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窄巷深处,人声喧哗鼎沸,卖凉粉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摩托车的轰鸣不时闯入,仿佛无数细小纷杂的线头,在空气中杂乱地纠缠。但小巷一角,那位老人却始终平静如渊,照例摆开了他的茶阵:一把老紫砂壶端坐中央,包浆温润,茶垢凝成墨玉般的沉着颜色;小杯三两只,如童子环侍,静待着清泉点化。
老人提壶注水,水柱悠悠,不急不缓地绕壶三周半,动作俨然是重复了千遍万遍的仪式。水声如溪涧,汩汩注入,茶叶在壶中舒展沉浮。片刻后,壶盖轻启,再合上,轻叩一声,竟有几分如更漏般从容的韵味。茶烟便如时光的精灵般,袅袅升腾起来,轻盈地舞动,在光线下变幻出各种微妙的形态,随即又慢慢散逸,无痕无迹。

老人眯起眼睛,望着这缕缕青烟,茶盘上积着深褐色的渍痕,恰如他额上被岁月深刻过的皱纹,在喧嚣中静默地生长。壶中茶水如沸,他心内却仿佛一池古井之水,自有一方天地安顿,外面纵然车马喧阗、人声鼎沸,也全然未能扰乱这方寸间的秩序,水花也未曾惊动杯沿。那茶烟氤氲弥漫,仿佛一层薄纱,将外界的纷扰隔开。喧嚣与静默,仅仅隔着一缕轻烟,一壶浊茶——原来从容并非在无尘净土之中,而是处喧嚣而不扰,任天地奔涌而自存方寸。
渐渐地,茶汤色淡了,壶中水声也静了。老人静静收拾茶具,动作沉稳如抚慰一个沉睡的婴孩。此时,我仿佛悟出,所谓“从容”二字,竟暗藏如许深意:拆开“容”字,其中分明就是“有谷可食,有穴可居”——原是最朴素的本分安顿。原来所谓从容,乃是守住这份本分,在喧嚷尘世里守住自己内在的秩序,犹如那方茶盘,虽处闹市,自有一片方圆。
茶烟散尽,茶盘上仅余下几颗水珠,在日光下微微闪亮。人生如茶烟,终归散逸,而从容却在喧嚣尘世中悄然扎根,它无需避世之远,只于寻常巷陌里,守得一份本分,自成一个宇宙——纵然四壁喧嚣,内心自有方圆;任世界如沸水浇头,那壶中天地,永远澄澈安稳。
所谓从容,原是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