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金榜力压群星,一生实干却隐入尘烟。
公元1057年的汴京贡院外,青衫书生云集如潮。这一场科举考试,后世称为“千年第一榜”——苏轼、苏辙、曾巩、张载、程颢、程颐等巨星同场竞技,主考官是文坛领袖欧阳修。
当金榜揭晓,状元头衔却落在了一个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名字上:章衡,福建浦城人。
当苏轼还在考场外吟诗作对时,这位新科状元已在仁宗皇帝面前纵论西北边防:“契丹习弓马,夺之不可武攻,御之当以实边。”一语道破北宋国防软肋。
01 神仙考场:力压文豪的寒门状元
嘉祐二年的科举堪称中国历史上最耀眼的考场。考生名单星光熠熠:唐宋八大家独占三席(苏轼、苏辙、曾巩),理学奠基人程颢程颐兄弟,关学创始人张载,还有九位未来宰相。
欧阳修主持阅卷时,原以为得意门生曾巩会拔得头筹。但当他读到一份题为《干为金赋》的策论时,目光被牢牢锁住:“运启元圣,天临兆民,九州未靖,财赋当先。”
文章通篇紧扣“治国先理财、理财当养民”,提出“边防非纸上空谈,需以实边应虚敌”的务实方略。欧阳修惊叹:“此文不下吕蒙正当年也!”
这份惊艳考卷的主人正是章衡。殿试时,他破题“运启元圣,天临兆民”,仁宗皇帝龙颜大悦:“此乃祖宗之事,朕怎么敢当?”当即钦点为状元。
戏剧性的是,章衡的族叔章惇也在同科中榜。因名次低于侄儿,这位后来官至宰相的才子竟弃榜而去,两年后重考才再登进士。
02 文战群儒:务实文风碾压苏轼
在嘉祐二年的考场上,苏轼交出了文采斐然的《刑赏忠厚之至论》。然而与章衡相比,苏轼的文章虽才华横溢,却如南宋学者洪迈所言:“非徒逞辞藻之美,实具经世之谋”——苏轼词藻华丽,章衡则字字见血。
章衡的策论直指北宋两大顽疾:财政混乱与边防虚弱。他提出“理财当以养民为本,备边需以实边为要”的治国方略,具体到优化漕运、改革农田水利、强化边军后勤等可操作方案。
苏轼的文章则充满对理想政治的浪漫想象,虽文采飞扬却缺乏具体实操方案。多年后,当苏轼经历官场沉浮,对这位同年状元给出了至高评价:“子平之才,百年无人望其项背。”
在杭州治理西湖时,苏轼甚至亲笔写信向章衡求教:“您此前建议我整治西湖,目前工程已启动,并有初步进展。烦请将贵府没收的船只尽量拨付,我大约需要四百艘。” 苏堤春晓的美景背后,藏着章衡的智慧与物资支持。
03 六边形战士:文能治国,武震契丹
章衡的才能远不止于笔墨之间。熙宁五年(1072年),他奉命出使辽国。辽主耶律洪基欺北宋文臣不习武事,宴席间突然发难:“南朝文人多诵书,少挽弓,未知贵国使者可否试箭?”

章衡从容起身,走至百步开外。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连发三箭皆中靶心!辽主大惊:“南朝竟有此人?”契丹武士目瞪口呆,宴会气氛瞬间转变。
更惊人的是,章衡借机暗绘辽国边防地图,归国后向神宗皇帝献上《帝指要》:“辽境防备空虚,可一举收复山后八州。” 可惜神宗正忙于王安石变法,未采纳此策。十余年后辽国重兵布防,收复良机永失。
这位状元的地方治理同样惊艳:
– 郑州还田:将原武监霸占的四千二百顷牧地归还百姓,百姓立碑“章衡还我田”;
– 澶州破禁:取消官府盐禁,直言“百姓靠贩盐生存,与其饿死造反,不如先救人活命”;
– 黄河治水:在真定府创造“束水攻沙”法,筑堤20余丈根治滹沱河水患,民谣传唱“章公堤,洪水见了把头低”。
04 孤臣傲骨:与权贵抗争的代价
章衡的仕途并非坦途。在盐铁判官任上,他查出三司账目中的七大漏洞:战马虚报三百匹,粮食折耗五船,冗员冒领月俸四千两,甚至还有“死人领饷”的丑闻。 结果奏折送入御前后,他反被调离京城。
任吏部流内铨时,章衡与宰相爆发激烈冲突。三班院越权任用官员反诬吏部失职,宰相偏袒三班院。章衡连上七道奏折,直诉至神宗面前。
神宗命内侍带章衡面见宰相。面对盛怒的宰相,章衡凛然道:“衡为朝廷守法耳!”最终宰相认错,三班院受罚。但章衡也因此被外放州郡。
在王安石变法浪潮中,章衡保持独立见解。他支持青苗法初衷,却在郑州推行改良版:设公益粮仓,丰年购粮储备,荒年低息贷粮。既不强制借贷增加民负,又能赈济灾民,百姓“颂声载道”。
05 遗忘之谜:实干家的历史困境
章衡晚年忧心学者不通古今,编撰《编年通载》十卷,梳理历代帝王世系。神宗御览后赞叹:“可冠冕诸史”,特赐三品服。这部巨著成为后世研究帝王世系的重要史料。
元符二年(1099年),七十五岁的章衡在颍州知州任上离世。四朝老臣的葬礼简朴,与他的状元身份极不相称。更遗憾的是,《宋史》对他仅寥寥数语带过。
为何如此全才却被历史遗忘?
性格决定命运:章衡五次直谏朝政,三次得罪宰辅,两次拒绝交际圈。在注重派系的北宋官场,他始终是“高调低派”的孤臣。
文名不显:他著有《水利纪略》《边图要略》等实用手册,文字质朴无华。与苏轼等文豪相比,他的诗文流传甚少,仅一首《题资福寺》传世。
功成不居:在西湖治理中,他献策出力却甘居幕后;治理黄河时,他自掏俸银三百两筑堤,埋铜兽作水位标,却只留百姓口传的“章公堤”。
正如《邵氏闻见录》所叹:“嘉祐间有章衡者,文武兼济,吏治有成,然不喜趋附,竟不为史官重。识者惜之。”
章衡晚年辗转各地任职,在真定府治理滹沱河时,百姓感念其德,自发修建“章公庙”。每逢旱灾,乡民便来祈雨,香火不绝。
滹沱河边的老人常对子孙说:“章公教咱拦水;咱拦得住,饭吃得稳。” 如今千年已过,“章公堤”遗址尚存一方残碑,铭文依稀可辨:“兴修不倦,解困三州;有功无名,实利千户。
这位北宋最全能的状元,最终只留下这十六字碑文。历史记住了苏轼的诗文,记住了王安石的变法,却遗忘了那个在汴京考场夺魁,在辽国宴席射箭,在黄河岸边筑堤的实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