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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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在中国：一部宗教与文化史》一书中，贝剑铭（James A. Benn）开篇就提醒读者，需要理解茶在传统中国如何作为“宗教与文化商品”存在这一前提，以及该视角对于研究茶的历史的重要意义。他通过切入19世纪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红楼梦》中妙玉奉茶的情节，细腻描绘茶、水、茶具和品茶的场景；在不对书中人物动机做进一步分析时，《红楼梦》中对不同品类的茶、罕见的茶器，特别是对于旧年雨水和梅花积雪滋味的区分的描写，令人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清代贵族品茗雅趣。

清.改琦绘，妙玉像 东京艺术大学藏

而在本书的前半部分，作者首先回顾茶的起源与早期发展，从茶在神话中的最初使用到唐代茶道的兴起，再到宋代茶文化的成熟，并借助不同史料考察茶在唐代传入日本，最终在明清时期成为举足轻重的文化商品的过程。在贸易史之外，作者同样考察茶如何成为佛教与道教仪式的一部分，以及茶如何进入中国社会的各个阶层，成为文人雅集、社交场合以及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元素。正如作者在结论部分所总结的，观念、机构以及人物，可看作本书写作时交叉考量的三大要素。

武汉长春观鱼跃龙门

茶在古代中国经历了从地方饮品到皇室贡品，再到佛教和道教的精神象征、文化符号的转变，最终又从精英阶层重新回归大众。本书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不仅讲述茶的历史，更深入挖掘茶在中国宗教与社会中的深远意义，特别是在佛教、道教以及文人偏好与民间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贝剑铭，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博士，

现为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佛教与东亚宗教教授，

麦克马斯特大学佛教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中古宗教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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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茶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几乎所有研究者都认同，茶不仅是一种饮品，它还承载着与中国社会文化深度交织的复杂内涵，涉及经济、政治、民俗和宗教等多个层面。然而，关于茶的起源，仍然存在诸多争议。贝剑铭在审视现有文献的基础上，提出了对“茶源于神农氏”这一传统观点的质疑。他认为，“最明智的是把茶视为当代以前的发明，承认茶的史前史是一段不可能复原的故事。”¹贝剑铭的这一立场表明，也许将“茶源于神农氏”视为一种传统的“发明”而非历史的发现，更符合茶作为物质文化的演变。

  大理 沙溪镇 茶马古道 古桥

在本书的第四到六章中，他通过考察现存的文献资料，尤其关注唐代茶与宗教实践（主要是佛教）之间的紧密联系。下面将结合这三章的内容，回顾作者对于茶在唐代的研究与考察：作者从《茶酒论》中茶与酒的地位之争开始，揭示了茶和酒在唐代文人与僧侣的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和不同作用。茶与酒在唐代文人的生活中，展现了不同的审美观念和精神追求。原本酒与宴席、社交和放纵相关，而茶则与清修、冥想和精神净化紧密相连。在8-9世纪，茶进一步成为寺庙仪式或文人宴席中的重要饮品，与酒的地位不相上下。

河北定州曲阳北岳庙内吴道子真迹壁画

通过对大量唐代茶诗的引用分析，贝剑铭论述了诸如李白、王维、韦应物、岑参、刘禹锡、白居易等诗人对茶的描述，以及他们如何将饮茶与诗歌、禅思结合，呈现出文人雅集的精神风貌。这些诗篇往往将茶与泉水、长寿、采茶成仙等理想化的境界联系起来，展现了饮茶所带来的神清气爽、超然物外的感觉。尤其在卢仝的《七碗茶诗》和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中，茶的神奇效果被形象化地描绘出来，茶被赋予了促进身心灵和谐的神秘功效。

 唐代 伏生授经图卷 王维 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大道之行 儒家文化展

茶与佛教的密切关系尤其体现在陆羽的生平与《茶经》的写作过程中。陆羽被后世尊称为“茶圣”，不仅是茶文化的奠基者，更是佛教与茶文化深度交织的象征。陆羽幼师被禅师收养，并与皎然等佛教僧侣有着深厚的友谊，尽管他最终选择了儒学道路，但他与佛教的紧密联系始终贯穿其一生。正是在盛唐时期，茶文化迎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浪潮，陆羽抓住这一时机，撰写了《茶经》，以其系统性和权威性，成为茶文化的经典，奠定茶在中国文化中举足轻重的地位。陆羽的《茶经》不仅为茶的实用性提供详细的指南，也在精神层面上赋予茶以更深刻的文化象征意义，从而使茶成为宗教、文化和日常生活的纽带。在本书中，贝剑铭同样展开对于茶与道教关系的论述、茶在宋代社会的活跃以及经由荣西西渡日本的文化社会史概，这些内容在此不再展开，而是进入明清市民社会，茶从精英到大众的文化渗透的过程中。

（元人集錦）卷第六幅 陆羽烹茶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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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剑铭通过细致的史料分析和跨学科的视角，揭示茶在中国如何与佛教修行、文人精神相结合，成为中国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通过对明清茶叶经济的考察，他进一步分析茶如何从一开始的精英饮品逐渐渗透到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最终成为民众生活的一部分，茶的文化转变并非是单纯的消费过程，也是中国社会结构与文化重心变迁的可见表征。

明代孟臣茶壶

在明清时期，随着手工业与商品经济的发展，茶的生产与流通规模显著扩张。贝剑铭指出，与宋代点茶法的典雅繁复相比，“入明后，茶的饮用方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用茶壶冲泡茶叶日益成为惯常做法。”²茶饮形式向简易化、日常化转向，精英阶层的审美话语尽管仍占据着最顶端的位置，茶却依然开始回归广泛的大众生活世界。

伴随明清商品经济与区域市场联结的加强，各类具有地域标识的茶品应运而生：如徽州松萝茶、宜兴罗岕茶、苏州虎丘茶以及至今仍负盛名的福建武夷茶。此类品牌效应的产生，依托于市民阶层的兴起与活跃的商业行为所形塑的社会氛围。在广大的初级消费者外，明代文人的精致审美也起到重要推力，“明代文人精英擅长安排生活，既要求其’雅’，又要求其’适’，更要讲求其’静’。”³文人士大夫并未退出茶文化舞台，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参与其中。文人与僧人的交往围绕茶而展开，访山、汲泉、品茗等活动构成一套自足的审美实践系统。茶的消费超越了单纯作为饮品的部分，它是身份、社交和文化的象征。无论是士人精英还是普通百姓，都在茶中找到了各自的文化身份和社会归属感。

明 丁云鹏绘.玉川煮茶图 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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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而言，《茶在中国：一部宗教与文化史》体现了贝剑铭独特的跨学科研究方法。他不仅依赖于传统的历史文献和史实，还将社会学、文学、艺术学等学科的研究成果整合在一起，构建多层次的文化分析框架。通过对不同历史阶段、不同社会背景的文化分析，揭示茶作为文化商品如何在不同社会、宗教与政治背景下演变。

更为重要的是贝剑铭在本书中对于“结构”与“叙述”的完美结合——目录作为骨架与行文作为血肉相互依存，仿佛浑然一体。书的章节设置以主题和场域为核心构建分析单元，每一章节都在前文的基础上递进展开，既维持历史叙述的纵向逻辑，又在横向上展开跨学科的主题互文。通过精确的章节分布，将史料分析、宗教研究与文化阐释交织在一起。

参考来源：

¹[加]贝剑铭著，朱惠颖译：《茶在中国：一部宗教与文化史》，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24年版，第41页。

²[加]贝剑铭著，朱惠颖译：《茶在中国：一部宗教与文化史》，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24年版，第164页。

³[加]贝剑铭著，朱惠颖译：《茶在中国：一部宗教与文化史》，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24年版，第18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