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桃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时,白居易正在浔阳江头听着琵琶。那年他四十四岁,左迁江州司马的第三年深秋,却在江畔邂逅了改变他一生的故人。
一、桃花树下的重逢
那日江州城飘着细雨,白居易在浔阳渡口等待北归的商船。忽见青石板尽头转出一把褪色的油纸伞,伞下女子鬓角簪着朵绢制桃花。他手中的酒盏突然坠地——那分明是三十年前洛阳城郊,湘灵姑娘亲手栽下的桃林里飘落的花瓣。
伞柄微抬,露出半张不再年轻却依旧清丽的面容。四目相对的刹那,江州司马的官袍下,当年白衣少年的心跳如擂鼓。湘灵发间的木簪还是那支刻着’居易’二字的旧物,只是漆色斑驳得几乎认不出字迹。
二、青梅竹马的约定
建中四年春,十三岁的白居易随母迁居符离。邻家少女湘灵总爱抱着诗集翻墙而来,鬓角别着新摘的野桃花。他们在汴河畔的芦苇荡里读《楚辞》,在古寺断墙上刻下’永结同心’的稚嫩誓言。十七岁那年的上元夜,少年将刻着诗句的桃木簪插入少女发间:’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贞元十四年,二十七岁的白居易第四次落第。湘灵在寒风中追着马车跑出十里,绣着桃花的帕子里裹着这些年攒下的嫁妆银。白母掀开车帘冷声道:’乐天是要考进士的。’车辙碾过青石板上泪痕般的晨露,碾碎了二十年的桃花约。
三、浔阳江畔的绝唱
此刻细雨中的湘灵已嫁作商人妇,随夫漂泊至此。她说起这些年走过的水路:汉江的晨雾打湿过装嫁衣的箱子,洞庭的月色浸透了写满情诗的旧笺。白居易望着她眼角的细纹,突然想起被贬那日,自己亲手烧掉的所有诗稿。
当夜司马官舍的烛火彻夜未熄。案头《长恨歌》的墨迹旁,渐渐浮现出六行新墨:’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晨光初现时,管家发现砚台里凝结着未曾拭去的泪痕。
四、千年不散的雾霭
这首看似朦胧的《花非花》,在千年岁月中始终笼罩着迷雾。有人说它写的是无常世事,有人说它叹的是缥缈理想,却少有人知那个秋雨绵绵的黄昏,四十四岁的江州司马如何在故人发间,看见了三十年前洛阳城外的满树芳华。
大和三年,六十二岁的白居易在洛阳宅中翻出褪色的桃花帕。老仆说前日有位荆钗布裙的老妪在门前徘徊,留下个装着桃核的锦囊。次年春,白园东南角突然生出一株野桃树,花开时节恍若云霞,却始终不结果实。
这或许就是《花非花》最隐秘的注脚:有些相遇注定如雾似电,有些遗憾终成不愈沉疴。但那些未结果的桃花,何尝不是用毕生心血,在时光深处酿成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