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7月末的吉林集安，白天虽然热得让人发蔫，但夜里还是透着几分凉意。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村里静得能听见虫鸣。
一户人家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孩子，这孩子浑身发抖，带着哭腔说：“殡仪馆……爹……被人杀了！”
集安的殡仪馆虽说不在荒郊野外，但位置偏僻，再加上大家对这种地方都有点犯怵，平时很少有人往那跑。老张是殡仪馆的值班员，每次上夜班都带着儿子小张作伴，说是互相壮胆。虽然有人拿这事儿打趣老张，但谁也没想到，这对父子会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夜晚阴阳两隔。
1994年8月1日，当地警方接到村民报警，说殡仪馆出事了。警察赶到现场时，只见老张倒在值班室的血泊里，早已没了气息。法医鉴定，老张是被棍棒类钝器猛击头部，导致颅脑严重损伤而死。死亡时间大约在8月1日凌晨，而且身上没有抵抗伤，看来是被人突然袭击的。
小张的证词也印证了这一点。那天晚上，父子俩像往常一样睡在值班室的炕上。睡梦中，小张突然感觉脑袋一阵剧痛，接着就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时，发现父亲已经没了动静，怎么喊都没回应。慌乱中，小张想打电话报警，却发现电话线被剪断，话筒也被砸坏了。无奈之下，他顾不上头上的伤和心里的恐惧，一头扎进漆黑的夜里求救。
这就是开头那户村民看到的场景。报警后，小张很快被送医治疗，警方也开始对现场进行勘查。在老张的裤兜里，警察翻出了300元钱——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人两三个月的工资。但凶手没拿这笔钱，警方暂时排除了谋财害命的可能。
父子俩的头部都遭受了重击，显然凶手是下了死手。小张才十来岁，不太可能和人结下深仇大恨，警方怀疑凶手是冲着老张来的。可老张的同事都说，他为人老实，没听说过和谁有过节。走访了一圈，警方没找到任何嫌疑对象，难道侦查方向错了？
警方决定重新梳理现场。值班室不大，就一张炕和一张桌子。炕上没什么特别的，但桌子的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都没关上。
除此之外，财务室也有被翻动的痕迹——所有抽屉都被打开，两个保险柜也开着，其中一个有明显撬痕，另一个则完好无损。据出纳小刘说，被撬的保险柜里有400元现金，没被撬的那个里则有3700元！
看来，凶手的目标还是劫财。他之所以杀人，可能是为了灭口——也许老张已经发现了他们！毕竟，如果凶手顺利拿到钱，没被人发现，完全可以悄悄离开，没必要跑到值班室杀人。
根据这些线索，警方开始重新分析：凶手目标明确，只翻值班室和财务室，说明对殡仪馆布局很熟悉；凶手没拿老张裤兜里的300元，可能是没想到，也可能是赶时间；从老张头部的伤势和保险柜的撬痕来看，凶手体格健壮，力气不小，可能是个壮年男子。
但凶手怎么知道财务室有钱呢？警方怀疑，殡仪馆内部人员可能参与了作案，尤其是对财务情况比较了解的出纳。
小刘成了重点调查对象。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肯定没直接作案；而且案发时，她正在和牌友打牌，有不在场证明。但作为内部人员，她符合其他条件。小刘家离殡仪馆不远，如果她雇人作案，凶手和老张可能见过面，灭口也就说得通了。
小刘身上还有几个疑点：殡仪馆规定不能留现金过夜，当天收的款必须当天存好，员工发薪也得当天取款发放，但财务室那天却放了4000多元现金，这是巧合吗？第二，财务室就两个保险柜，为什么偏偏是放了3700元的那个没上锁？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有人透露，小刘之前因为打牌欠了1000多元债，案发前几天还跟人说，过几天就能还钱。这钱从哪来？她是不是早就盯上了殡仪馆的钱？
面对警方的质问，小刘倒很镇定。她说，7月31日白天她外出办事，想着办公室有保险柜，单位也有值班员，就顺便把第二天要发的工资取了回来。那天因为取钱，她回单位晚了，下班时走得急，忘了锁柜子门。至于债务问题，她说别人也欠她的钱，等别人还了，再加上即将发放的工资，足够还债了。
小刘的说法似乎没毛病，警方走访调查了很久，最终排除了她的嫌疑。案发后，她的生活一切如常，这条线索就此中断。警方只能重新回到现场，但除了几个烟头，没找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凶手没留下指纹、脚印，凶器和撬棍也没找到。
财务室保险柜旁的几个新鲜烟头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财务室的工作人员都不吸烟，这些烟头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按照现在的侦查手段，有了烟头就能提取DNA，但当时是1994年，技术有限，警方只能鉴定出血型，提供一个排查范围。这些烟头虽然无法直接认定凶手身份，但至少是个方向。
就在警方感到沮丧时，这些烟头却为案件带来了新转机。集安市不大，加上案发地点特殊，这起案件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靠拉毛驴车为生的张大爷也听说了这事儿。他告诉警方，案发前他曾拉过两个外地人去殡仪馆，觉得他们有点奇怪，可能和这案子有关。
那天，张大爷像往常一样在路边等客，两个年轻男人找上他，希望他能送他们去殡仪馆。张大爷一开始不想接这活，毕竟殡仪馆这地方让人忌讳。但对方提出加价，张大爷心动了——生活不易，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张大爷对这趟活印象特别深，不仅因为目的地特殊，还因为这两人到了殡仪馆后的举动很怪异。面对紧闭的大门，他们没敲门，也没离开，而是在周围转悠了一会儿，才坐上毛驴车返回市里。这两人还递了支烟给张大爷。那烟在当时算是中高档，让平日拮据的张大爷记忆犹新。
没过两天，这两人又找上张大爷，想搭车。但这次，他们没去殡仪馆，而是在距殡仪馆一公里的地方下了车，也没像上次那样搭车返程。这之后，张大爷就没再见过他们。
张大爷提到的那支烟，和警方在财务室发现的烟头是同一个牌子；而两人第二次搭车的日子，恰好是案发前一天！他们会不会就是凶手？
根据张大爷的描述，警方对两人下车地点到殡仪馆的路段进行了勘查，很快有了新发现。在距殡仪馆七八百米的一处桥洞下，警方找到了同一品牌的烟头。
接着，又在一处高地发现了饼干、火腿肠的包装袋和不少烟头，甚至还有一个空烟盒，也是同一品牌。
这些废弃物出现的地点离殡仪馆很近，很少有村民往来，更别说停留了，应该不是附近村民丢的。无论是在殡仪馆、桥洞还是高地找到的烟头，都是快烧到滤嘴部分才被丢弃的，说明吸烟者的习惯接近，很可能是同一伙人。
经过鉴定，后来发现的烟头都是B型血的人抽过的，和财务室烟头的检测结果一致！看来，张大爷说的两名外地人，很可能就是凶手！只要还原他们的行动轨迹，就有机会抓到人。但那个年代，监控稀少，车站买票也不用实名，找两个外地人难度很大。
负责勘查的刑警又仔细筛了一遍现场杂物，终于发现了一张特别的报纸——上面印着“辽宁工会报”，应该是被人用来垫在地上坐的。报纸内容没什么特别，但这张地方小报为什么会出现在吉林集安？会不会凶手是从辽宁来的？他们对集安似乎很熟悉，不然怎么会专挑这么偏远的殡仪馆下手？
根据这些新线索，警方将调查范围锁定为在辽宁国企工作、籍贯集安的男性。很快，一个叫赵冲的男子进入了警方视线。赵冲在案发三天前突然请了一周假，回集安老家。案发第二天，他又提前返回辽宁，时间上很可疑。他回家这几天早出晚归，还去过殡仪馆。
另外，他回集安前因经济问题和女朋友闹得不愉快，但返回辽宁后，却给女朋友买了几百块的玉器和录音机，突然变得阔绰起来。他是不是得到了不义之财？
正当警方以为案件即将侦破时，赵冲的嫌疑却被排除了——他不是B型血。赵冲回家后一直和朋友聚会，去殡仪馆是为了参加亲戚的葬礼，这也是他请假的主要原因；至于给女朋友花的钱，都是他之前攒下来的，来源合法。他提前返回辽宁，是计划带女朋友出去玩。
排除了赵冲的嫌疑后，警方再也没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之后的20年，虽然他们一直关注着案件相关人员的情况，但始终没有新进展。这起曾经让当地人震惊的殡仪馆抢劫杀人案，渐渐被遗忘。
但始终记得这起未破凶案的，除了受害者家属，还有负责侦办的警方。由于线索有限，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为数不多的物证上——尤其是那些烟头。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烟头只能起到排除嫌疑的作用，但警方始终不敢疏忽对物证的保管。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给物证更换防潮包装，确保其完整有效。无论办公地点和物证室搬了多少次，集安警方都丝毫不马虎。
每当有了新的鉴定技术，他们就会尝试对烟头进行检验。等待破案曙光的这些年里，我国的DNA提取技术取得了长足进步，从不同证物中提取、鉴别有效信息的工具和技术不断改良。
但在实际操作中，由于检材受污染等原因，技术人员也无法保证提取一定成功。检材存放时间越长，DNA降解越多，提取难度也越大。但这至少是一种希望。
集安警方跑遍了全国各地的技术部门，直到2014年，案件终于迎来了曙光。技术人员从20年前现场的十多个烟头中，成功提取到了两名男子的DNA！这与张大爷提供的情况完全吻合。更让警方振奋的是，其中一人的DNA与正在辽宁服刑的刘长忠成功比对上了！
刘长忠出生于1957年，2012年因盗窃被捕入狱。55岁的他都能实施盗窃，可想而知，20年前的他体格更加健壮，符合凶手的特征。
警方将刘长忠从辽宁监狱押解到集安后，他一直沉默不语，偶尔发言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他可能不明白，警方是如何将他与20年前的案件联系起来的。他从来没想过，警方会一直保留着当年的烟头，从未放弃追查。
后来，了解到警方的技术比对手段后，刘长忠终于扛不住审讯的心理攻势，交代了案发经过和另一名同伙的身份信息。
他的同伙叫李国斌，出生于1956年。两人原本都在辽宁抚顺打工，但1993年双双下岗。当时30多岁的他们找工作比不过年轻人，又不愿意吃苦，最后打起了歪主意。
1994年7月底，两人流窜到集安，很快盯上了人迹罕至的殡仪馆。在他们看来，殡仪馆晚上没人来，安保也不会太严，比一般工厂、公司更容易下手。
7月31日，他们准备了作案工具，来到殡仪馆附近踩点观察。当晚，确认老张和小张都已入睡后，他们悄悄翻墙进入殡仪馆，潜入财务室。
发现保险柜里的3700元后，他们猜测另一个上锁的柜子里可能有更多现金。就在他们试图撬开保险柜时，睡在值班室的老张被惊醒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刘长忠和李国斌决定先发制人。
他们拿起工具冲进值班室，朝老张砸去，连一旁的小张也遭了殃。短短一瞬间，张家父子天人永隔。
行凶后，两人急忙抢走财务室的现金，逃离现场。无论是没上锁的保险柜，还是当天刚取回的现金，都只是巧合。4000多元在当时差不多是普通人两年的工资，足以让两人过上一段好日子。但他们花钱大手大脚，这笔钱很快就被挥霍一空。之后的这些年，他们一直没停止流窜作案。
2012年8月的一天，两人潜入辽宁抚顺一家公司厂房盗窃电缆，顺利得手。几天后，他们再次来到这家公司。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盗窃案让保安加强了巡逻，他们很快被发现。
李国斌顺利逃走，刘长忠则被当场抓获，最终被判入狱。据保安陈述，两人刚被发现时，刘长忠曾向李国斌喊话：“斌子，（就）他自己（一个人），不行俩干死他得了！”好在，这次没有重演老张父子的悲剧。
根据刘长忠提供的信息，集安警方在北京警方的协助下，成功抓捕了李国斌。2015年，吉林省通化市中级宣判：刘长忠被判处无期徒刑，李国斌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刘长忠和李国斌也许从没想过，他们在踩点和作案时随意丢弃的烟头，竟然会引起警方的注意。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证据，因为警方的妥善保管，最终为侦破案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起案件得以告破，一方面归功于集安警方始终没有放弃，另一方面也要感谢每一位为刑侦技术进步添砖加瓦的技术人员。
类似的案件还有很多。无论是曾经震惊全国的白银案，还是凶手已被执行死刑的南医大女生被害案，都是得益于DNA技术的不断发展才最终侦破。
有时候，案发现场一个毫不起眼的细节，一个并不夺目的物件，就是破解谜团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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