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山水画坛,一批扎根地域文化的画家正以笔墨为桥,将故乡的自然风光与人文记忆转化为艺术语言。潘焕民便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一位。这位1974年生于广西永福的画家,虽现居北京,却始终以广西的山川草木、乡野风情为创作母题,在传统笔墨与现代审美之间找到了独特的平衡。他的作品如同一幅幅南国风情长卷,既延续着中国画的笔墨精神,又传递出对故土的深沉眷恋,更在全国性展览中屡屡绽放光彩,成为当代地域题材山水画创作的重要参照。
《传承——中国书画精品典藏潘焕民作品》张占峰主编
艺术创作往往离不开故土的滋养,潘焕民的山水画创作,始终深植于广西这片喀斯特地貌与民族风情交织的土地。1974年,他出生于广西永福——这座被誉为“福寿之乡”的小城,北接桂林,南邻柳州,境内喀斯特峰林错落,漓江支流蜿蜒,少数民族村寨依山而建,天然构成了一幅“山作青罗带,水如碧玉簪”的画卷。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广西风光”成为他刻在骨子里的视觉记忆,也为他后来的创作埋下了地域基因的种子。
《传承——中国书画精品典藏潘焕民作品》张占峰主编
1990年代,潘焕民考入广西师范大学美术系中国画专业,系统接受传统中国画技法训练。在这一阶段,他不仅研习了荆浩、关仝的北方山水雄健之气,也揣摩了董源、巨然的南方山水秀润之姿,更对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创作理念有了深刻体会。广西师范大学坐落于桂林,校园周遭便是甲天下的山水,这种“课堂在画中,画在自然中”的学习经历,让他得以将传统笔墨理论与家乡的自然实景对照琢磨——比如用董源的“披麻皴”表现广西丘陵的缓坡,用米芾的“米点皴”渲染桂北山间的云雾,再以没骨法点染崖壁上的杜鹃、竹林,逐渐形成了对“广西山水笔墨表达”的初步探索。
毕业后,潘焕民虽因艺术发展移居北京,但地域记忆反而在距离中愈发清晰。他多次重返广西采风,从永福的古村落走到龙脊的梯田,从三江的侗寨走到巴马的盘阳河,将镜头与速写本对准那些被现代生活逐渐淡忘的细节:吊脚楼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水车在溪流中吱呀转动,壮族老人在田埂上弯腰插秧,苗族少女的银饰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这些鲜活的场景,最终都转化为他画中的元素——《苗山恋歌》里,喀斯特峰丛如春笋般拔地而起,山脚下的苗寨炊烟袅袅,墨色的屋顶与淡绿的竹林形成疏密对比,笔锋轻转间,南国山间的湿润空气仿佛扑面而来;《山里人家倚云看》则聚焦桂北村寨的建筑特色,吊脚楼的木柱用焦墨勾勒,栏杆处施以淡赭,背景的山峦以水墨晕染,留白处化作流动的云雾,整幅画既有“白云生处有人家”的诗意,又有明确的地域标识。
在当代山水画创作中,“地域特色”常陷入“符号堆砌”的误区——比如简单以桂林山水的“孤峰”“倒影”作为标签,或用浓艳色彩表现少数民族风情。但潘焕民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将地域元素转化为“笔墨语言”:广西的山,不同于北方的雄奇,多是“瘦、透、漏”的喀斯特地貌,他便用“破墨皴”表现岩石的纹理,以淡墨晕染峰间的植被,让山体既有层次感又不失灵秀;广西的水,多是蜿蜒的溪流与平静的塘堰,他便用“游丝描”勾勒水纹,再以留白与淡蓝渲染水的清澈,避免了传统山水“大水大墨”的厚重感。这种“从实景到笔墨”的转化,让他的作品既“看得懂地域”,又“品得出笔墨”,真正实现了地域特色与艺术本体的融合。
作为受过系统传统训练的画家,潘焕民深知“笔墨是中国画的灵魂”。但在当代语境下,传统笔墨若一味守旧,便会失去与时代对话的能力。因此,他的创作始终在“守传统”与“求新变”之间寻找平衡——既延续着中国画“以线立骨、以墨取韵”的精髓,又融入现代审美对“视觉张力”“情感表达”的追求,形成了“浑厚中见灵秀,传统中含现代”的笔墨风格。
线条是潘焕民笔墨语言的核心。他的线条,取法于传统却不囿于传统:早年研习“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线条韵律,后又吸收黄宾虹“五笔七墨”中对线条质感的追求,最终形成了“流畅而不浮滑,细腻而不柔弱”的特点。在表现广西的喀斯特峰林时,他用“中锋勾勒”立起山体的轮廓,线条如古藤缠石,看似柔缓却内含力度,再以“侧锋皴擦”表现岩石的凹凸,墨色由浓至淡渐变,让坚硬的山体有了呼吸感;在描绘村寨的吊脚楼时,他则用“界画”的精准线条勾勒建筑结构,木柱的垂直线条挺拔有力,屋檐的曲线则柔和灵动,直线与曲线的对比,既体现了建筑的稳固,又增添了画面的韵律。
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线条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与“墨色”“留白”形成有机整体——《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中,桂北壮乡的山脉以长线勾勒轮廓,山间的林木则以“点染”表现,墨色从焦黑到淡灰层层递进,近山浓墨见骨,远山淡墨如烟,留白处化作天空与溪流,整幅画虽无浓艳色彩,却因线条的疏密、墨色的层次,呈现出“气势两相高”的磅礴感,打破了人们对“南方山水只秀不雄”的刻板印象。
色彩的运用,是潘焕民笔墨现代性的重要体现。传统山水画多以“水墨为上”,色彩仅作点缀,但潘焕民结合广西自然风光“浓绿、艳红、明黄”的特点,在色彩上做了大胆探索——他既不排斥色彩,又避免“俗艳”,而是让色彩服务于“地域氛围”与“情感表达”。在表现春季的广西时,他常用“淡绿+嫩黄”的组合,如《山乡春意》中,山坡以淡绿晕染,田埂上点缀嫩黄的油菜花,村寨的屋顶用淡赭,整幅画如春雨后的田野,清新而充满生机,这种色彩搭配既符合南方春季的实景,又传递出“春意盎然”的情绪;在表现苗乡风情时,他则会在水墨基调中加入少量“亮色”,《苗乡清晓如诗画》里,苗寨的吊脚楼以墨色为主,却在窗棂处点染淡红,在山间的杜鹃花上施以胭脂红,这些零星的亮色如点睛之笔,既突出了苗乡的鲜活,又不破坏画面的整体协调。
潘焕民的笔墨现代性,还体现在对“动态美”与“生命力”的追求上。传统山水画多追求“静穆”,而他则善于捕捉自然中的“动态瞬间”——云雾的流动、溪流的奔涌、风吹竹林的摇曳,这些动态元素让他的作品充满活力。《和谐家园》中,他用“湿墨晕染”表现山间的晨雾,墨色的浓淡变化模拟了云雾的聚散,而溪流则用“曲线勾勒”,线条的起伏感仿佛能让人听到水流的声音;《林海雪原》(此处应为广西山林相关作品,推测为笔误,暂以“桂北晨雾”为例)中,他以“飞白笔”表现风吹过竹林的姿态,竹叶的倾斜角度各不相同,墨色的干湿度也有变化,仿佛能感受到山间的风。这种对“动态”的捕捉,让他的山水不再是“静止的风景”,而是“有呼吸的生命”,这也契合了现代审美对“生动性”的追求。
从技法层面看,潘焕民的笔墨探索是“传统笔墨的现代转化”——他没有抛弃“勾皴点染”的基本技法,却通过线条质感、色彩搭配、动态捕捉的创新,让传统笔墨适应了现代的视觉需求。这种转化不是“断裂式的革新”,而是“延续中的发展”,正如他在一次访谈中所说:“笔墨的根在传统,但枝叶要伸向当代。广西的山水是活的,我的笔墨也该是活的。”
艺术的本质是情感的表达,潘焕民的山水画之所以动人,不仅在于笔墨的精妙与地域的鲜明,更在于其中蕴含的深沉情感——对故土的眷恋、对自然的敬畏、对文化的守望。这些情感并非直白的宣泄,而是融入每一笔、每一墨中,形成了作品的“精神内核”。对家乡的“诗意再现”,是他情感表达的直接载体。在他的画中,广西的山水不再是单纯的“风景”,而是与个人记忆、生活体验深度绑定的“精神家园”。《家乡新貌》中,他描绘了永福老家的变化:昔日的泥路变成了石板路,旧屋旁建起了新楼,但山间的溪流、村口的老榕树依然保留着原貌。
他用细腻的笔触刻画老榕树枝干的纹理,用温情的色彩表现新楼的明亮,整幅画没有刻意渲染“新旧对比”,却传递出“家乡在变,乡愁不变”的复杂情感;《三月风香之二》则聚焦广西的“三月三”民俗,画中山间的壮乡村寨正在举办歌圩,人们在树下对歌,孩子们在田埂上奔跑,他用淡绿表现春日的田野,用暖黄表现阳光,画面充满了生活气息,让人感受到他对故乡民俗的珍视。这些作品里,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细微的日常,却因融入了个人记忆,而具有了“共情力”——无论是否去过广西,人们都能从画中感受到对“家乡”的普遍情感。

更深层次看,潘焕民的创作还蕴含着对“地域文化”的守望。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许多地域特色的文化与景观正在消失:桂北的吊脚楼被钢筋水泥房取代,苗族的银饰手艺面临失传,壮族的歌圩参与人数越来越少……他的画笔,便成了“记录者”与“守护者”。《苗乡物语》中,他细致描绘了苗寨的日常生活:老人在编织竹篮,妇女在刺绣,孩童在玩耍,背景是完整的苗寨建筑格局。这幅画不仅是对苗乡风情的再现,更是对苗族传统文化的“影像式记录”;《大侗瑶乡》则聚焦侗族的鼓楼与风雨桥,他用精准的线条勾勒鼓楼的榫卯结构,用厚重的墨色表现建筑的历史感,仿佛在告诉观者:这些建筑不仅是风景,更是民族文化的载体。
这种“文化守望”的意识,让他的作品超越了“个人抒情”,具备了时代意义。在全球化语境下,“地域文化”是民族身份的重要标识,而潘焕民的山水画,正是通过对广西地域文化的艺术表达,守护着一份“文化独特性”。他的《和谐家园》系列最具代表性:“和谐”不仅是人与自然的和谐,更是传统与现代的和谐、民族文化与时代发展的和谐。画中,传统的村寨与现代的基础设施共存,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与现代文明交融,没有冲突,只有共生。这种“和谐”的表达,既是他对家乡发展的美好祝愿,也是对“地域文化如何在现代社会存续”的思考——他用笔墨证明:地域文化不必“守旧”,也不必“被同化”,它可以与现代生活和谐共生,而艺术,正是实现这种“共生”的重要桥梁。
从广西永福的乡间少年,到活跃于全国画坛的山水画家,潘焕民的艺术之路,始终围绕着“广西”这一核心——他以笔墨为媒介,将家乡的自然风光转化为艺术语言,将个人的故土情怀升华为文化守望,在传统与现代、地域与 universal(普世)之间找到了平衡。他的作品多次入选全国性展览并获奖,《山乡春意》《和谐家园》等作品被业内认可,正是因为它们不仅展现了“广西之美”,更传递了“中国当代山水画如何扎根地域、面向时代”的思考。
在当代山水画坛,有人追求“宏大叙事”,有人沉迷“技法炫技”,而潘焕民选择了“扎根地域、回归情感”的路径。他的画里没有惊天动地的题材,只有桂北的山、苗寨的雾、家乡的人,却因真实、真诚而动人。正如张占峰在《传承——中国书画精品典藏潘焕民作品》中所说:“焕民的画,是对广西山水的致敬,也是对中国画笔墨精神的传承。他让我们看到,地域题材的山水画,完全可以既有’地方味’,又有’艺术味’,更有’时代味’。”
未来,随着对广西地域文化挖掘的深入,潘焕民的笔墨或许会有更多新变,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份对故土的深情、对笔墨的敬畏、对文化的守望,将始终是他艺术创作的底色。而他的探索,也为当代地域题材山水画创作提供了重要启示:真正的艺术,不必追逐潮流,只需扎根土地,用心感受,用笔墨表达——这便是潘焕民交给时代的笔墨答卷,也是他留给画坛的珍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