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午去了极乐寺,马来西亚最大的华人佛寺,很漂亮,据说春节期间的夜晚灯光会更好看

槟城也是滨城,滨海的城市(虽然它是一个小小州但主要是岛上的乔治市)

当然,我这趟去过的和要去的城市,都是“滨城”。槟城这个名字听上去蛮规矩,但它原来被叫做槟榔屿,因种植槟榔树得名。想来马来整个以前就是个大林子——林子大了什么树都有,马六甲以马六甲树命名,槟榔屿以槟榔树命名。这当然是有点以偏概全,但是我不管,我就去了两座城,城城都这样,我井底之蛙总结的规律就是这样的。

我喜欢“某城”的命名法,听上去很有故事。你看,关羽打仗败走麦城,沈从文写下“边城”故事,还有“江城夏日”“冰城暗战”“羊城晚报”bushi……“城”和“都”的意向有些不一样,“都”是一线的,摩登的,神经紧张的;“城”最高是二线(京城不算,再见),是破旧的,缓慢热闹的。嗯,没错,槟城乔治市就是这样——虽然在马来西亚,它可以被归到一线的行列(经济水平相当于国内二线)

槟城是英国殖民者放弃了马六甲之后发展起来的,亦作为重要的港口;新加坡的崛起又导致了槟城的没落。新加坡独立之后,马来华人的人口不光降低到大约三分之一(未独立前快要赶上马来人),槟城也成了唯一华人比例高过马来人的州。和后来飞速发展的新加坡比起来,槟城乔治市保存了更多的南洋风情,多彩的颜色呼应着永不消失的盛夏,斑驳的墙皮让历史更显厚重。对于一个见过不少街头艺术的人来说,槟城著名的涂鸦街对我来说并没有特别大的吸引力。比较好玩的是水上吊脚楼:以“姓周桥”为代表的几个姓氏桥。那是用木头支在水边的平层建筑群——省去填海造陆这一步骤,建空中楼阁就好了,还手牵手地建了一片。透过木板和木板之间的缝隙,还能看到底下轻荡的水波。但是别小看这些吱吱呀呀的木板,电动车都可以在上面跑来跑去。我在傍晚时分走入桥中,街边小店已经收工,一些居民坐在可以随便窥探到的小客厅看电视,供奉各路神佛的烛光也已亮起。(此趟出行,我没看到任何华人打麻将!连棋牌室都没看到)几只小猫在房屋间窜来窜去,怕水的猫竟不惧落于水中。建筑群的尽头,木板延伸出一座断桥,旁边是一座小庙。在桥边吹风观看水上的货船蛮惬意的。我坐下来,用胳膊支着上身,让腿在桥边甩了一会儿。

路边惊现“鲍师弟”,把我笑死

在马来西亚用grab打车,接我单的华人居多。当我在槟城问华人主要来自中国哪里时,司机用很耐心但也带点“你怎么什么功课也不做”的鄙夷语气回答我:“你在路上随便抓一个人问,大部分的回答都会是福建。”哦,又是福建。我知道一定有福建人,但是想着广东、广西、海南的人应该也不少,谁知,他们加起来也不到半壁江山。在国内,我对福建的了解很少。除了有个福建的同学兼同事,我对这一沿海省份最深的印象就是网上的“一口一个福建人”。但是在国外,福建人真是好遇太多了。曼哈顿的唐人街主要住福州人;下南洋是很多福省人在前几个世纪的选择;一个在南美工作很多年的朋友告诉我,在南美的中国人不多,主要是福建人(“他们不见得混得有多好,但他们就是爱出去”)。想来,即便是仍在本土的福建人,他们的世界观和大多数国人也不一样:亲戚朋友在全世界的范围内活动,多少能带来点开阔的想法和改变的动力。世界在看中国,但福建人在看世界。在我们北方,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想破了天也是铆劲科举努力钻营讨个官当当。没有人想过离开这片土地,恐怕不是多热爱,而是缺乏想象力。

在我的青少年时期,21世纪初,中国的经济还在起飞,华侨听上去是一个非常高大上的称呼,那也是财富与荣光的代名词。我想,彼时支援祖国建设、捐钱捐物捐学校的海外华人,大部分都是南洋华侨。然而,随着我国的迅速崛起成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中国有更多情感联系的老一代华侨的离世,这个词渐渐很少提了,更多出现的是“华人”“华裔”的概念。不知道除了新加坡以外的别国华人,但在马来西亚的话,华人有的只是经济地位,本质上是“二等公民”,活得有些不尽人意。

槟城与马来西亚华人

另一个喜欢的景点是知名华侨张弼士的故居,马来版的“蓝房子”。谁知道墙是刚刷过的,让路人拍完照之后,他们提醒我身后都是灰(是蓝?也是灰!)

这是我跟华人出租车司机聊天后得到的认识。他们对这个国家颇多怨念。尽管百分之二十几的华人贡献了马来西亚百分之六七十的GDP,交税占比更是达到百分之八九十,但在政治上必须低头,因为作为宗教国家(尽管名义上不是政教合一),马来西亚奉行“马来人至上”原则。这表现在方方面面:马来人生孩子有生育补贴和医疗优待,华人没有;公立高校学生马来人必须占70%以上,录取华人比例仅10%-15%;公务员中华人占比不足5%,且永无机会当一把手,军、警等关键部门近乎为零;企业需强制雇佣30%马来员工,政府采购优先土著企业……当初为槟城分离运动奔走的华人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一定程度上,在马华人沦为当地土著的摇钱树。所以,生活在此的华人不愿意多生,作为穆斯林的马来人生得又多,加上生育率堪忧的新加坡也在不断吸引马来华人移民,于是,华人在马来的占比逐年减少,从开始的三分之一,变成快要成为五分之一。马来华人很羡慕中国的少数民族政策,实际上,大部分国家对少数民族都是优待的,但在马来,少数就是要“服从”多数。

我认为,马来西亚没有高级的中文美学。因为华人要学三门语言:马来语、英语和汉语。面儿铺得太开,一种语言就很难深入,何况和你产生共鸣的人也不是很多。但在路边看到这个“文化插秧”的牌子,我觉得“插秧”一词用得很精彩(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挺普遍的说法,是的话就是我孤陋寡闻)

我天真地问司机,在这里感觉不好的话,为什么不回国呀?司机淡淡地回答道:都好几代了,那边亲人也没有了,回不去了。我以为他们是失去了初代华侨的冒险精神,即便生活不如意,在这里也习惯了,是惰性思维在作祟。但后来遇到一个在此地做生意的四川大哥,我才发现自己有点荒唐。我问他在这里生意做得不错,家人也都搬来了,为什么不入籍?他说,一是没必要入,外国人做生意也没有特别不方便;二是也不能入,马来西亚不是移民国家。我恍然大悟:中国也不是移民国家。马来西亚华人是华人,但他们最终是马来西亚人。他们不属于中国,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中国人容易犯的错误,就是经常一厢情愿地将华人看作中国人,欢迎他们“回祖国怀抱”。但在实际操作上,我们中没有任何一个能保证他们能拿到一张身份证。

我不喜欢拍古风艺术照。于是和在穿着娘惹装拍照的两个陌生女孩合了影

既然这样,为何不和马来人通婚?To make life easier?在美国,很多人和当地人结婚,各族人的相互交往也不要太多,这导致很多家庭的种族成分相当复杂,讲家族故事都要讲半天。但根据我的观察,马来西亚的异族通婚情况很少,各族人还是喜欢和本族的人玩耍和组织家庭。司机跟我解释,不能够!和马来人通婚是一定要改变信仰,变成穆斯林的。穆斯林用不可以叛教,但其他族可以。异族人不是不可以通婚,从中东来的穆斯林和马来人结婚,没有任何问题。印度人要是愿意放弃印度教成为伊斯兰教徒,也可以通婚。通婚只有一个原则:成为穆斯林。所以,马来西亚的穆斯林只能越来越多,而不会越来越少。从我狭隘的角度考虑,光是想想以后不能吃可爱的猪肉,我就会断然拒绝嫁给一个穆斯林。想想还有斋戒,还有念不完的经,还有各种礼拜仪式(当然最重要还是信仰的不同),足以让人从通婚的想法中清醒了……

三个不同族的青年在酒吧表演

历史上,不是没有华人和马来人通婚,要不然,就不会有荅荅娘惹文化了(古风摄影店主要租的就是娘惹装)。在伊斯兰教成为马来的国教之后,通婚骤然减少。也正因马来人有过和各族人通婚的历史,我才不知道马来人究竟原本长什么样。虽然都挺黑的,但是面部差异还是挺大:一些是典型的东南亚人长相;另外一些虽然黑,但是眼睛小小的,颧骨高高的,似华人又知非华人;还有的就是中东长相,面部十分高加索……让我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有天晚上,我去一个华人特色的酒吧听歌。唱歌的是个有华族特征的马来人,键盘手是华人,鼓手是个快黑成碳的印度人,他们主要唱的是英文歌曲。想来这三大族裔之间心存各种芥蒂,看到他们默契而松弛地配合着,心里不禁有些感动,便非常由衷地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