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我 老 了
作者:张志坚
又是一年重阳,深秋风里添了几分凉,却也裹着桂花香。看着书桌上摆放年轻时的照片,再看看镜子里的我,才惊觉“老”这个字,已从书里的抽象概念,变成了鬓角的霜。
小时候总觉得,老就是爷爷奶奶佝偻的背、慢悠悠的步子,是与自己隔着万水千山的遥远;中年时被生计推着跑,会议室的灯光、案头材料填满了日子,“老去”二字像被压在箱底的旧衣,从没想过要翻出来晾晒。直到某天,双手接过烫着红章的退休证,那纸张的重量忽然砸醒了我——原来,我也到了被人唤作“老人家”的年纪。
世人大多怕老,怕眼角的皱纹、迟钝的腿脚,怕被世界慢慢遗忘。古时有帝王求长生丹,现代人寻抗衰秘方,可谁也挡不住时光的脚步。后来才懂,老去不是生命的溃败,而是一场温柔的退场,像四季轮回,像花叶归根,本就是自然的寻常。
退休八年,终于把日子过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没有了早高峰的匆忙,没有了文件材料的牵绊,也卸下了功名利禄的包袱,反倒活得更自在、更真实。清晨不必再被闹钟惊醒,可以披星戴月去海边等日出,看第一缕霞光染红海面,心里装着的,比朝阳还暖;白天像朵闲云,读几页书、拍几张照,去菜市场和摊主唠两句家常,回家煮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或是约上老战友、老同学,在茶馆里泡一下午,聊战火硝烟的岁月,聊年轻时的荒唐,笑声能飘出半条街;黄昏去公园散步,看夕阳把云朵染成橘红,看孩童在草地上追逐,忽然就懂了“夕阳无限好”的深意——不是惋惜岁月无情短暂,而是珍惜这从容和美好的时光。
前年去了帕米尔高原,站在世界海拔最高的国门前,风裹着寒意刮过脸颊,心里却燃着热望。之前还去了稻城亚丁的五色海,去了西藏的布达拉宫,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也每一步都看得震撼。看着雪山连绵、湖泊澄澈,忽然觉得,年龄从来不是限制,只要心里有向往,八十岁也能去闯。回来后写了些诗歌散文,字句里都是对生活的热爱,对大自然的感恩。
昨日读了篇写蜉蝣的文章,心里愈发坦然。蜉蝣在水下蛰伏千万个日夜,一朝浮出水面,便要在一天里走完一生。它们没有时间哀叹,只忙着展翅、忙着飞行、忙着欣赏两岸的风景,忙着在日影西斜时找到伴侣,完成生命的传承,然后坦然坠落,这便是自然界著名的“朝生暮死”。这般短暂,却这般热烈,让我不禁思考: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是赚不尽的财富吗?是求不来的长寿吗?还是留不下的虚名?好像都不是。与蜉蝣相比,我们的一生已经足够漫长,可放在历史长河里,也不过是一个瞬间。过去总觉得来日方长,可转眼就到了暮年。原来生命的意义,从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是年幼时的成长,是年轻时的奋斗,是中年时的担当,也是年老时的从容;是看过的风景,是爱过的人,是吃过的苦、尝过的甜,是每一个认真活着的当下。
如今再看镜中的自己,虽有皱纹,虽有白发,却也多了几分平和与通透。不再怕老,也不再焦虑,只想着把剩下的日子过好:想去的地方就赶紧去,想见的人就立刻约,想做的事就马上做。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不必纠结过往的遗憾,就像蜉蝣那样,热烈地活,坦然地老。
心若年轻,则岁月不老。这个重阳,喝一杯菊花酒,赏一树桂花,忽然觉得,暮年的日子,也可以这般香甜。

但愿天下老年人都能像蜉蝣一样,在有限的时空里,活出自己无限的绚烂和精彩。
广东诗人(gdsrj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