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侯燕平 昨夜风狂雨骤,雷声碾过窗棂时,还裹着几分初秋的凉意。又念及新学期将换环境,心底那点不安像涨潮的水,漫得人辗转难眠,连指尖划过被单的触感都格外清晰。直到凌晨两三点,困意才勉强裹住思绪,今早竟睡过了头,还坠入一场鲜活的梦——梦里回了最初实习的下茹越初中。 梦中说乡镇学校要重新教学扶持,这所曾载满我青春的校园竟又招生了,校门口那棵老榆树的枝桠依旧舒展,像在等旧人归来。邀我们回去任教的消息传来,我快步走进熟悉的平房,水泥地上还留着浅浅的粉笔灰印记,那张旧大方桌更没挪地方。桌边坐着的人让我心头一热:恩师赵国连老师指尖夹着半截削好的铅笔,见我来便笑着往旁挪了挪椅子;同村的大小燕平递来教案,纸页上还带着刚写好的温热;教数学的侯敏正指着课本上的错题,轻声念叨“这道题得再给孩子们讲透些”。我们围坐在一起,备课的笔尖沙沙响,笑声混着对新学期教学的规划、对学生近况的牵挂,在空气里酿出暖融融的甜。 窗外花圃里的菊开得正盛,金黄的、淡紫的花瓣在秋风里轻轻点头,有几朵还探到窗沿下,像在悄悄听我们说话。教室里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清清脆脆的,飘过高高的院墙时,还惊飞了院角槐树上的几只麻雀——那一刻,满心的愉快像被阳光晒透的棉絮,松软又饱满,连呼吸都带着暖意。 直到刺耳的闹钟猛地扯断梦境,我笑着睁开眼,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梦里握旧钢笔的触感,才发觉这场“白日梦”竟真真切切暖了半颗心。 世人总说“白日梦”是虚妄,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乌龟想骑凤凰背”“太阳地里望星星”,句句都在讽刺那些抓不住的荒诞;“黄粱美梦”里卢生醒来,店家的饭还冒着热气,一场富贵却只剩枕上余温;“南柯一梦”道尽荣华易散,醒后槐安国的繁华,不过是院角老槐树下的蚁穴。可我偏觉得,那些被称作“白日梦”的念想,从来不是无用的泡沫——它是心里先种下的一颗种子,只有先敢“做梦”,再肯为梦踏实地走,种子才会生根发芽。 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里真正装着的事,才会在梦里也反复琢磨。《红楼梦》里的香菱学诗,为了一句好韵脚茶饭不思,连夜里做梦都在推敲字句,醒来还攥着被角念叨“砧敲千里白”。那股“精血诚聚”的痴劲,终让她在梦里吟出“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的好句——月光下的砧声、五更的鸡唱、江上的笛声、楼头的红袖,字字是景,句句是情,连黛玉都捧着诗稿赞她“新巧有意趣”。原来“白日梦”从不是空想,它是执念在心底的回响,是行动的先声。 我对文学的热爱,也藏着一场“白日梦”的缘起。小时候总蹲在院子里看爷爷带的戏班子排戏,演员水袖一甩的婉转里裹着风,唱词里的悲欢离合随着胡琴声飘远,连后台化妆盒里淡淡的脂粉香,都让我生出无限向往。我幻想着自己成了戏曲编剧,让舞台上演出我心中的故事,这份念想像一束光扎进心里,推着我疯狂读书:课内的课本翻得卷了边,页脚贴着自己画的小书签;课外的地理、历史,甚至晦涩的法治书,都能捧着读得津津有味,遇到喜欢的段落,还会工工整整抄在旧笔记本上。从小学当语文课代表,作文被老师范读时脸颊发烫;到高中在校刊编辑部伏案改稿,台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再到文章登上《忻州周刊》,收到样报时指尖微颤;最后如愿成为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看见学生眼里的光——这场从戏台下萌发的“文学梦”,终究在一步一步的坚持里,长成了想要的模样。 看《白日梦想家》时,我总想起自己的这点执念。主人公为了寻找肖恩,从平凡的办公室走出,翻越雪山时雪花落在睫毛上,踏过海洋时浪花溅湿衣角,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旅程,何尝不是他用“白日梦”铺就的路?他把逆境当成梦里的风景,让精神里的光始终照亮前路,最后不仅找到肖恩,更活成了自己最勇敢的模样。影片里的25号底片,哪里只是一张照片?那是“做梦”与“造梦”的共生——不是螺旋上升的刻意,也不是波浪前进的起伏,而是梦在心里,路在脚下,每一步都在把幻想酿成现实。 人类飞向蓝天的故事,更是一场跨越千年的“白日梦”。远古时,我们仰望星空,幻想自己能像鸟一样展翅,于是有了“嫦娥奔月”的浪漫,有了敦煌“飞天神女”衣袂飘飘的飘逸,有了希腊神话里代达罗斯用蜡羽造翼的勇敢。可我们从不止于“想”:三国时的孔明灯载着火焰升空,橘红色的光在黑夜里摇晃,是人类对天空最初的试探;汉代的风筝借着风力起舞,棉线在手中轻轻颤动,是对“飞翔”最朴素的实践;明代的万户更用47支火箭绑在椅上,手持风筝奔向天空时,眼里亮得像装着星辰——即便这场尝试以生命为代价,却在人类飞天史上,刻下了“第一个用火箭飞行的人”的名字。 从仰望星空到翱翔天际,再到探索宇宙,我们走了几千年。每一次飞机起飞的轰鸣,都在回应远古时抬头望鸟的目光;每一次火箭升空的烈焰,都在点燃祖先藏在神话里的渴望。原来梦从不是虚无,它是祖先埋在我们基因里的勇气,是推着我们往前走的光。 想起袁隆平院士的“禾下乘凉梦”,他在田埂上走了一辈子,草帽沾着稻穗,裤脚裹着泥土,顶着烈日、踩着泥泞,终于让杂交水稻绿满大地,稻穗沉甸甸的,真能让人在禾下乘凉;想起屠呦呦为了攻克疟疾,在实验室里熬了无数个夜,烧杯里的溶液换了一茬又一茬,失败了千百次,终让青蒿素照亮病患的路;想起南仁东为了“中国天眼”,从青丝到白发,把半生心血耗在贵州深山,风吹日晒里丈量土地,终让“天眼”睁开,望向宇宙深处。 他们都曾做过“白日梦”,都曾被人质疑“不切实际”,可他们偏要带着梦出发,在万里蹀躞的路上,把艰难险阻当成铺路的石。因为心里的梦够亮,所以再黑的夜也敢走;因为眼里的光够暖,所以再陡的坡也敢爬。 人这一生,总要有个“白日梦”可做。它不是逃避现实的借口,而是照亮前路的灯;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支撑我们前行的力量。就像昨夜那场关于下茹越初中的梦,醒后虽有怅然,却也让我想起:那些曾在梦里珍视的、渴望的,只要肯付之以行动,终会在现实里开出花来。 毕竟,所有抵达远方的路,都是从一场“敢想”的白日梦开始;所有闪闪发光的人生,都是把白日梦,活成了脚踏实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