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默认的定律是:本国人可以不守规则,可若是外国人违了规,就会引发对一整个族群的声讨。所以,出门在外的人大多特别注意个人的言行举止和行为规范。

可是阿姆斯特丹太复杂了。我旅行时非常想守规则,然而,本地人常常不讲武德,导致我不得不入乡随俗,加入所谓“自由”的行列中去。

Comptine d’un autre été, l’après-midi Yann Tiersen

1

第一次去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在冬季,旅程相对短暂,阴冷的空气和潮湿的寒风浓雾一般地笼罩着整座城市。天气先是毁了我的旅行体验,继而严重影响了我对阿姆斯特丹的判断。

那会我刚结束北欧的旅行,阿姆斯特丹显得分外嘈杂和混乱。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的不是咖啡烘焙的香气,而是另一种“咖啡”的味道;无论你走到哪儿,耳边总能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

阿姆斯特丹是自行车的王国,骑行是和吃饭一样重要的事情。

当地自行车交通网络十分密集:双向自行车道、自行车专用的交通信号灯、自行车停车场等遍布全城,街巷里常能看见成排的自行车,它们造型各异,有老式带篮筐的车型,也有线条简约的现代款式。明确的空间也宣示着自行车在阿姆斯特丹的主角地位。

然而,阿姆斯特丹人选择骑行实属有口难言,谈不上多么心甘情愿。

上世纪六十年代起,为减少汽车尾气排放和空气污染,荷兰政府开始推行“白色自行车”计划,免费提供公共自行车(相当于现在的共享单车),可惜当时并未成功。随着城市发展,私家车费用和公共交通成本逐年上涨,本地人不得不选择骑行。

而且荷兰人有天然的骑行优势。作为全球平均身高最高的民族之一,荷兰人的大长腿可以适配任何车型。我曾想租辆车环绕运河,不算白来一趟。可真正走进车行,才发现自己“矮”得出乎意料——只能适配童车。

我想起有一年去黑山,被波德戈里察的人均身高吓到想要缩回“小人国”。我跟司机抱怨说你们这儿的人也太高了。他骄傲地表示:黑山人平均身高是全球第二。我又嘴贱地问他:那你知道哪里的平均身高全球第一吗?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荷兰。

从那以后,我对荷兰人的印象就是比黑山人还要高。但不一定比他们更骄傲。不过,骑行的时候和骄傲月除外。。。

无论老少,大家骑车的速度之快,对于不熟悉路况和交通规则的人来说,相当不近人情。走在路上时,总有一阵阵疾风从身旁呼啸而过。为此,我不得不绷紧神经,同时拉紧外套,生怕一不小心被他们卷了过去。

2

旅行路上,我喜欢寻找各种各样的咖啡馆。

作为第三代咖啡革命的先锋城市,阿姆斯特丹不乏精品咖啡的选择,尤其是那些藏在社区的里的小而美的咖啡馆,绝不会辜负任何一个挑剔的咖啡瘾者。

但是阿姆斯特丹不止这种“咖啡馆”。

有一种招牌上带有绿叶标识的“咖啡馆”,其实是合法经营的大麻馆。我每次打从门口经过,都会被浓烈的味道熏到迅速逃离。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会走错。而且这味道满街满河都是,墙角、里巷,积攒的刺鼻味道足以穿透失灵的嗅觉,如果恰好撞到一面新鲜留下的气味墙,建议和我一样,紧闭呼吸,快速通过。

从大麻合法到官方种植合法大麻,直销大麻店铺,荷兰政府似乎一直在挑战世界对于政策宽容的理解尺度。而这还只是其中的一面。

2000年,荷兰宣布卖淫合法化。

阿姆斯特丹红灯区伫立在中世纪老城的核心区域,其历史和城市本身一样悠久。

我不喜猎奇,夜里尽量避开。一天早上拍照时,却意外走进其中一条巷子。一扇橱窗里,一个几近赤身的女人坐在一把木质靠椅上,两片红色的丝绒帘幕从她的头上分开,黑色的背景衬出她白皙的皮肤和堪称完美的身材。我赶紧放下相机,呆在原地,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像个等待时装秀的人形模特。

阿姆斯特丹!还是太复杂了

在阿姆斯特丹,这样的红色橱窗还有很多。持有所谓“合法经营许可证”的人,在刻意打造的红色灯光里招揽生意,经营事业。巷子里的岁月就像游客的眼睛,无数次定格,无数次一闪而过。

3

和威尼斯一样,阿姆斯特丹是座水城。

整座城市面向艾河而建,地势平坦,水面宽阔。因为纬度较高,天空显得格外地近。不同的是,阿姆斯特丹主城区成型于17世纪,时间上较晚,风格自成一派。

出了中央火车站,阿姆斯特丹主要的运河水系和中世纪老城就会在眼前铺开。以穿城而过的阿姆斯特河为中心,纵横交错的运河串联着多个地标,包括阿姆斯特丹的地基水坝广场、王宫、新教堂等。

运河是阿姆斯特丹的生命动脉,定义了这个城市的生活空间和生活节奏。通过它链接的桥梁、沿岸的船屋和一排排高而窄的老房子,至今保留着十六、十七世纪的样貌。那正是荷兰的黄金时代——舰队所向披沥,武力无往不利。

阿姆斯特丹因贸易而富足,因艺术而闻名,无数的贵族和新富都想通过房屋一展财富。可是阿姆斯特丹地势平坦,地基松软,要想建造高楼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式——打桩。据说每一栋房子都需要四十根以上的基桩作为支撑,与威尼斯如出一辙。

临水而立、倒影摇曳的运河排屋是阿姆斯特丹的特色。如果不去注意人们身上的衣着,只是单纯地凝视这些建筑,你会发现这座城市与四、五百年前的样貌几乎没什么不同。

第一次去阿姆斯特丹时,我就在王子运河边定了间民宿。

房子是一栋17世纪的老建筑,黑色立面拼贴红色瓷砖,相当复古。但是运河屋都有高高的台阶,见我们吭哧吭哧地提行李,房东也不搭把手,一脸淡然地杵在门口。等进门后,他才慢悠悠地说房间在楼上。我走到楼梯口,抬头一看,极其陡峭狭窄,且仅能容一人通过。心想这哪里是楼梯,分明是天阶!!我转头就开始抱怨,房东立马伸手支援,咯吱咯吱一串声响后,他已将行李箱麻溜地提了上去。

后来我知道他是个同性恋者,还是个小提琴家。根据刻板印象,似乎一切忸怩都说得通了。

次年夏天,我重返阿姆斯特丹,同样选择了一处运河屋。当时的我并不清楚酒店具体长什么样子。

直到我站在门口反复确认,才发现所谓的酒店竟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独立于所有房子而存在的倚在运河桥梁边的一个小房间。

惊喜变成惊吓,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重整心情进屋后,我在桌上看到一本书,才知道这个房间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曾是守桥人的船屋。阿姆斯特丹运河上的桥梁大多可以开合,方便大小船只通行,守桥人的房间就是这么来的。

负责船屋活化的公司将之打造成特色酒店,几十个房间散落在阿姆斯特丹大大小小的运河边。

我偶然住进的这间是外观像一个八角亭,透明的玻璃窗打通了房间内外的视野,虽配有两层窗帘,但我依然感到强烈的不安和一种孤立无援的边缘感。窗外,除了运河以及运河对岸几近荒凉的历史遗迹,只有此起彼伏的听不懂的人声。

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第一晚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半夜似有流浪汉经过。好在第三天开始我就适应了,早上拉开窗帘,还能自如地和路人打招呼。

说来奇怪,荷兰人非常重视隐私,但运河屋的窗帘却时常敞开着。室内场景透过窗户一览无余:艺术的挂画、富有情趣的插花、有趣的摆件,他们将美好生活的一面放在窗户里展示。这份邀请难以拒绝。

还有一份邀请也很难拒绝。

夏季在阿姆斯特丹旅行的最后一天,我去相机店买配件,服务员问我喜不喜欢阿姆斯特丹,我礼貌表示很喜欢。他又问我住在哪里,我回答。他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来阿姆斯特丹呢?”我一时语塞。因为他没问想不想来,而是问我为什么不来?

我想起来第一次到阿姆斯特丹,离开的那天恰逢农历春节,身处异国他乡本不觉得孤独,结果,在十字路口碰到街头艺人弹奏Yann Tiersen的《Comptine d’un autre été: L’après-midi》,一下子勾起情绪。

巧合的是,当我夏天重返那里时,他竟然还在原处,弹奏着一样的曲目。

我总觉得跟这座城市有些缘分。抛开能不能的问题,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