母亲叫林越，生于1929年，比我大两旬，都属蛇。母亲是一位再平凡不过的瘦弱的农村妇女，但在我心中，母亲是伟大的。老人家己往生十一年了，但每每想起母亲，我眼睛又湿润了。

母亲是晋江人，三岁时其父亲病故，五岁时母亲过世，孤苦伶仃的母亲，靠着“婶叔亲堂厝边”（这是母亲最常说的话），有一顿没一顿的勉强活下来，可以说母亲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母亲17岁时，被人带到惠安，与大她五岁、我那贫穷忠厚的父亲结婚。父亲后来参加“土改”，成为国家干部，当过惠安县解放初期城关镇的镇长，公社党委书记。 大家开玩笑说是地方的“土皇上”，但母亲作为官太太，没有仗势摆架子，更是以亲民友善和大家打成一片。家境好了，但母亲时刻记住自己悲惨的身世，立志报答社会，帮助别人。

这是1954年的照片，一岁多的男孩是作者，后排是父母亲，前排是奶奶，姐姐。

很多事情历历在目。

当年家庭贫穷，粮食不足。为了增加点食物，母亲熟练地计算着海水的潮汐时间，利用退潮时，经常带着几个乡亲去海里捡海瓜子，挖蚣蚮，海蛤，抓螃蟹，扫麦螺，捕捉各种小鱼。有时我也跟着去，海面上的阳光特毒，晒得皮肤发红发烫，火烧火燎，第二三天就开始脱皮。母亲很能干，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回到家里蒸煮完毕，总是不忘给邻居厝边那些没下海的每家端上一碗尝鲜。

我家有一棵大龙眼树，树龄上百年，每年农历7月，累累的龙眼熟了开始采摘。母亲总是挑着担子，放上绑好的一捆一捆的龙眼果，挨家挨户送上一捆分享。

母亲没有文化，但是思想追求进步。记得我上小学时，那时母亲也就30多不到40岁，她叫我教她学习文化。我就顺手把毛主席著作《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一文翻开，“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开始学习，母亲很认真很执着地认字学习，就像一个小学的乖学生，让我深为感动。我们一起学了很长一段的时间。

母亲虽没有文化，但是非分明，立场坚定。1967年文化大革命期间，造反派老师逼我去批判我班主任，我不同意，就找我训话不让我回家，我受到很大委屈在哭泣。母亲到学校找我，问完原由后气得对着那位造反派老师大骂：“夭寿！（闽南妇女骂人的土语），你也不是好人！一个13岁的孩子，懂什么阶级路线立场，你没事找事，不好好教书，竟用几个小时训斥一个小孩子，谁能受得了？别像畜牲一样不讲理！走！”。拽住我走人，留下造反派头头呆呆站立在那里。母亲真伟大， 在那种形势下，面对造反派头头的淫威，勇敢坚强，无所畏惧，大义凛然！

我贤惠勤劳的母亲和厚道有素养的父亲，他们一辈子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父亲夸母亲：明理，善良，度量大，顾家。母亲夸父亲：厚道，好脾气，一生对她大声呵斥都很少，更谈不上打骂。记得母亲年老时，经常提醒我们：如果哪天她先走了，要我们一定把父亲带在身边，因为你父亲忙于工作，一辈子不善于打理生活起居。她总是想着别人。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家庭家风里长大。

母亲养育了三男三女六个孩子，她用瘦弱的身躯支撑着这个家。他没读过书，总以最淳朴最易懂的语言教育我们：长大要努力工作，要关爱帮助别人，度量有多大，福气就有多大。她反复告诫我们：有福才有度量，有度量才有福报。希望我们一生当好人，做好事，对有困难的人，要舍得付出和帮助。

毛主席老人家说过：“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母亲一辈子行善积德懂感恩，一辈子坚持做好事。谁家有困难，有病痛，有愁事，总能见到母亲的身影，而且经常是最先去的，母亲把帮助别人作为自己的最大的快乐。她常说：请别人吃饭，我恨不得剁手指头填菜盘。（意指剁指头来凑数，让菜肴更丰盛），她帮别人最舍得。

记的有一次，弟弟花200元一斤买了十只大螃蟹，因为价钱太贵了，家人互相推让舍不得吃，剩了几只在餐桌上。邻居的乡亲过来串门聊天，母亲把蟹切成两半，三下五除二都分给他们全吃光了。我们很心疼，因为是太贵舍不得吃呀！我含蓄地说：“妈，那是一斤200元的呀！”母亲却淡淡地说：“好东西，大家分享吃才香。”你看，她一点都不心疼。我妹对我说，有一次她去辋川镇上办事，顺便买了5个海蛎炸浮果，热腾腾的，准备给两位老人吃。到家时正好有乡亲在家聊天，母亲接了炸果，一人分一个，说：“好！趁热吃。”结果都让别人吃，他们自己没吃，反觉得很高兴的。

我家对面的邻居家生活比较困难，天天地瓜渣汤填肚。（地瓜磨碎榨了淀粉，再把渣放水煮开喝）。母亲总是同情人家。有一次，母亲端着带红烧肉的咸饭送到他们家，然后在他家锅里打上半碗地瓜渣汤，笑着对他们说：“我爱喝这个”。当年受益者，现在已经是公司老总的程飞聪，感慨地说，当时自己年龄小，不明白，伯母居然不爱吃好吃的红烧肉米饭，爱喝地瓜渣汤。后来他才知道，伯母是怕他们不好意思，找借口以实物兑换的方式来化解尴尬，用心良苦呀。

母亲对众多子女给的钱，不管给多少，来者不拒。我儿子每月几次回老家去看奶奶，每次都给100元，奶奶收下从不客气。可是母亲过世时，身边并没有留下“手尾钱”。（闽南人老人过世留下的钱叫“手尾钱”）。原来，多少年来，母亲时不时地把后辈孝敬的钱物都拿去资助那些有困难的乡邻。什么叫助人为乐？在母亲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2014年农历三月十六日，母亲与世长辞，享年八十六岁。葬礼上，按习俗，直系亲属才要穿白长孝衣出殡。葬礼现场，众多来帮忙的左邻右舍，向我提出一个要求：他们也要像老人家的子女亲属一样穿白长孝衣送老人一程。他们说：“伯母一辈子尽做好事！是天底下最慈善的老人！”“谁人谁家没有受过伯母的关心资助？”“老人家对我们的关心胜过亲生父母！”……

听着大家表达对母亲的感激之言，我也无比感慨、无比感念，马上增订50件白长孝衣。好几十位后辈和乡亲身着白长孝衣送母亲出殡，这应该是母亲最欣慰的。不知情的旁观者窃窃私语：老人家太有福气，这么多子孙！母亲受到乡邻如此高规格“礼遇”，这场面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也是我们这地区没有先例的！遗憾的是，没经意留下那难忘的壮观场面的影相。这是母亲的福报呀！也是我们作为子女的荣光！我想母亲可以含笑九泉了。

母亲把苦难转化为对他人的无尽关爱，她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在日复一日的行善，构筑起一座精神丰碑。她的善良从不求回报和被人铭记，却无形中种植着精神火种。乡亲们的自发争当子女亲人为她送行，不仅是对一位善良者的追思，而是一种精神传统的诞生和延续。母亲的故事告诉我们：生命的价值不在于获得多少，而在于给了多少。不在意被人记住多少，而是在于我们能点燃多少人心中的善良之火。这也许是平凡人生能够达到的最高境界，成为善的化身，在永恒中留下自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