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6月4日上午,中途岛海域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美军 “大黄蜂” 号航母的甲板上。15 架 美军TBD “蹂躏者” 鱼雷机从甲板上腾空而起,机腹下挂载的Mark 13鱼雷泛着冷光。

这些诞生于1930年代的老旧战机,最大时速仅 331公里,自卫武器为前射机枪与双联装后座机枪,却要在零式战斗机的追杀下,贴着海面飞到日军航母5公里内投雷——它们没有全程护航,没有绝对掩护,甚至面临燃油耗尽的风险。这场注定惨烈的 “死亡冲锋”,最终以 29 架战机被击落、57 名机组人员牺牲的代价,为美军俯冲轰炸机创造了制胜机会,而 TBD 鱼雷机也成了中途岛海战中最悲壮的符号。

一、“大黄蜂” 号甲板上的 “孤勇者”

“检查双联机枪!确认鱼雷挂载锁扣!”“大黄蜂” 号航母的飞行甲板上,39岁的约翰・沃尔德伦少校站在TBD “蹂躏者” 的机翼下,声音透过头盔麦克风传到每一名机组人员耳中。他是第8鱼雷机中队(VT-8)的指挥官,今天要带领15架TBD 执行攻击任务,目标是日军机动舰队的航母集群。

第8鱼雷机中队指挥官约翰·沃尔德伦海军中校

TBD “蹂躏者” 是当时美军唯一的舰载鱼雷机,1937年服役时曾是海军的 “明星装备”,可到了 1942年,它早已落后于时代。机身是脆弱的铝合金框架,蒙皮薄得能被机枪子弹轻易击穿;最大时速比零式战斗机慢 100多公里,一旦被盯上几乎无法逃脱;更棘手的是机腹下的Mark 13鱼雷——这款鱼雷需要飞机保持18米以下超低空飞行,且速度降至185公里/小时才能投弹,整个过程至少持续3分钟,对零式战斗机来说,这就是3分钟的 “活靶子” 时间。

1941年10月VT-6中队的TBD在训练中投掷Mk 13型鱼雷的场面,Mk 13型鱼雷是美国海军第一种专门设计的航空鱼雷

“少校,’企业’号的VT-6中队还在整备,我们要不要等俯冲轰炸机汇合?” 年轻的飞行员乔治・盖伊凑过来,他的TBD编号是T-10,后座机枪手是哈罗德・费舍尔。盖伊刚从飞行学校毕业半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实战,手心攥得全是汗。

沃尔德伦摇摇头,指了指海图上的红点:“日军航母在移动,我们必须按预定时间抵达目标海域。斯普鲁恩斯将军的命令是’抓住换弹窗口’,俯冲轰炸机队会跟上的,我们的任务是牵制日军防空火力 —— 把零式和高射炮都引到低空。” 他心里清楚,所谓 “牵制”,其实是用TBD的慢速度和低高度当 “诱饵”,为高空的SBD俯冲轰炸机扫清障碍。为了强化自卫能力,他特意让机械师把后座机枪换成了双联装7.62毫米版本,可即便如此,面对零式的围攻,这点火力依然杯水车薪。

企业号航母上的SBD(第1架)和TBD准备起飞

7:45,第一架TBD的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沃尔德伦驾驶着领机率先升空。15架战机编成整齐的楔形编队,在航母上空盘旋一周后,朝着西北方向飞去。盖伊看着下方逐渐缩小的 “大黄蜂” 号,又看了看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突然想起出发前机械师的叮嘱:“鱼雷投完就赶紧撤,Mark 13这玩意儿,哑弹率比命中率还高,别为了等爆炸浪费时间。”

1942年6月4日上午,沃尔德伦中校驾驶的TBD鱼雷机正在起飞,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幅照片

此时的日军机动舰队,正处于一片混乱中。“赤城”“加贺”“苍龙”“飞龙” 四艘航母刚完成舰载机换弹,甲板上堆满了炸弹和鱼雷,防空火炮还没来得及调整角度。但美军并不知道这些细节,TBD机组人员只知道,他们与日军舰队相距200海里,处于TBD作战半径的极限,若不能及时投弹返航,燃油很可能支撑不到母舰。没人知道,这个时间节点,将成为他们生命的倒计时。

二、零式!笼罩在3000米高空的 “死亡阴影”

“发现敌机!右前方3000米!8架零式!”后座机枪手费舍尔的喊声,让盖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抬头望去,只见8架零式战斗机像黑色的闪电,从高空俯冲下来,机翼下的太阳旗清晰可见。这是日军 “加贺” 号航母的护航战机,它们原本在6000米高空巡逻,看到TBD的低速编队后,立即放弃高空警戒,扑了过来。

“全体编队,保持低空!高度15米!后座机枪手准备反击!” 沃尔德伦的命令传到每一架TBD的座舱里。15架战机立即下降高度,机翼几乎贴着海面飞行,海浪溅起的水花甚至打在了机身蒙皮上。这种超低空飞行能避开日军的高射炮,却把机身完全暴露在零式的攻击视野里,零式的机动性远超 TBD,能轻易绕到侧后方,用20毫米机炮和7.7毫米机枪疯狂扫射。

第一架被击中的是T-3号机。零式的机炮子弹穿透了它的油箱,燃油瞬间被点燃,机身变成了一个火球,拖着长长的黑烟坠入海中。没有降落伞,没有呼救声,整个过程不到10秒。盖伊甚至没看清机组人员的脸,只看到海面上传来一声微弱的爆炸声,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保持编队!不要散开!” 沃尔德伦的声音依旧镇定,但盖伊能听到他呼吸中的急促。费舍尔抱着双联装机枪,朝着逼近的零式疯狂射击,子弹在零式机翼旁划出白色弹道,却始终没能命中,零式的速度太快了,机枪的射速根本跟不上它的机动轨迹。

9:30,第二架、第三架TBD相继被击落。T-5号机的尾翼被打断,机身失控旋转着坠入海中;T-9号机的引擎被击中,冒着黑烟试图迫降,却被零式追着扫射,直到机身解体。盖伊的T-10号机也被流弹击中,右侧机翼蒙皮被撕开一个大洞,冷风灌进座舱,吹得他脸颊生疼。

“少校,VT-6中队的无线电信号!他们快到了!” 一名飞行员在无线电里大喊,他的战机已经被零式盯上,机翼下的油箱正在漏油。

沃尔德伦沉默了两秒,然后坚定地说:“继续前进!我们要为VT-6打开通道!” 他知道,现在返航也晚了,燃油只够支撑到投弹后返航,而且一旦散开,只会被零式逐个击落。只有保持编队,集中火力,才能多牵制一会儿零式,为后续中队争取时间。

此时的无线电里,传来了 “企业” 号VT-6中队指挥官尤金・林赛少校的声音:“VT-8,我们看到你们了!我们攻击’苍龙’和’飞龙’,你们牵制’加贺’方向的零式!” 盖伊握紧操纵杆,把油门推到最大。TBD的引擎发出刺耳的嘶吼,速度却只提升了一点点。他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黑色舰影 —— 那是日军的 “加贺” 号航母,甲板上的战机还在忙碌,似乎没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而在他身后,零式还在不断追杀,TBD的数量越来越少,原本的15架编队,现在只剩下8架。

被蹂躏的“蹂躏者”,TBD鱼雷机中途岛海战中的死亡冲锋

三、5 公里!贴着海面的 “最后冲刺”

“目标’加贺’号防空圈!高度12米!速度180公里/ 小时!准备投雷!”沃尔德伦的命令,让幸存的TBD机组人员精神一振。此时他们距离 “加贺” 号只有5公里,这是投雷的最佳距离,也是最危险的距离 —— 日军航母的防空火炮已经发现了他们,25毫米高射炮的炮弹在海面炸开,白色的水柱像森林一样围绕着TBD。

盖伊死死盯着仪表盘,保持着12米的超低空高度。海水就在机翼下方,他甚至能看到海里的游鱼。费舍尔在后座不断调整机枪角度,对着逼近的零式射击,这一次,他击中了一架零式的机翼,零式冒着黑烟向远处飞去,却没有坠毁 —— 零式的抗损能力远超他们的预期。

TBD被零战截杀

零式的攻击更加疯狂了。一架零式绕到T-2号机的侧后方,机炮子弹连续击中它的座舱,飞行员当场牺牲,战机失去控制,一头撞在海面上,激起巨大的浪花。另一架零式朝着盖伊的T-10号机扑来,费舍尔立即调转枪口,对着零式的引擎射击,却被零式灵活躲开,对方的机炮子弹擦着座舱飞过,击碎了右侧的舷窗。

10:02,沃尔德伦的领机率先冲到 “加贺” 号防空圈内。他调整机身角度,对准航母的舰艏方向,按下了投弹按钮。Mark 13鱼雷从机腹滑落,带着白色的航迹,朝着 “加贺” 号驶去,可几秒钟后,鱼雷没有爆炸,而是径直撞在航母的防雷带上,弹开后沉入海中(事后查明是引信故障)。

就在这时,三架零式同时朝着领机射击,机身被打成了筛子,引擎冒出熊熊大火。沃尔德伦没有跳伞,而是驾驶着失控的战机,朝着 “加贺” 号的甲板冲去,最终在航母旁数百米处坠入海中,他用自己的生命,为其他机组争取了投弹时间。

TBD被零战纷纷击落

“投弹!快投弹!” 盖伊大喊着,按下了投弹按钮。鱼雷滑落的瞬间,他感觉机身轻了不少,立即拉起操纵杆,试图爬升躲避炮火。但已经晚了,一架零式盯上了他的T-10号机,机炮子弹击中了引擎和座舱。盖伊感觉右腿一阵剧痛,鲜血瞬间染红了飞行服。

“费舍尔!你怎么样?” 盖伊大喊,却没有得到回应。他回头一看,后座的费舍尔已经倒在机枪旁,胸口满是鲜血,他牺牲了。

此时的T-10号机已经彻底失控,引擎停止运转,机身开始下坠。盖伊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在战机坠入海中前的最后一秒,跳出了座舱。降落伞打开的瞬间,他看到远处的 “苍龙” 号航母燃起了大火 —— 那是 “企业” 号的SBD俯冲轰炸机来了!

美军SBD无畏俯冲轰炸机打开减速板,向日军航母俯冲投弹。 日军瞭望哨高喊:敌机,直上,急降下!

它们趁着零式被TBD牵制在低空、高射炮无法调整射角的机会,从高空俯冲下来,投下的炸弹准确命中了 “苍龙” 号的弹药舱。

盖伊落在海面上,挣扎着解开降落伞,爬上了附近的一个救生筏。他回头望去,海面上到处都是TBD的残骸和油污,VT-8中队的15架战机只剩下2架,正朝着 “大黄蜂” 号的方向飞去;而 “企业” 号的VT-6中队也在遭受零式围攻,14架战机被击落11架,投下的鱼雷同样多数哑弹。远处的日军 “赤城” 号、“加贺” 号、“苍龙” 号航母,已经被俯冲轰炸机的炸弹击中,冒着滚滚黑烟,逐渐失去了动力。

10:30,盖伊被美军 “莫纳汉” 号驱逐舰救起。他是VT-8中队唯一幸存的飞行员,也是中途岛海战中,唯一亲眼目睹TBD鱼雷机 “死亡冲锋” 全过程的人。当驱逐舰的医护兵为他包扎右腿伤口时,他看着远处燃烧的日军航母,突然想起沃尔德伦少校出发前说的话:“我们可能不会回来,但我们的牺牲,会让胜利来得更早。”

四、被铭记的 “诱饵” 与不朽的勋章

中途岛海战结束后,TBD鱼雷机因为 “战果寥寥” 和 “损失惨重”,很快被美军从舰载机序列中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更先进的TBF “复仇者” 鱼雷机。

很多人曾认为,TBD 在中途岛的攻击是 “无用的牺牲”,它们投下的30余枚Mark 13鱼雷,仅有 1 枚成功引爆(未造成致命伤害),反而损失了29架战机(VT-8 损失15架、VT-6损失11架、“约克城” 号VT-3损失3架),57 名机组人员牺牲。

1942年5月,VT-8中队的部分成员在“大黄蜂”号航母甲板上合影,后排左三为中队长沃尔德伦中校

但历史最终给出了公正的评价:正是 TBD 的 “死亡冲锋”,改变了整个海战的走向。它们用缓慢的速度和超低空飞行,把日军的零式战斗机全部牵制在500米以下空域;更关键的是,日军为应对鱼雷机,将所有高射炮的射角下调至15度以下,完全无法顾及从3000米高空俯冲的 SBD,这种 “高低空牵制” 的战术空白,成了美军俯冲轰炸机的制胜窗口。正如美军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上将在战后所说:“如果没有TBD鱼雷机的’诱饵冲锋’,我们不可能在中途岛赢得胜利。”

疗伤期间的乔治·盖伊少尉

1943 年,盖伊伤愈后重返战场,驾驶着TBF “复仇者” 鱼雷机参加了所罗门群岛海战。如今,在华盛顿的美国海军博物馆里,一架修复完好的TBD “蹂躏者” 鱼雷机静静陈列在展厅中央。机身上的编号是T-10—— 这是盖伊当年驾驶的战机的复制品。展厅的说明牌上写着:“1942年6月4日,这些老旧的战机,用’诱饵’的身份为中途岛的胜利铺平了道路。它们不是过时的武器,而是用生命诠释战术价值的不朽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