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2篇章 | 柴 进:檐角苔花《海口日报》发表


檐角苔花

文/柴进

清晨推开窗时,檐角忽地坠下了一串晶亮。凝眸细看,竟是雨水在瓦当凹陷处养出的苔花,细若米粒,翠如碧玉,在晨光里不停地摇曳生姿。这是老宅第三次修缮后,檐角新添的皱纹里开出的第一抹春。
这座宅院比我更早读懂光阴。青砖墙皮剥落处,总会在梅雨季过后渗出苍苔,像是老人手背上的斑点,又似岁月用绿丝线缝补的补丁。祖父曾用铜勺耐心刮去苔痕,而今我却在每个阴雨天守着窗棂,等着青砖与雨水再次编织新的锦绣。瓦缝间的苔花像邻家女孩发辫上的碎花,日日仰着素净的脸庞,数着檐角漏下的星光。
书案前的紫砂盆里,养过不少名品兰花。可它们总会在某个黄昏毫无预兆地萎去,像是厌倦了被圈养的姿态。反倒是檐角苔花年复一年地生长,将水泥与瓦片化作宣纸,以雨水为墨,勾勒出随性写意。某个落雨的黄昏,我见苔痕漫过排水孔,在铁皮雨漏上绣出蜿蜒的藤蔓,恍若敦煌飞天遗落的飘带。
川端康成在《古都》里写过苔寺的禅意,可我觉得寻常屋檐的苔色更动人心魄。它们不需要枯山水作陪,也无需禅钟应和,只消半缕斜阳,便能将斑驳砖墙点染成水墨长卷。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匆匆骑过石板路,他们的影子偶尔会掠过苔花,仿佛忙碌人间与幽微草木在光影中完成了刹那的共舞。
前日暴雨倾盆,檐角积水成瀑。我举着伞在院中伫立,看苔花在激流里时隐时现,宛如青衣戏子甩着水袖。翌日放晴,那些翡翠色的小舟竟又泊回瓦楞之间,叶尖还托着未晞的晨露。这让我想起童年养在玻璃瓶里的水藻,总在换水时断成几截,却能在某个清晨突然抽出新芽。老宅的苔花不似春樱惹人驻足,却让每个低头扫院的人,在直起腰的瞬间,被瓦檐垂落的绿云轻轻撞入眼帘。
前日惊见明式花几缝隙里钻出星点绿意,细看原是随风而来的苔藓孢子。它们选择在紫檀木的褶皱里安家,将百年古木的沧桑化作滋养生命的温床。暮春午后,有燕子在檐角苔花间衔泥。它们乌亮的尾羽掠过苍苔时,抖落几粒去年收藏的草籽。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生命礼赞从不需要盛大舞台,就像这些苔花,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将每道裂痕都变成通向春天的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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