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1198】
山庄的村场上,坐落着一座老石碾。
碾盘和石磙上生满了青苔,碾盘和石磙上雕刻的斜纹间间断断的密布着,是岁月留下的皺纹,兆示着它的苍桑,记录着时光的声像。
五十年前,耄耋之年的它,还在伴着清苦岁月的脚步,在小毛驴的牵拽下,吱吱呀呀的蹒跚劳作着。
辗框被风雨侵蚀得黢黑开裂,辗柱子也不知换了多少回。
爷爷说,这座碾是古村的拓荒者,老扎根爷置下的。据推算应在清朝嘉庆年间。
碾盘和石磙是从五里外的磨山买来的,花了几斗麦几斗米也无从知晓,不过它养活了古村一代又一代人。
石碾不媲石磨,石磨享受的是麦豆黍稷。石碾是苦命的,它碾碎红薯干为面粉;脱去大麦皮儿为麦仁;三年饥荒中,碾碎地里拣出晒干的坏红薯为粉;碾碎喂牛的油饼为沫;碾碎晒干的榆树皮筛面……碾出的粉状物体虽粗黑糙陋,却救了一代代村夫野老,妇孺山民。
石碾也命硬,大办钢铁烧尽了漫山遍野村前屋后的大树巨木,炼尽了锅铲勺盆门饰钌铞,却无奈石碾石磙的花岗岩之身。仍伴日月轮转,伴村民浮生,予村民生命的营养。
也难怪,地火岩浆自地心喷射而出而为溶岩,不知经历多少亿万年。其它岩浆早已化腐化为沃土沙砾,唯有这玄武岩坚强无比久战不疲,成为岩石中的战斗机。毛伟人形容顽固派冥顽不化之时,咬牙切齿地称他们为花岗岩脑袋,并让他们去见上帝。伟人首推为岩石之冠,可见花岗岩之强硬顽固,不做碾盘石磙岂不损了美名。
石碾石磙在岁月中吱呀吟唱旋转,又似录音机和录像带,记载了山村的波折春秋。
石碾场上,那一年。李二奶裹住花头巾正碾薯干,回眸一笑间,吸引了路过的杆匪秦老鸽。李二奶二十郎当岁,唇红齿白,乌发粉面,柳眉细腰,杏眼灼灼……秦老鸹见色起义,顺手牵羊,掳上马背,与众喽啰呼啸而去,遁之石门老鸹窝,强娶李二奶作了压寨妇人。
李二爷本在湖北老河口作生意,闻讯如雷轰顶,冲冠一怒,弃商从武,结交三教九流豪杰,拉杆上山为匪。练得南武当北少林拳法武艺娴熟精到,十八般兵器如融其身。尤其枪法精准,弹击飞天三碟,有杨由基百步穿杨之神功。
李二爷又请呈民国南阳专员公署专员褚怀礼,索授剿灭石门王老鸹之命令状,夜袭老鸹窝匪首王老鸹。李二爷封锁事先探明的匪巢各处要道,把老鸹窝围成铁桶一般,难得逃走一只苍蝇。待天大亮,与钱人里应外合,师出奇兵,收网逮鱼,将只带两个保镖,仓惶逃跑的王老鸹活捉在案。救出李二奶在内的良家妇女和被绑人票十多人。

李二爷冲冠一怒为红颜,老鸹窝山寨操练场设立了行刑台,四邻八村乡民蚁集当场。李二爷命行刑官先动刖刑,割去双耳,又施劓刑,削掉鼻子。在王老鸹惨叫声中,四名大汉持十丈白练,将王老鸹裹粽子一般缠紧扎实,作成一个两头尖尖的粽子人。兜头浇上小磨香油,粽子人油光发亮。吊至木架之上,一把火从脚下点起,烈火熊熊烧向头顶。受害者家属纷纷乱石投砸,发泄着胸中深仇大恨。杀恶魔,替天行道。佛也颔首,主也宽恕……
李二爷剿匪救回妇人,又剿灭土匪交了投名状,被专员公署褚专员接纳为剿司干员。
……
这碾盘前,村场上,还有那村民箪食壶浆迎接八路軍。送军粮·送被服.送鞋袜,牵牛赶车支官差。
碾盘前,民国时。三爷爷赤倮上身,腰扎战带,揮汗如雨正推碾,就听得喊声四起捉刀客。三爷爷佯装擦汗歇息,依碾杆惬意而立。待土匪宋老虎逃窜到跟前时,闪电般照脑袋一杠子击倒尘埃,宋老虎脑袋开瓢倒地就擒。追匪人倒缚宋老虎双脚,一头牛拉走不提。 三爷爷缴了一枝小洋炮,得了一件战利品。小洋炮真漂亮,通身枣红闪光,枪管乌黑发亮,和鸦片战争广州民众三元里抗英时,缴获的英军洋枪一模一样。
文革时节破四旧,小洋炮也依依不舍交了公。那时咱家少年,硬是跟到大队部盘桓多时才回村。
碾盘前还开过学习毛著讲用会;忆苦思甜聚餐会;办好人好事,作无名英雄。集中起来,挑一担红术干无偿送去公社粮店,说是抗美援越支援世界革命。仓库里倒掉便逃走,不留姓不留名,一路还像中彩票似兴冲冲。
碾盘村场上,就是没开过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斗争地主和五类分子会。对不起,咱村里没有地主富农反坏右,社会秩序很稳定。虽然有一个伪甲长,可人家亲弟弟是大队书记,自然也算贫下中农。
半个世纪斗转星移,碾盘石磙虽老不朽。碾框子失了青春芳华,无了敷面脂粉的光滑滋泥,风雨侵蚀了容颜肌肤,冰雪压断了胳膊腿脚。碾柱子也圈不住膝下儿孙,任凭它身散心散骨架散,七零八落各由已。树还未倒猢猕已散,主心骨也无了撑下去的事业心。于是乎,辗框子和石碾石磙分了家,各奔东西自漂零。
碾柱子成了孤家寡人。孑孑䒖立,形影相吊。四顾无邻,独处凄凉,不知何时已断朽自毁,化作尘埃,归于乌有。
石磙碾盘享孤独,却也逍遥自在懒洋洋。春风和煦抱膝吟,秋夜听雨思湘潇。
世事难料,乾坤旋转,村村通修在古村之上。石磙碾盘大而无用,被机轧锤击,粉碎变了建材,作了路基桥墩,被水泥混凝土埋在大路之上。碾盘犹如此,人何以堪?
孔子问道老子,老子张开嘴巴伸出舌头示孔子。孔子见老子满口无牙,唯存舌头。乃吾坚硬者亡,柔弱者存。道德经中又曰,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石磙石碾盘固坚,应了老子之言,因其坚而葬于九泉之下不能翻身,此亦应了老子道之理念也。
夫天地者,时光之逆旅,人生者,百代之过客。
古老的石碾,见证了天地之苍桑演变,陪伴滋养了人类这百代之过客。
自花岗岩从地心喷出,经历数亿万年的风雨剥蚀,最后坚持成世界最硬的岩石之一,到能为具有六百万年进化史的高级动物生存工具所用。再到人类进步,从原始走向现代文明,石碾盘像一位洪荒中走来的老人,也是人类岁月这门功课的见证启迪与教授者。
老石碾之阅历,亦为道。道法自然,亦为轮回。
子夜临窗听秋雨,恍然梦回古村老石碾。故记之。
作者简介
柳天民,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南阳日报》《南阳晚报》《中州风情》《河南思客》巜南都文苑》巜青春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