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5年9月9日，法兰克福市政府颁布法令，“支持商人们编制钱币价格表，并惩罚那些试图扰乱钱币价格关系的商人”。
这个事件成为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成立的标志。
交易所是现代金融市场重要的基础设施。但是，中世纪晚期的交易所雏形与一个中国农村集市没有差别，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讨价还价。只是他们交易的产品不是农产品或土特产，而是汇票或钱币。
经历四百年的演变，这些早期“土里土气”的交易所纷纷变得光鲜亮丽，每天交易规模达到万亿，成为金融市场的主动脉。
为什么1585年的钱币价格表成为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诞生的标志？早期的交易所都是从价格表演变出来的吗？交易所诞生方式对现代金融市场存在哪些影响？
本文参考中信出版社的《第三条金融之路》
1 交易所诞生有哪些标志？
金融演变就像生物进化一样，是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
恐龙进化成鸟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始祖鸟兼具恐龙特征和鸟类特征，成为进化过程的一个证据。我们很难说，哪个时间点之前，这个生物是恐龙；之后，是鸟类。
从集市到交易所的演变也类似，这也是一个连续的过程。现代人们可以依据不同的理由选择不同的事件作为交易所诞生的标志。
布鲁日交易所以15世纪初交易所大楼的建设作为交易所成立时间。一幢大楼是交易所存在的物理象征，可以作为交易所诞生的标志。
法国图卢兹交易所将国王的批准时间作为交易所诞生的日期。1549年7月，图卢兹交易所由法国亨利三世批准设立。
1553年2月，科隆市政府允许商人们在市政府之前聚会并开展商品和金融交易。这一年也被确定为科隆交易所成了的年份。
汉堡与布鲁日一样，也以最早的交易所大楼建设日期作为交易所成立日期，这一年是1558年。
英国第一家交易所——皇家交易所于1565年获得英国女王支持而建成，可以作为交易所起源的日期，但皇家交易所却不是现代伦敦证券交易所的起源，后者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晚期的乔纳森咖啡馆（Joanathan’s Coffee-House）。
那么，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的起源标志是什么呢？现代文献之中，法兰克福交易所诞生存在多个时间点，包括第一份官方法令的时间1585年、法兰克福第一次推出债券的时间18世纪下半叶以及第一幢交易所大楼的建成时间1843年。
图：17世纪末的法兰克福集市
德意志交易所集团官方认可的时间是1585年。这一年，法兰克福形成最初的交易所组织形式，即大商人自发组成的“大商人团体”，并且这个团体受到市政府的认可。
这一年，法兰克福市政府颁布第一份涉及交易所的法令。大商人团体颁布的汇票价格表也受到市政府的认可，成为官方价格表。商人自发组织、市政府认可以及汇票价格表公布成为法兰克福交易所起源的标志。
2 为什么法兰克福需要一份钱币价格表？
中世纪晚期，德意志地区仍然是神圣罗马帝国时代。这片土地上存在两百多个王国、领主。每个王国和领主都有各自的钱币。
数量繁多的钱币自然给商贸带来麻烦。更何况很多钱币还处于不断贬值之中，因为每个国王都想降低钱币的含银量，获取所谓的“铸币税”。
比如一位阿姆斯特丹商人与法兰克福商人交易羊毛。他们不仅需要就羊毛价格达成一致，还必须确定交易钱币。
如果以法兰克福古尔盾交易，阿姆斯特丹商人还需要计算荷兰盾与古尔盾之间的兑换比例。
为此，商人之间除了交易商品之外，还频繁交易钱币，类似与现代的外汇交易。钱币交易并不是商人们的主业，他们都希望提前确定钱币兑换关系，而不是每次商品交易都要谈判钱币价格。
早在1567年，法兰克福就有关于商人在集市期间定期聚会的记录。刚开始，交易规模不大，即使商人们需要就商品和钱币都讨价还价，他们还能忍受。但是，安特卫普被西班牙军队洗劫之后，众多荷兰地区商人涌入法兰克福，商品交易规模变大，繁琐的钱币交易越发带来麻烦。
商人们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即确定一个大家都认可的钱币价格表，以后每次交易都不需要重新谈判钱币价格，而是沿用事先确定的价格表，这样可以极大地简化交易流程。
1585年，84个大商人向法兰克福市议会提交了确定各主要钱币之间兑换价格的申请。随后，议会颁布法令确认大商人之间协商确定的钱币兑换价格作为集市通用的价格，并授权大商人团体监督这个兑换价格的执行。
对于不执行该兑换价格的集市参与者，市议会将强制执行。这个法令是有据可查的关于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的较早记录，法令颁布的年份也就成为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创立的年份。
84位商人联名上书的请求内容如下：
“如大家所知道的，多年以来法兰克福集市一直存在钱币价格不确定从而影响支付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推进，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尽管市议会也采取了诸多措施，然而市场还是随处可见欺诈现象，部分商人强迫买家接受一个比通常情况下更高的钱币兑换价格。那些诚实的商人却在贸易过程之中相对而言受到损失。这种类似钱币高利贷者的行为严重侵害了诚实经商的商业美德，并且各行业都难以容忍。为了重塑正常的交易行为，对抗钱币高利贷，特别是那些不为交易商品而纯粹投机钱币的商人。像不久之前纽伦堡和奥格斯堡商人那样，我们全面比较了各类主要钱币的价值。我们请求市议会确认商人们经过比较和协商之后的主要钱币兑换关系。对于那些没有纳入比较的其他钱币，希望市议会谨慎确认钱币价格的升贴水，参照目前习惯的钱币兑换关系。”
3 第一份钱币价格表长什么样？
这份钱币价格表包含11种主要钱币。其中，
匈牙利和西班牙杜卡特（Dukaten）兑换28.5 巴岑（Batzen）
萨尔斯堡和普法尔茨杜卡特 28巴岑
葡萄牙十字杜卡特（Kreuzdukaten） 26.5 巴岑
瑞士地区的太阳克朗（Sonnenkronen） 25.5巴岑
皮斯特克朗 24.5巴岑
莱茵地区的皮斯特 24巴岑
莱茵金币（Goldgulden）、金里亚尔（Gol-Reale）和菲律宾塔勒 20.5巴岑
帝国塔勒 18.5巴岑
荷兰盾金币 16巴岑
任何商人都应该在汇票交易、商品交易以及其他支付时采取上述钱币的固定兑换关系。
故此，84位商人请求市议会确认上述钱币的价格关系，阻止其他商人要求比这此更高的价格，惩罚那些拒绝履行或延迟履行合约的商人，让商贸支付都参考该钱币价格。
这样，市政府将解决商人们的主要焦虑和难题，也将推动法兰克福贸易活动和居民福祉。
图：一张1730年法兰克福的钱币价格表
那么，巴岑是什么呢？
钱币兑换价格需要一个计量标准，商人们选择巴岑（Bazten）作为记账货币。巴岑原本是瑞士伯尔尼地区（Bern）使用的货币。据称伯尔尼使用其巴岑钱币背面的熊（德语的熊叫Bär, 古德语也叫Bätz）命名他们的货币。
巴岑的价值相当于4个十字币（Kreuzer），也相当于16芬尼（Pfennig）。后期的德国马克等于240芬尼，而德国塔勒（Taler）等于360芬尼，相当于一个马克等于60巴岑，而一个塔勒等于90巴岑。
商人之所有选择巴岑作为各地钱币的度量基础，据称因为巴岑经常成为磨损贬值之后钱币的常用称法，而商人们协商确定钱币兑换价格就是为了对抗钱币磨损带来的交易困难。
巴岑作为一种真实货币已经不在市场中流通，而成为一种虚拟的记账货币。法兰克福使用巴岑作为基准货币，对其他真实货币进行定价，这样避免真实货币两两兑换所带来的繁多兑换价格。
当时，记账货币被多个金融中心采用，用于对抗真实货币磨损所带来的问题。阿姆斯特丹和汉堡不仅仅将记账货币作为计量，还用于存贷款计价，作为银行的账簿货币。
其好处是各类真实货币都可以与该记账货币方便地兑换，并且相对于两个真实货币的兑换，与记账货币兑换将降低兑换成本。法国金融历史也记录诸多实际流通货币与虚拟的记账货币截然分开的例子。
4 为什么这张钱币价格表成为交易所诞生的标志？
1585年9月9日，法兰克福市政府颁布法令，“支持商人们比较钱币价格的行为，并保留惩罚那些试图扰乱钱币价格关系的商人”。
借助这项法令，法兰克福市议会也回答了长期以来的一个问题，即如何处理政府和贸易的关系，一方面不想影响贸易的正常运转，另一方面又想促进其发展。
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的诞生回答了这个对于公共利益非常重要的问题，即商人可以从交易实践中提出建议，再由市议会评估确认。这种市场与政府之间的协调、反馈和监管模式将在法兰克福成为欧洲金融中心的过程中一直发挥作用。
官方的钱币兑换价格表成为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起源的标志。
现代交易所有哪些功能？不管促进融资还是便利投资，一个统一的价格都是基础。1585年，法兰克福确定官方钱币价格表，为市场提供一个统一的价格，这是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提供的第一个公共产品，也是交易所第一次发挥功能。
商人们之所以自发组织起来，并制定统一的钱币兑换价格，主要为了解决各类货币兑换产生的问题。为了获得市政府认可，商人不仅仅自发公布这个统一的价格，进一步寻求法兰克福市政府的确认，使这个价格带有公法性质，可以要求法兰克福集市的其他商人强制执行。这样，商人团体自发组织和市政府确认成为
除此之外，市政府授权大商人团体监督这个兑换价格的执行，也就是赋予大商人团体监管权限。大商人团体也形成法兰克福交易所最初的管理组织。
另外，集市或者说早期的交易所也确定了监管机构，即法兰克福市政府。1585年，法兰克福最初的交易所管理机构和最初的监管机构之间的一次互动成为了现代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的起源。这次互动的特点是市场发起提议，监管机构确认并颁布法令，然后形成最初交易所的第一个公共产品即钱币价格表。
图：17世纪法兰克福市中心的罗马山广场
5 这个故事对现代金融世界有何影响吗？
我们研究历史，并不仅仅是了解历史上所发生的事情，更重要的在于了解这段历史对现实世界的影响。
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的诞生非常独特。这并不是一个商人追求私人利益的故事，而是商人与政府互动，维护公共利益的故事。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到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的公共利益基因。
我国的交易所具有政治性和人民性，与法兰克福的故事存在类似之处。
回顾法兰克福交易所各个阶段的演进历程，我们发现诸多场景与我国似曾相识。“服务于商贸活动和居民福祉”，“交易所必须与国家最高利益保持一致”，“共同富裕”等等标签出现在法兰克福交易所的发展历史上。
这是显著区别于英美模式的第三条金融之路。德国人对经济发展、金融市场存在自己的理解，并不追随英美模式，而金融服务实体经济也是德国各个时期坚持的准则。
图：现代的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
德国在发展金融市场过程之中，一直以怀疑的眼光看待英国模式。作为金融落后的国家，难免产生学习金融强国的冲动。
德国内部也一直存在两派的博弈，其一主张借鉴英国的先进经验，其二主张从德国实际出发。为数不多的自由主义占上风的时期，都以一场大型危机收场，然后是根本性的制度调整。
最明显的案例是德意志统一之后的超级大牛市和紧接而来的大熊市。这次危机引起一轮资本市场大讨论，深刻改变德国金融制度的走向。
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乃至后期的德意志交易所、欧洲期货交易所都深刻的烙印了公共利益的基因。正是这种基因，促使德国走出一条不同于英美模式的金融之路。
当前，我国坚定地推行中国特色的资本市场建设。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诞生的故事告诉我们，不能盲目复制其他国家的金融模式，而是需要基于中国现实，探索一条符合我国国情的金融之路。德国在这个领域的历史经验或许可供借鉴。
本文参考中信出版社的新书《第三条金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