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常树森的画室，最先被吸引的不是墙上悬挂的成品画作，而是画案上那几支磨得发亮的狼毫笔，和旁边一叠厚厚的速写本——本子里密密麻麻画满了鸡的形态：清晨啼鸣的公鸡、护着雏鸡的母鸡、雪地里啄食的芦花鸡，甚至还有鸡在不同季节里羽毛的变化、不同情绪下的神态。这位1954年生于沈阳的画家，与工笔鸡画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从鲁迅美术学院的青涩学子，到如今的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当代工笔鸡画领域的代表性人物，他用“精工而不刻板”的笔墨，在传统与当代的交汇处，为工笔鸡画这一题材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常树森与鸡画的缘分，藏在沈阳老城区的烟火气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沈阳，不少人家院子里都养着鸡，常树森家也不例外。每天放学回家，他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蹲在院子里看鸡：看公鸡昂首阔步地踱着步，红冠子在夕阳下泛着暖光；看母鸡带着一群黄绒绒的小鸡，在墙角刨土找食；看雪天里，鸡的爪子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串“竹叶”似的脚印。那时的他还没学画，却总爱用铅笔在课本空白处画鸡，画得多了，笔下的鸡竟有了几分模样。有一次，美术老师看到他课本上的画，笑着说：“你画的鸡有灵气，要是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能成个画鸡的名家。”这句不经意的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后来考入鲁迅美术学院，常树森才算真正走进了工笔画的世界。鲁美深厚的写实传统，让他对“精工”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刚开始学工笔动物画时，老师让他们从临摹唐宋院体画入手——那些藏在画册里的宋代《芙蓉锦鸡图》《子母鸡图》，线条细如发丝却挺拔有力，色彩清丽却层次丰富，鸡的羽毛、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常树森对着画册，一笔一笔地临摹，光是画鸡的羽毛，他就练了整整一年。为了画出羽毛的层次感，他尝试用不同粗细的笔锋，蘸取不同浓度的墨色，一层一层地晕染；为了画出鸡的立体感，他研究光影在鸡身上的变化，在羽毛的暗部轻轻罩上淡墨，在亮部留出彩白。那段日子，他每天泡在画室里，砚台里的墨磨了又换，宣纸上的画堆了又叠，手指因为长期握笔而磨出了茧子，却从没觉得累——对他来说，能把笔下的鸡画得“活”起来，就是最开心的事。
毕业后的几十年里，常树森始终没放下对工笔鸡画的钻研。他深知，光靠临摹传统远远不够，要画出有当代气息的鸡画，必须找到自己的风格。为此，他走遍了全国不少地方，去博物馆看历代名家的鸡画真迹，去农村观察不同品种的鸡，甚至还专门养过几只不同毛色的鸡，朝夕相处，记录它们的生活习性。他发现，传统工笔鸡画虽精工，却有时显得刻板，少了几分生活的灵动；而近现代一些画家的鸡画，虽有写意的洒脱，却又少了几分工笔的细腻。“能不能把传统的’精工’与近现代的’灵动’结合起来？”这个念头，成了他创作的突破口。
他开始尝试在工笔的基础上，融入写意的笔墨意趣。画鸡的轮廓时，他用中锋笔勾勒，线条既保持工笔的精准，又带着几分写意的流畅；画羽毛时，他不再一味追求“细”，而是根据羽毛的部位调整笔法——公鸡的尾羽用长线条，显得飘逸；母鸡的腹羽用短线条，显得蓬松；小鸡的绒毛则用“点染”的方式，显得柔软。这种“精工而不刻板”的风格，在他的代表作《惊春》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幅画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画面里，几只鸡在初春的雪地里觅食，雪地上还留着几株刚冒芽的小草。他用细笔勾勒鸡的羽毛，每一根线条都精准到位，却又不失灵动；用淡墨晕染雪地，让雪看起来有蓬松的质感；用嫩绿轻轻点出草芽，透着初春的生机。整幅画没有浓墨重彩的张扬，却在细腻的笔墨里，藏着对春天、对生活的热爱。
《惊春》能入选第七届全国美术展览，还被编入《百年中国画集》，对常树森来说，是意外之喜，更是对他艺术追求的肯定。全国美展是中国美术界的最高殿堂，能入选的作品，不仅要技法精湛，更要有独特的艺术语言和时代气息。当时，不少评委评价《惊春》：“这幅画既保留了唐宋院体画的写实传统，又融入了当代人的审美意趣，把工笔鸡画从传统的’吉祥图案’提升到了新的艺术高度。”而《百年中国画集》收录的是近百年来中国美术领域的代表性作品，《惊春》能跻身其中，意味着常树森的工笔鸡画，已经成为当代工笔画发展的一个重要注脚。
如今的常树森，虽已年过七旬，却依旧保持着每天画画的习惯。他的画室里，除了画笔、宣纸，还有不少关于鸡的资料——有不同品种鸡的照片，有鸡的解剖图，甚至还有他自己记录的鸡的生活习性。他常说：“画鸡一辈子，也研究了一辈子，越画越觉得，鸡身上有太多值得画的东西。”有时，他会带着学生去农村写生，让学生们近距离观察鸡的形态、动作；有时，他会在画室里举办小型的交流会，和年轻画家探讨工笔鸡画的传承与创新。对他来说，自己的艺术生命早已和工笔鸡画紧紧连在一起，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更多人了解工笔鸡画的美，让这一传统题材在当代能继续传承下去。
有一次，一位年轻画家问常树森：“您觉得画好工笔鸡画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笑着说：“是’用心’——用心观察鸡的生活，用心理解传统的精髓，用心表达自己对生活的感受。工笔不只是技法，更是对生活的热爱；鸡画不只是题材，更是对传统的传承。”这句话，既是他对自己艺术生涯的总结，也是他对年轻一代画家的期许。
常树森的工笔鸡画，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晦涩的典故，却在细腻的笔墨里，藏着对传统的敬畏，对生活的热爱，对艺术的执着。他就像一位执着的匠人，用一辈子的时光，在宣纸上细细描摹着鸡的形态、鸡的神韵，也描摹着自己对工笔画艺术的赤诚。而他笔下的鸡，早已不是简单的“家禽”，而是承载着传统文脉、传递着生活温度的艺术形象，在当代工笔画坛上，散发着独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