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历史上是存在陈琳的《笋竹乳雀图》的，按《石渠宝笈》卷八“乾清宫八”所记：
元陈琳笋竹乳雀图一轴。上等辰一。
素绢本，著色画，无款，姓名见跋中。左上方赵孟頫识云：仲美作笋竹乳雀图，落笔便有生意，近之画者莫能及也。子昂。
轴高三尺五寸三分，广一尺七寸六分。
另蒋廷锡有《题杨晚研先生所藏陈仲美笋竹乳雀图》（引自蒋廷锡《片云集》）：
古人写意不写形，后人见画如见真。
花竹翎毛小技耳，此中妙理难遄臻。
鸣鸠乳燕寒不起，玉堂素壁挂好春。
两枝绿竹抱粉节，两枝高笋干青云。
霜箨斑斓半落地，仰昂一雀闲且驯。
雏儿引领顾其母，舒张双足行逡循。
老雀授意耸而立，雀雏接食翅转伸。
谁其画者陈仲美，传是至正能诗人。
以画作诗诗细腻，以诗作画画入神。
至今三百有余载，粉光墨气常如新。
嗟余亦好弄颜色，无奈见与儿童亲。
安知此种本天趣，发扬英妙含精匀。
愿借壁根卧三日，芒角洗我胸中尘。
以上是关于陈琳《笋竹乳雀图》的著录，下面说与之相关的一对双胞画。
一个月内见到的双胞胎
首先是6月中旬在广东崇正春拍所见的这件：
陈琳（传）《笋竹乳雀图》
姑且简称为崇正本。看预展的时候觉得画得还不错，不过点苔已经是清初面貌，赵孟頫的字还有距离，应该不是元画，所以就没有特别关注，写春拍的推文也没有提到它。
没想到半个月后在上海海派艺术馆的《南宗北格——元明清书画研究展》中看到一件双胞胎：
禹之鼎（款）《竹雀图》
我将其简称为上海本。虽然是在公立艺术馆办的展，但展品是私人借的。
两幅画的画面都跟蒋廷锡诗中的描述非常吻合。所谓笋与竹、乳雀与老雀，说的都是长幼之爱。两幅画是什么关系？我不禁重新提起了研究的兴趣。
两本《笋竹乳雀图》的关系
崇正本画风精细，虽然是清人作品，但可以看出确实源自宋元人的工笔写生，羽毛部分钩摹细致。画的右下角有“朱彝尊老年诗”白文方印及“禹”朱文圆印，朱彝尊的或是藏印或是鉴赏印。崇正拍卖以及之前拍过的保利并未释读出“禹”这个印，其实它是禹之鼎的印，篆字与春秋时期的叔夷钟上的铭文“禹”字高度一致，该钟北宋即出土，有铭文摹本传世，禹之鼎此印可能即按该本刻成，故宫博物院《清凉山庄图卷》、《西郊寻梅图》的右下角也有此“禹”字圆印，虽然不多见，但符合其用印习惯。
上海本比崇正本多了禹之鼎款“丁丑嘉平望日恭摹，奉祝大宗伯张老大人嵩寿。广陵禹之鼎。”钤“慎斋禹之鼎印”“广陵溪上渔人”白文方印。从画的质量来说相对一般，特别是几只鸟，羽毛没有清晰表达，老雀喂乳雀的虫子也含糊，爪子更是非常难看。摹赵孟頫字也差，最后几个字都对不齐。禹之鼎隶书款虽然符合其习惯但写得也不是很好，印文没有清晰图片，且不比对。
对比两作可以看出，崇正本左边比上海本少了一截，正好是禹之鼎款的位置。可以推测崇正本原本也是有禹之鼎款的，但是被裁掉了，因为藏家还是想把它当做陈琳的元画来卖，事实上从画四周的晚清题跋也可以看到，他们确实把它当元画。但是好在有上海本这个再摹本，还原了它本来的面貌。按上海本所摹款书，所谓“大宗伯”即礼部尚书，崇正本或是禹之鼎为张廷玉之父张英所摹，康熙丁丑年（1697）刚好是张英60岁寿辰。
故此，崇正本是陈琳《笋竹乳雀图》的禹之鼎摹本，上海本是崇正本的再摹本。崇正本中没有禹之鼎常见的蚂蟥描，但作为一件摹本来说是合理的，事实上禹之鼎还有许多摹古作品也没有蚂蟥描。
陈琳《笋竹乳雀图》的下落
陈琳的《笋竹乳雀图》被《石渠宝笈》著录，虽然现在已经不见踪迹，但它会不会是陈琳的真笔呢？我觉得可能性非常大。
首先禹之鼎临摹过、蒋廷锡题赞过，这两位都是清代中早期的绘画大家，眼光不会差。蒋廷锡是为杨晚研所题，晚研即杨中讷的号，他是康熙三十年进士，也是朱彝尊门生。也就是说包括杨晚研、张英、朱彝尊、蒋廷锡、禹之鼎等名流都与此画有关，说明此画在康雍时期颇有知名度，乾隆时期进宫后被定为“上等”的应该就是此原作。
其次细观崇正本，风格与台北故宫所藏陈琳唯一存世作品《溪凫图》不类，后者偏粗笔，前者细笔，反而更像设色版的王渊风格，事实上也有一件王渊的作品构图与此作近似：
王渊《竹雀图》，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王渊与陈琳都曾受赵孟頫指授，算是同门关系。按王渊此画的自题称是摹自黄荃，则陈琳《笋竹乳雀图》或也是摹自同本，两人都加以改造了。据记载陈琳也擅长摹古，他画学赵孟頫，风格自然也不只有一种，所以我倾向于认为禹之鼎所摹确实是陈琳作品。
陈琳原作曾入清宫，崇正本没有清宫藏印，当然也就不可能是该本。
目前陈琳原作已经不见踪影，禹之鼎的摹本加上蒋廷锡的题诗（描写得很具体）是我们借以想象原作的两大线索。当然也有可能原作会在某一天突然冒出来，就跟饶介的《草书韩愈柳宗元文》一样，谁知道呢？
至于《南宗北格——元明清书画研究展》这个展，说是元明清，其实只有伪元，因为不给用照相机拍照，其他展品就不说了。
另外提一下新近发现的另一对双胞胎：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的元释惟则《行书普说卷》与南京博物院的惟则《慧庆寺普说册》。后者去年曾在“无尽藏”展出。对比可知南京本是临本，具体不展开了。
特别鸣谢：网友金小毓帮助释印、安西都护帮助提供部分图片。
●《南宗北格——元明清书画研究展》
展期：2025年6月6日至2026年5月10日
地点：上海海派艺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