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扬州玉器厂，账房深处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手指细长，握笔极稳，整日与数字为伴。
他叫刘小华，那年二十岁，是厂里少有的“高材生”。人们都说，这孩子将来定是个好会计。可没有人知道，每当车间传来琢玉声，他的笔尖总会微微一顿。那声音，像是一种古老的召唤。
1964年，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不解的决定。放下算盘，走出账房，拜师学艺。师傅姓朱，是湾头一带有名的玉匠。老师傅看着他摇摇头：“二十多岁才学艺，太晚了。”刘小华没有说话，只是深深鞠了一躬。那一刻，他选择的不仅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场与命运的对赌。
十载问道，青石铭心
十年磨一剑。从学徒到设计师，他用了整整十年时间。这十年里，他走遍了扬州的老街小巷，看遍了古建筑上的雕花纹样。
他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各种纹饰，笔记密密麻麻：“牡丹花瓣要圆中带方”“竹节需刚劲有节”。
他说，玉雕不是雕刻，是对话，与历史对话，与自然对话，与每一块玉石独一无二的灵魂对话。
巨塔悬链，叩问天工
1984年，他迎来了艺术生涯的巅峰之作“五行塔”。为了这件作品，他整整三个月吃住在车间。设计图太大无处铺展，他就画在墙上，站着画，蹲着画，有时甚至趴在地上修改细节。
巨石运抵时，因为清朝古桥承重不够，无法直接进厂。他带着工友们用钢管作滚轮，一寸一寸地将巨石推进车间。那一年他四十岁，两鬓已经斑白，但眼睛里的光，比二十岁时还要明亮。
“五行塔”成功了。七层八角，八根玉链悬空连接四座分塔，浑然天成。作品被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成为镇馆之宝。
方寸链瓶，镂月裁云
但刘小华没有停下脚步，他的下一个目标更加惊人“内链薄胎双瓶”。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
要将玉链从瓶内掏出，而不是从外部雕刻。选择的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籽料，玉质细腻如凝脂。他和雕刻师陈荣贵合作，每天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通过仅5厘米的瓶口进行掏膛与链条雕刻，每节链环粗细不足1毫米。
整整两年，七百多个日夜，他们就像做外科手术一样精细地雕琢着。完成那天，整个车间鸦雀无声，75节链环环环相扣，在瓶内灵动自如，薄胎几乎透光。厂长夏林宝看着作品，良久才说：“现在就是把全厂的力量都动员起来，也做不出来第二件了。”
严师诤语，菊残见境
刘小华带徒弟是出了名的严格。刘小华常对徒弟们说：“你们看菊花，什么时候最美？不是含苞待放时，也不是盛开时，而是将谢未谢、微露残意时。”
这种对“残缺美”的领悟，这种对生命规律的洞察，让他的玉雕有了超越技艺的灵魂。
素心若玉，匠魂永传
那些年，他的月工资只有一百多元，一个肉包、一口冷饮就能让他开心整天。他说：“那个年代的人很单纯，只想把东西做好。”他的快乐来自玉的光芒，来自刀的节奏，来自作品成型时那一瞬间的圆满。
刘小华这一生，就像他手中的玉，初看平凡，细看却深邃有光。他从数字中走出，走进石头里，最终把自己也雕成了一块玉：温润、坚韧、永恒。他用一生诠释了什么是“玉不琢，不成器”，什么是“人不学，不知义”。
在这个追求速成的时代，有些价值，仍然需要时间的淬炼；有些美，仍然需要双手的温度；有些传承，仍然需要一代代人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