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  正定大佛寺中伎乐天手中所托的法螺

在中国古代器物史中,法螺以其 “佛教八宝” 的神圣身份与 “一器两用” 的实用特质,成为跨越千年的文化符号。

从晚唐五代印尼井里汶沉船中承载贸易与信仰的定窑白釉法螺,到北宋定州塔基地宫中供奉佛陀的宗教重器,再到明代宣德年间彰显皇权与工艺巅峰的御制掐丝珐琅法螺,三件分属不同时代的法螺器物,虽材质迭代、身份升级,却始终延续着相同的文化基因,串联起一条清晰的传承脉络。

印尼井里汶沉船里的晚唐五代定窑白瓷

晚唐五代:贸易浪潮中的 “文化使者”

公元 10 世纪前后,一艘满载中国瓷器的商船在印尼井里汶海域沉没,时隔千年,49 万余件出水文物中,一件定窑白釉法螺揭开了早期法螺文化传播的神秘面纱。

印尼井里汶沉船出水定窑镂空雕花海螺(残件)

件断代为晚唐五代至北宋早期的定窑白釉镂空法螺,以天然海螺为原型仿生捏塑而成。尽管已在海底沉睡千年,螺体表面精湛的镂空雕花技艺仍清晰可见。

结合井里汶沉船同批次出土的大量定窑白瓷,且部分器物器型与定州塔基地宫出土的同期定窑法螺相近,可推断其与后世法螺法器功能一致,能够吹奏出悠扬庄严的声响,是当时宗教仪式中重要的 “声法器”。

北宋 定窑白釉划波浪纹法螺 定州博物馆藏

作为沉船中众多贸易品的一员,这件法螺的文化意义远超实用器物本身。结合当时中国与东南亚的佛教交流背景,它大概率是作为佛教法器,随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浪潮流向东南亚地区。

彼时,晚唐虽历经动荡,但佛教文化的传播并未停滞,定窑工匠以成熟的白瓷工艺,将 “法螺” 这一佛教符号转化为可贸易、可传播的实物载体。

北宋 定窑白釉划波浪纹法螺 定州博物馆藏

它不仅奠定了 “法螺 = 乐器 + 法器” 的双重功能框架,更以贸易品的身份,成为早期中外宗教文化交流的 “使者”,为法螺文化的传承埋下第一粒种子。

北宋:地宫深处的 “信仰图腾”

时光流转至北宋,法螺文化在中原大地完成了从 “贸易品” 到 “宗教重器” 的身份跃迁。1969 年,定州静志寺与净众院两座北宋塔基地宫的发掘,出土了两件纪年明确的定窑白釉法螺 —— 静志寺法螺属太平兴国二年(977 年),净众院法螺为至道元年(995 年),精准的年代坐标,让法螺的传承脉络愈发清晰。

北宋 定窑白釉划波浪纹法螺 定州博物馆藏

与晚唐沉船法螺相比,北宋法螺在工艺与文化属性上实现了双重升级。造型上,它们依旧遵循仿生逻辑,但刻划花工艺更为精湛:静志寺法螺的海水纹层层叠叠,净众院法螺的水波纹流畅细腻,“螺与水” 的自然关联通过纹饰具象化,既呼应了法螺生长于海洋的特性,又以 “海水浩瀚” 象征佛法无边,让器物造型与宗教寓意深度融合。

中唐  榆林窟壁画乐伎

功能上,吹孔与调节孔的结构更为规整,不仅可在佛事仪式中吹奏 “佛音”,还能在寺院有紧急情况时召集僧众;作为佛教 “八宝” 之一,它们不再是流动的贸易品,而是被郑重供奉在地宫之中,内盛清水、香料与五谷,成为佛陀前的祭器,承载着北宋僧众与信众的虔诚祈愿。

定州作为北宋佛教文化的重要中心,塔基地宫的法螺是当时佛教与世俗社会深度结合的缩影。它们继承了晚唐法螺的核心功能与仿生造型,却通过工艺精进与宗教属性的强化,将法螺从 “流动的文化符号” 变为 “固定的信仰图腾”,填补了从晚唐到明代法螺文化传承的关键环节。

耿宝昌先生吹奏定窑法螺

跨越千年的梵音:从晚唐到明代法螺法器的文化传承与工艺演进

明代宣德:御座之侧的 “工艺巅峰”

当历史进入明代宣德年间,法螺文化迎来了传承史上的巅峰时刻。中国嘉德 2025 年秋拍亮相的明宣德御制掐丝珐琅宝相花纹法螺,以铜胎掐丝珐琅的华贵材质,宣告法螺器物从 “寺院法器” 正式迈入 “皇家御用” 的殿堂。

Lot 988

明宣德
御制掐丝珐琅宝相花纹法螺
L 20 cm

这件法螺长 20 厘米,外壁以天蓝釉为地,红、黄、墨绿、宝石蓝等六色釉料通过掐丝填釉技术,勾勒出缠枝莲纹 —— 蕊部承托珊瑚的莲花纹样虽罕见,但其蛋形花蕊、繁复莲叶的构图,与 ULDRY 收藏的宣德折沿盘、故宫宣德象足炉的纹样特征一脉相承,印证了宣德官造器物的纹饰传承逻辑。

经科技检测,其铜胎锌含量与青海瞿昙寺 “大明宣德二年” 铜鎏金双环耳瓶接近,宝石蓝釉中含苏麻离青成分,种种证据均指向其宣德官造御用器的身份。

Lot 988

明宣德
御制掐丝珐琅宝相花纹法螺
L 20 cm

从文化内核看,它依旧延续着法螺的双重功能:作为乐器,可在藏传佛教佛事活动中与锣、鼓、铃等组合发声;作为法器,是 “八宝” 与 “五妙欲” 的重要组成,象征佛法妙音能驱邪避灾。

但与前两期法螺不同,宣德御制法螺的文化定位已发生质的飞跃 —— 宣德皇帝崇奉藏传佛教,将法螺纳入御用工匠的制作范畴,使其成为皇家信仰与权力的象征。

Lot 988

明宣德
御制掐丝珐琅宝相花纹法螺
L 20 cm

掐丝珐琅工艺的运用,不仅是材质的升级,更是工艺水平的极致体现:掐丝精细如丝,釉色纯正浓郁,无明代其他时期常见的混合釉,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 “御用之物” 的尊贵与精致。

结语:千年传承中的文化坚守与演进

从晚唐到明代,法螺器物的传承脉络清晰而深刻。

北宋 定窑白釉划波浪纹法螺 定州博物馆藏
材质上,从朴素的定窑白瓷到华贵的掐丝珐琅,见证了古代工艺技术的不断突破;身份上,从民间贸易品到寺院供奉器,再到皇家御用器,折射出法螺文化影响力的逐步提升。

但无论如何变化,“佛教八宝的象征意义”“乐器与法器的双重功能”“仿天然海螺的造型逻辑” 这三大核心始终未变,成为跨越千年的文化坚守。

北宋 定窑白釉划波浪纹法螺 定州博物馆藏

中国嘉德秋拍的宣德掐丝珐琅法螺、定州塔基的北宋白釉法螺、井里汶沉船的晚唐定窑法螺,三件器物虽相隔千里、相距数百年,却以 “法螺” 为纽带,串联起中国古代佛教文化、工艺技术与中外交流的壮阔历史。

它们不仅是古董珍玩,更是鲜活的文化载体,让我们得以透过器物的纹理与造型,聆听跨越千年的梵音,读懂中国古代文化传承的深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