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晚年出现了诸多弊政,吏治败坏,贪风炽盛,冤案丛生,田赋不均,土地高度集中,百姓贫苦,民变时起。皇亲旧勋借支国库库银,致使国库亏空。众阿哥觊觎皇位,各自结党营私……大治中的康熙朝隐忧重重。

面对如此局面,康熙心力交瘁,多次清理整顿,皆因皇太子胤礽贪淫好色,不谙政务,举措失当,不了了之。康熙大失所望,一怒之下,将胤礽废黜。后不得已又立,再立后不久又废。两立两废,朝野震动。众阿哥各怀鬼胎,趁机作乱,或策划于密室,或奔走于六部九卿之中,阴谋夺嫡。

康熙在这场众阿哥的阅墙之举中,留意考察。四阿哥胤禛为人深沉莫测,极具性格魅力,人称’冷面王’。由于谋士邬思道等人的精心策划,在治理整顿、革除弊政中,措施得当,成绩突出,令人瞩目。康熙在临终前立下遗诏,传位于四阿哥胤禛,这就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雍正皇帝。>

雍正皇帝胤禛画像

康熙四十四年的盛夏炎热难当。过了六月六,一连晌晴了十几日,把个安徽省晒得天似蒸笼,地如煎饼锅。上午过了巳时,别说出门,就是歇在大树阴下,赤条条歪在大门洞里,也热得浑身流油儿。桐城县城西门外一带小溪旁,垂杨柳下,架着一个芦席棚。这里临近官道,又挨着县城。溪北棚后一色沙土地上,种着好大一片西瓜。过往行人,贩侠挑夫,还有城里出来避暑的闲汉都打了赤膊,吃瓜歇凉儿,摆龙门阵。有的躺在光石板上,头枕草帽,辫子盘了,四脚拉叉的鼾声如雷,睡得浑身是汗。

‘还是冬天好!’一个肥得像猪似的中年人,一手摇扇,一手拿着西瓜咬,说道:’冬天冷,老子穿厚点,再不然生火钻被窝!这他娘的天气儿,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恨不能把皮扒下来寻点凉快!’旁边一个瘦得一根根肋骨突起的黑汉子,头发长长的,足有两个月没剃,额头上乱蓬蓬的,哧溜哧溜啃着瓜皮,笑道:’王四爷,这话叫我听着,和放屁不差什么!像我贾贵,一生一世也不盼冬天!这天气多好,无论贵贱穷富都打赤膊,谁看得出你富我穷?要不,就你白我黑,你胖我瘦了?要是冬天,下个大雪,住到四下漏风的破茅庵子里,烂絮袍子盖了头盖不住脚,你才晓得什么叫没处躲没处藏呢!’旁边一个老汉笑道:’是嘛!富人穷人本就不是一个理儿!’

王四爷吐了口中瓜子,把厚厚的瓜皮扔掉,干笑一声道:’我算什么’富人’?不过仰着祖上的福,老爷子中了举,落个虚名罢咧!-﹣说高粱花子不识字,笨,鬼都不信,泥腿光棍,精细着呢!要说富,还是江浙那些个大盐狗,

走一趟内陆,四五千两银子的进项,一年少说五六万,那银子﹣-‘他瞪大了眼,张着瓜汁淋漓的手,’海着啦!’说到贩私盐,坐在石条上一直闷声不响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不安地动了动,摸了摸放在地上的一个粗布口袋,拉低了草帽盖了脸,靠在树上装着打盹儿。挨着他坐的也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穿着粗布对扣儿坎肩,青布裤子挽得老高。人却长得十分清秀,两道浓眉点漆似的,分得很开,隐隐透着英气。因见身边小伙子摸口袋装睡,便侧身猛地拍了一下小伙子肩头,叫道:’喂!醒醒!’

‘什么事?’小伙子吓了一跳,摘掉帽子才见是自己身边吃瓜的客人,眼中带着疑惧问道:’是你叫我么?’

‘我姓尹,叫尹祥,你呢?’穿坎肩的年轻人一笑道,’这么热的天,你坐了半晌,怎么不买块瓜吃?’小伙子大概早已渴极了,怔着看了看尹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稍一停,又摇摇头说道:’我叫张五哥,多谢尹大哥,我这就得赶路,不吃了。’尹祥一笑,拿起自己买的瓜递过一块,说道:’你也不用躲闪,没钱也不是什么丢人事,你看看这天儿,能走路么?吃我的吧!看看人家那边,吃瓜消暑,说话开心,我们闷坐着,多没意思呀!’

五哥不好意思地接过瓜,轻轻地咬了一口,感激地望了一眼这个好心的年轻人,说道:’听你一口京腔,这势派也像个斯文人,来桐城跑买卖么?’尹祥大笑道:’你瞧我哪一点像个斯文人?我倒是个斯武人呢!’五哥笑道:’你穿的虽不景气,却瞒不过我眼去,不是富贵人家,哪来这檀香木扇,手指头又细又白,一看就是个没做过粗活计的人!’

‘哦?哦……’尹祥看了看手中的扇子,这是一把泥金雕花檀香木扇,下头带着汉白玉坠儿,扇面上是董香光的真迹草书﹣﹣这就名贵得很了﹣﹣果然和自己这一身穿着,难以相配,尹祥不禁一笑,说道:’你倒细心!我家确实不算穷,不过要像方才那位王四爷那样,有二百晌地,也是没有的。和盐商就更不能比了。’张五哥一哂道:’盐商算什么?你从这桐城向北走,二百里外有个刘八女,你打听打听他有多少家私,就晓得什么叫富了!王四爷说富人遇到天热不好过,刘八女这会子屋里怕就摆着几十盆子冰块,几个丫头打着扇子呢!人比人,气死人呐!’

王四爷那边正吹嘘盐商:’……那身份气势,见了道台也不过打个千儿请安道乏,府县里头那就更不在话下,作个揖儿就大摇大摆对面坐了……’说得唾沫四溅,因听见这边五哥的话,用扇子拍着大腿说道:’什么刘八女刘九女!你见过盐号里那些爷们么?咱们桐城,钱大老爷在任时,整日陪着茂源老盐铺的魏老九吃酒,

狗颠尾巴似的,我都是亲眼见的!这不,戴名世写了一本什么黄子书,叫什么《南山集》,里头骂了当今万岁,连累了桐城方苞方老爷。方老爷被抄了家,一绳子索到北京。钱大老爷因境内出了忤逆案,被摘了印。新任的施世纶施大令,今个下车,头一道令,先请魏老九和阖城盐商到五福楼吃酒!听说北京来了两个阿哥千岁爷,把府里、道里和省里的大盐卤子也都请来吃酒说话!啧啧……那是什么光景?’

他仗着是桐城人,又是殷实人家,官面儿上趟得开,说话十分气粗,尹祥不禁听得噗嗤一笑。

原来这’尹祥’就是两个’千岁爷’里的一个。他本名爱新觉罗胤祥,是当今天子康熙膝下第十三子,新封贝子,奉旨陪着四阿哥胤禛来安徽视察黄河汛防的。天潢贵胄,正正经经一个金枝玉叶!听见说施世纶也请盐商,正要发话,却见远处几个衙役走来。后头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实地纱月白长袍,却坐着一乘二人抬凉轿,径直向瓜棚过来。

‘魏九爷!’王四爷忙披起褂子,一脸谀笑站起身来,炫耀地看了一眼瓜棚里的众人,说道:’大热的天,您怎么也来了?要吃瓜,打发几个小厮来我这地里尽管搬就是了……方才我们都还在夸您老人家财雄一方,为人厚道呢!’

胤祥此刻才知’魏九爷’原来就是’魏老九’。他屏住气,跷起二郎腿,仔细打量这个盐商,只见魏老九’嗯’了一声,并不和王四爷搭讪,阴沉着脸用目光搜索半日,踱到胤祥跟前,指着张五哥道:’这是私盐贩子,你们把他拿下!’几个衙役答应一声,扑向正在发呆的张五哥,架着胳膊,兜屁股又踢了一脚。那张五哥身上有功夫,居然丝毫不动!一个衙役将那口袋一踢,沉甸甸的,便提了起来,龇牙咧嘴笑道:’还是九爷眼里有水!倒真他娘的是个贩私盐的!’说罢将张五哥往后一搡,’走!你愣什么?屎壳郎钻到夜壶里,假充黑老包过阴么?’一个衙役过来,把布袋向张五哥脖子上一架,笑道:’大热天儿,叫爷们替你背私盐?我瞧着你像是练过把式的,还是你自个辛苦辛苦吧!’说罢推着张五哥便走,周围的人早看呆了。

‘慢!’胤祥突然一摆手,将扇子掖进腰里站起身来,指着布袋说道:’这盐有一半是我的,你们不能都拿走!’

‘哟嗬!’衙役们不禁相视一笑,’还挺仗义的啊!那你也随着走一遭!’人们夹七夹八,这个说:’这小子顶多有五成!’那个说:’五成也抬举了他。我瞧着呀,是个二百五!’说着一阵哄笑,押着胤祥和五哥顶着烈日进了城。

县衙门就在西关大街城隍庙隔壁。

衙门口墙上的堂鼓已有好长时间没人敲了,落了老厚的一层灰。前任钱县令因是摘印去职,所以官靴盒子空空地挂在一边。胤祥跟着衙役们进了二门,见衙门院里大槐树下已经有了两个人,和五哥一样都是身边放着一个口袋,看样子和张五哥是一道儿的,三人点头会意。那两个人便问:’五哥,这是谁?怎么也来了?’五哥看了看胤祥,便埋怨道:’干你什么事?何苦来,搅到里头受罪。’

‘周瑜打黄盖,打的愿打,挨的愿挨么!’胤祥一笑,打量着空荡荡的大堂,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就喜爱凑份子,图个热闹!’正说话间,侧门一响,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干瘦干瘦的,身着五蟒四爪袍子,缀了鹳鹕补子,一顶簇新的素金顶大帽子后垂着长长的发辫,一步一步地踱出来向堂上走去。跟班衙役忙高叫一声:’施老爷升堂了!’

堂鼓咚咚咚响了三声,八个衙役手执水火棍’噢﹣-‘地答应一声走了进去,雁字形排开。一切又归寂然,只听树上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得烦人。刑房师爷因见施世纶升了堂,便向魏老九小声说了句:’我上去看看。九爷,这个施老爷风骨很硬,你小心着点。’因离得很近,胤祥见师爷至案边拱手一揖,凑到施世纶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施世纶眼睛近视得很厉害,一手拿着个镜片,一手拿着一张纸,贴着脸看了半晌,方点点头说了句什么。师爷依旧退下来,到魏老九跟前道:’老爷请你呢!’

‘我这就上去。’魏老九扫了胤祥、张五哥等人一眼,干咳一声便跟着师爷上了堂。站在案桌前向施世纶躬身一揖,说道:’老公祖,晚眷生魏仁拜见了!’施世纶’唔’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拿起桌上镜片照了一下,问道:’你是陕西人?哪一府的?听口音不像陕西人呀!’

胤祥在旁看着,不由暗自冷笑。久闻施世纶是清官,看来也未必。他原是府尹,如今贬职为县令,下边谀称’老公祖’,他居然泰然受之。侧耳听时,魏老九赔笑答道:’我是内黄人。’

‘内黄人,’施世纶侧着头想了想,说道,’我在内黄没有亲戚啊!这’晚眷生’三个字……是从何而来呀?’

胤祥这才晓得施世纶皮里阳秋,耍弄魏老九开心,不禁咧嘴一笑。旁边衙役低喝一声:’你老实点!’再看堂上魏老九,已羞得脸像红布一样,揩着汗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

‘这也罢了。’施世纶冷笑一声,说道,’我为一方父母,你不过是个盐商,就算你是贩官盐的,怎么见了我,你只轻飘飘地打个躬儿,这又是什么规矩,什么道理?’

十三阿哥胤祥剧照

县老爷一下子拉长了脸,堂上堂下衙役、犯人,俱都愕然失色。怎么这个老爷不问被告,只把个原告魏老九揉搓个没完?

‘安?’

施世纶威严地一仰身子,摇着芭蕉扇又哼了一声。他那清瘦的脸上挂了霜似的,语气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压力,压得众人都透不过气来。

‘回老公祖’

‘我不要你叫老公祖,拍这虚马屁!’施世纶赫然震怒,’你好好回话!’

‘回老父台……’魏老九干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历来规矩就是这个样儿的!我在延庆府﹣-‘

‘这里是桐城县,不是延庆府!’施世纶阴森森的声音使人们都打了个寒颤,’他们受了你的贿,自然待你如座上客。我买盐吃菜,素食恬淡。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我抗礼?-﹣来啊!’

衙役们早已看得瞠目结舌,好半日才回过神来,参差不齐地答应一声:

‘在!’

‘拖下去!’施世纶脸上毫无表情,淡淡说道,’抽二十鞭子!’

‘喳!’

衙役们要笑又不敢笑,答应着起身,至魏老九跟前。魏老九盘踞桐城已久,炙手可热,瞪了众人一眼,衙役们竟各自都扎着架子,没敢下手。

‘怎么?’施世纶大怒,瞪着眼喝道,’为什么不拿下?’魏老九格格一笑,摆手说道:’老父台,别生气么!您不是昨儿才接任么?也得等我们消停一下,道里府里县里都有前例,一个子儿也少不了您的!何苦这么不给面子?’刚刚落了话音,只听’啪’的一声惊堂木响,施世纶拍案而起:’你这刁棍,放肆!’接着一根火签儿’啪’地惯了下来,’拖出去,抽四十鞭子!’

衙役们不再犹豫了,一拥而上,架起魏老九一溜小跑出了大堂,按在大槐树下,扒了裤子,在白得发面馒头似的屁股上,雨点般的鞭子抽得噼噼啪啪风响。一道道鞭痕立刻渗出殷红的血来。魏老九大约自出娘胎没吃过这种苦头,嘴咧得瓢似地嚎叫:’大令啊……邑尊老父台!……哎哟,轻点……实在受不了……我的好令尹,好大尹,好明府……饶了吧……’胤祥在旁听得’噗嗤’一笑:亏了这畜生,急切之间竟能把知县的尊称叫了个遍!

‘住了吧!’施世纶也听得好笑,摆了摆手说道,’这还像是有点规矩。’遂命人拖上堂,偏着脸问道:’外头树底下那几个,就是你告的私盐贩子吗?’魏老九回头看了看树下的四个人。

魏仁已被打得魂不附体,一脸的苦相,忙叩头道:’共是六……七个,都是贩私盐的。’施世纶笑问道:’你怎么晓得他们贩私盐?’

魏老九道:’小人在南街开着一家干店。这几个贩子隔半月光景都要住店。因此认得,只叫不出名字来。每次每人贩盐都在五十斤上下。’说罢指着五哥道,’他是个头儿!’施世纶听了略一沉吟,便向张五哥问道:’你们到底是六个人,还是七个人?’

‘回老爷话!’张五哥觉得,第一件事是应该把胤祥撕掳开,遂磕头道:’我们贩私盐是实。只不过那个叫尹祥的,不是我们一伙,也不是贩私盐的。他是买主,衙里爷们误捉了来。大老爷青天明镜,我们甘愿受罚,请老爷开释尹祥……’施世纶听了,不禁笑道:’你倒仗义!’遂命胤祥站到一旁,又传了另两个人上来,问道:’这个张五哥说的可是实话?’两个人忙答道:’我们共是六个人,这位大哥从没见过面。’

施世纶身子向前俯视一下,拿起镜片又看了看,问道:’既是六个,那三个人呢?’

‘今日晌午魏仁带着衙役到店里拿人,当时只有五个人在,大家夺路逃了。’五哥答道,’因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我怕他回来跑不脱,特在西门外等着,不想就被拿了……’

施世纶一笑,问三个人道:’你们三个人腿有毛病么?’一句话问得众人都是一怔,审案子问这个做什么?略一迟疑,忙叩头答道:’没有毛病。’

‘能跑么?’

‘……能跑!’

施世纶摇着扇子说道:’既然被捉,那就是不能跑!要真的能跑,你们就背着盐试试,我看看能跑不能!’

三个人被问得懵头懵脑对望一眼,稀里糊涂磕了个头,起来到堂角各背起一袋盐来,跑了几步。到堂口,却又迟疑地站住了脚,回头望着这个古怪的县太

爷。

‘跑呀,跑呀!’施世纶挥着扇子道,’别停呀,快跑!’

这下子再明白不过,施世纶是要巧放人,三个人感激地看了看施世纶,再不迟疑,背着盐袋子拥出仪门,一溜烟儿跑得无影无踪。胤祥看得开心,点头一笑正要走,却见魏老九脸紫涨得猪肝似的,向施世纶勉强叩了个头,咬着牙笑道:’施老爷,今儿您断案,小人大开眼界!回去禀明我们任三公子,必定给老爷在上头说说好话!老爷您加官进爵,有日子呢!’

‘你说的是任伯安在桐城那个侄儿?’施世纶格格冷笑道,’多承关照了!只怕这里不是北京,任伯安的手没那么长!桐城贩私盐的是有,不过不是像张五哥这样背几十斤盐换几升救命粮的。我自有我的道理!’说罢轻咳一声,道:’退堂!’一拂袖,便径自去了。

衙役们哄笑着散了开去。见魏老九吸溜着嘴儿一瘸一拐地下来,胤祥上前拍拍他肩头,嬉笑道:’老魏,你这一状告得没彩头!赔了夫人又折兵!’魏老九恶狠狠地瞪了胤祥一眼,狞笑道:’还不一定谁没彩头呢!周太尊现今就在桐城抄查方苞家,今晚他姓施的就要见着颜色了!’

胤祥没再理会他,径自回驿馆去了。其时已是酉末时分,炎炎红日西坠,翩翩倦鸟归林;只是潺暑难当。因见四阿哥胤禧不在,便问驿丞:’四爷呢?一大早出去,这早晚还没回来?’

‘回十三爷话!’驿丞忙不迭命人备汤盆,打热水,赔着笑打千儿道:’四爷午间回来过,发了脾气,把何藩台骂了个狗血淋头。因曹毓文河帅来拜,这驿里太热。四爷说索性到河工大堤上看看,顺便听曹河帅回事儿。今晚还要听何藩台说河工银子的事,何藩台已经在东厢房恭候着了……四爷临走时说了,十三爷回来,别再出去。天气太热,热出毛病儿,回去跟皇上没法交待。您先洗洗,四爷还给您留着冰镇西瓜哩……’

‘你去吧!我用不着你来奉承!’胤祥笑道,’叫人一会儿把瓜拿来,我得略歇歇。四哥回来,你叫我一声,我有事跟他商量!’

胤祥吃了两块冰镇西瓜,便在凉榻上躺了一会。正昏昏欲睡,忽然,迷迷糊糊听见院里有人说话。接着,帘子一响,胤祥便坐起身,揉揉眼问道:’是四爷回来了么?-﹣哦!是四哥呀!我还说等你回来叫他们喊我呢,你才从河上回来么?’说着把西瓜盘子一推。

‘我不吃。’四阿哥胤禛一边说一边在对面坐了,看着胤祥身着粗布短衣,笑道,’人夏以来没有这么热过,你是皇子,又不理民政,何苦找这个罪受?’说罢倒了两杯凉茶,递给胤祥一杯,自用碗盖拨了拨上头的浮叶,慢慢地啜饮了一□。

胤禛二十七八岁,留着两绺八字须,衣着十分整洁,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配着银盘似白皙的面孔,看去给人一种沉稳持重的感觉。胤祥比他小九岁,因自幼失恃,全凭着这个四哥照拂。在胤禛面前,胤祥多少还有些孩子气。因见胤禛大热天儿还穿着四团龙褂,戴着东珠帽,胤祥不禁一笑,说道:’我就从没见过四哥打过赤膊,你脱脱怕什么,又不是娘们儿!’

‘谢嬷嬷也这么说,可我习惯了,自个儿在屋里打赤膊,也觉得不自在。这都是顾八代老师自幼调教的,我也没法子。’胤禛说着便起身,笑道,’我看你未必有什么要紧事。我还要见何亦非。’胤祥笑道:’要紧事是没有的,今儿见了个可笑的事儿想说给四哥开开心,等你问过河工的事再说吧。’

胤禛笑着点点头回了上房。不一时胤祥便听传唤’贝勒爷请何亦非藩台过去说话’,隔门瞧见一个从二品官员双手捧着手本走进了上房。

四阿哥胤禛剧照

胤祥掇了一把竹躺椅到天井院,在堂房西门口躺下,摇着个芭蕉扇,光着个脚丫子在院里乘凉,驿丞早命人端了茶几,又放了一碟子冰块叫他用。

上房里回事回得很杂。何藩台管着通省民财两政,光就河工漕运用多少民工、花多少银子、做何开销,说了足有一顿饭光景。胤禛只是听,偶尔起身踱两步,一声不吭。胤祥正听得没兴头,却听胤禛冷丁问道:’就这些?你琢磨半天,就用这些空话搪塞我么?’何藩台道:’四爷明鉴,这段河工单凭一省之力,断不能修复!收了今年通省火耗,下头已经叫苦连天,一下子再拿一百万,实在办不下来。四爷您就管着户部,从户部拔根汗毛,就可调来个七八十万。’

‘你死了这条心吧!’胤禛冷笑道,’我叫你找盐商,你倒叫我找户部,你要的那把戏能瞒得过我?-﹣还不是想从盐商那里再把火耗扣回来?最后还是坑朝廷!我和十三爷已经来半个月了,对你们的家底,我很清楚,你何亦非瞒我们不过!纵然短缺一点,尽管向这些盐商们去要!叫他们出点血,我看是天公地道的!’

何亦非赔笑道:’四爷的令旨学生哪敢不遵呢?这不,挤脓包似的,一百名盐商,才捐了三万!’胤禛气呼呼地把那张捐银帖子一摔,扔在地下,一声不吭地皱着眉头想心事。

‘四爷别生气!’何亦非见他脸色不善,忙解劝道,’他们历来就是这个样儿,对四爷还算有面子的呢!指望盐商,那是从铁公鸡身上拔毛!今儿文凤鸣知府还说了一桩公案。施世纶来桐城接印,头天传叫二十几个盐商,叫他们兑银子修书院,结果只捐了一百四十几两银子。这施世纶也怪,今儿拿了几个贩私盐的,问也不问当堂就放了。任明玉等十五家盐商,到文知府那里告状。盐商们在省里、北京,都有根子,惹不起啊!’胤祥听了不禁一怔,却听胤禛说道:’这些盐商这么不识抬举,好!你从藩司衙门出牌子,堵截漕运。过路要路钱,过桥要桥钱!非叫这些王八蛋把一百四十万银子凑出来不可!下余的你写个折子,我向皇上禀奏!’

‘这……’

康熙大帝第四部(1)

‘这有什么为难的?’胤禛哂道,’黄河一决溃,桥也没了,路也没了,漕运也断了。他们怎么去运盐!’

何亦非忙道:’不是藩里为难,怕要惹乱子的。求四爷……赐个字儿,给奴才壮壮胆儿……”成!’胤禛说着,毫不犹豫写了几行字递给何亦非,’你听着,这事我做主了。我可不是眼里揉沙的人!今年秋汛再决口,你也不用请旨,学学前头治河总督于成龙,自己戴上枷到北京来见我。听见了么?’

‘喳!’何亦非忙叩头道,’记住了!’

‘下去办差吧!’

胤祥眼见何亦非躬身却步出来,站在檐下揩汗,便坐直了身子,用芭蕉扇招呼着,叫道:’老何,你过来!’

‘十三爷啊!’何亦非已经几次见过胤祥,知道来安徽的这两个皇子虽然性格不同,却都十分得康熙皇上的钟爱,急忙过来向胤样打千儿问安,笑道:’十三爷,您纳凉啊?这地方不比北京,夏天赛火笼似的,我才从陕西调来……’胤祥一摆扇子笑道:’拉倒吧!我又没叫你来给我扇风取凉!我问你,施世纶的事你们怎么处置?’何亦非没想到胤祥会问这桩小事,因不摸头脑、便笑道:’怎么、十三爷倒关心起盐政了?施世纶放了几个私盐贩子,又被任家拿住了,送到文风鸣那里,我还没问,问过了再发落。’

胤祥不禁吃了一惊,显然,他没想到这干子盐商在地方上有这么大的势力,官府断过的案,居然还敢私自拿人,到上头告刁状!想了想,冷笑一声道:’老何,你回去就告诉那个姓文的!-﹣叫他放人!施世纶断过的案,叫他不要管。施世纶是你十三爷门下的人,也是四爷的学生!你掂量掂量,嗯?’

‘施世纶是出了名儿的清官,我压根没打算难为他。’何亦非赔笑道,’十三爷没听方才四爷说,河工银子还没着落呢!这些银子得从这些盐狗们腰包里掏,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说着,因见胤禛踱出来,便又道,’您说是不,四爷?’

胤禛原听胤祥说施世纶是他的’门下’,又是自己的’学生’,觉得好笑、踱出来听热闹。因见何亦非问自己,便冷冷道:’我看你昏聩,十三爷也是钦差!连这点子事都做不了主?’

‘你听着,老何。’胤祥却不似胤禛那样严肃、用扇子拍着大腿,嬉笑道:’施世纶既是清官,又是我门下,他放了人,你再捉起来,不是扫我的脸么?那几个人,你一个也不能押。盐狗子要是捣乱,不肯出银子,那你的水火棍子是做什么用的?你回去,把你这身狗皮剥了,洗洗澡,醒醒神儿,照我吩咐的去办。盐商们不依,就往北京四牌楼找四爷,找我也成!你滚吧!’何亦非听了再不敢驳回,连声诺诺,答应着退了出去。

胤禛这才笑问:’施世纶是靖海侯施琅的儿子,你从哪弄来这个门下?再说,为何好端端地又把我拉扯进去,硬要我收这个学生?’胤祥蹬着靴子站了起来,嬉皮着脸儿笑道:’收这个学生管保四哥不后悔。四哥你有煞气,说是我自个儿的门下,怕他们下头轻慢,才攀上你这棵大树。’

遂把今日在桐城县衡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怪不得你叫住何亦非唠叨了这么一通!’胤禛开心大笑,说道,’施世纶可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了!当日施琅征台湾,连大学士李光地的账都不买,还差点杀了福建将军赖塔,养出儿子来又是这么个怪脾性!’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是啊!盐政之弊并不在于这些肩挑背负的小贩子,盐道、盐商才是盐政的蠹虫。豺狼当道,安问狐狸?’他说着,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没再言声。胤禛这人就这么个脾性,说他是个冷人儿,有时说起话谈笑风生,伶牙俐齿滔滔不绝;说他开朗爽快,有时一整天端然默坐一语不发。因此朝中文武大员既不敢得罪这个皇太子的心腹兄弟,也不敢轻易讨好儿,竟是敬鬼神而远之。

出了半日神,胤祥才又问道:’四哥,你今儿一天都在河工上么?’胤禛向胤祥刚才躺的椅子上端然坐了,慢慢摇了摇扇子,说道:’下午查河工,上午去方苞家看了看。方苞是海内知名的学者,跟着戴名世吃这么大的亏,实在可惜得很。好在奉旨来拿人的年羹尧,倒真是我门下的奴才。我见他命文凤鸣把方家老小一百多口都圈在四间房子里,被热死了好几个。佛以慈悲为怀,这太过分了。我训了年羹尧几句,除了正犯方苞,眷属一个不许伤害!’胤祥知道胤禛皈依释教,不禁一笑,问道:’方苞犯了什么罪?’

胤禛看了胤祥一眼,冷冷说道:’戴名世所著的《南山集》中有诋毁大清、怀念前明的妄语,《咏黑牡丹》中居然敢狂妄地嘲讽我朝:’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前阅邸报,此人已在北京西市正法了。方苞给他这本书写了一篇序。看来,这个写序的方苞也是水多面少﹣﹣难活啊!’胤禛停了一会儿又缓慢说道,’这个案子戏中有戏啊!方苞只能算有一些牵连,无大罪。其实是因他上帖子给藩台衙门,整倒了前任钱县令,得罪了这里的盐枭,这一下子被捅到老八那儿,才出了大事。这个地方不能久留,我们这几天把事情料理一下,得赶紧回京!”老八’指的是皇八子胤禩,在康熙的二十四个儿子里头,只有这个’八爷’最得人望,学问品貌不必说,是头一等的,那一份风流儒雅,宽厚仁爱,稳沉大度,朝里朝外连属国外臣,无人不景仰折服。太子胤礽为人仁懦疲软,康熙已经几次透出对他的不满。若真的因这事折腾垮台了,不但四阿哥胤禛,连三阿哥胤祉、十三阿哥胤祥这几个被称为’太子党’的人也必定踩在这位’八爷’的脚下,这辈子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胤祥一向泼辣胆大,豪爽不羁,听了胤禛这番话,也禁不住脸色苍白。

‘你也不用犯愁。’胤禛一笑说道,’车到山边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是咱们这个太子爷,也太不争气,他要真的是一味柔弱,也还是可医之病。

太子胤礽剧照

偏有时还躁急得不循规矩!比如上回,皇上为他调度军粮太慢,说了他几句,他就拿着平郡王纳尔苏出气,堂堂王爷,吃了他十鞭子,弄得皇上心里更不高兴。唉……’他吁了一口气,不胜感慨地说,’不想这些事了。反正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一切回京再说吧。’

过了几天,胤禛和胤祥就起身北行。因要趁凉赶路,两个人都不想招摇,便各自骑了一匹马,扮成进京应试举子的模样,身边只带了四贝勒府的管家高福儿,其余的人带着车马仪仗,遥随于后。行至第三日傍晚,远远看见一座庄子乌沉沉地横着。高福儿在马上用手指道:’前头就是江夏镇!’

胤祥原想着江夏是个大镇,必定人烟辐转、店肆商埠俱全的。不想到了一看,却满不是那回事。好大一片的镇子,青堂瓦舍间绿树婆娑,蔚蔚茵茵十分壮观。高福儿进镇转了半日,出来拍手叹道:’二位爷!当初小人在这里跑过单帮,想不到十几年工夫,这镇子就变得认不得了。如今竟没有一家店铺,都成了刘八女家的住宅!连个住处也寻不来!请二位爷示下,咱们是不是到东边十里庙去歇息?’

‘刘八女!’胤祥陡地想起在桐城瓜棚底下张五哥说的,不禁一怔。他竟有这么大的家产,占了这么大个镇子做宅院!光是迁走原来的店铺,这得多少银子?见胤稹沉吟不语,胤祥便道:’四哥,既是殷实人家,必定乐善好施。我看咱们今晚就求借一宿也不打紧!’胤禛在马上颠了一日,早觉浑身困乏,也不想再跑,便吩咐高福儿道:’咱们这一大群人求宿岂不招人厌烦。你到后头,寻着咱们的人,你就随他们一道儿去十里庙打尖。我和你十三爷进镇子投宿,明天你来接,别的人在李家寨会齐一块走。我是骑不得马了,你叫他们买一乘竹椅凉轿。我到李家寨换乘凉轿。就这样,你去吧!’

高福儿听了,觉得有点不妥。但他知道胤禛从来说一不二,从没人敢驳回,便应了一声自去了。

兄弟二人下马过了寨河,进庄看时,果然里头还留有镇子的痕迹。只是西边打了围墙,以原来的大街为界,东边一带的民房拆了一半,其余的像是新盖的库房,一排一排煞是齐整,’街上’不远一处点着’气死风’灯,上更的仆人有几十号,有的守库,有的看门,十分整肃井然。胤祥不禁叹道:’四哥,你在通州的庄院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势派吧?’正说着,前边过来三个庄丁,打头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问道:’两位是从哪里来的?这早晚来刘宅有什么事?’胤祥笑道:’我们是进京的举子,误了宿头,想借宿一夜,明早就赶路。’

‘这里头都是刘八爷的宅子,没有店铺。’那长随不软不硬地说道,’向东十五里,有个十里庙,你们投那里去。’胤祥笑道:’行个方便嘛。你要做不了主,带我们去见你们刘八爷。怎么样?房钱、饭钱我们一文不欠!’

‘他们想见八爷!’那长随不禁一笑,回头对那两个人道。那两个人也是一笑。一个说道:’我们和八爷还隔着五六层呢!我们只能向八爷的管家的奴才的奴才回话。你当见八爷就那么容易!’

胤禛不禁看了胤祥一眼,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这家财主有这么大的派头。正没奈何处,一个年长一点的长随对打头的笑道:’眼见这两位都是读书人,又不是贼,何必那么认真呢?’打头的说道:’要说空房子有的是,两院再住一百人也住下了。只是你没听吴头儿说,八爷今晚有贵客。任老太爷在江南采办的教坊女子也住在西院,怎么好留男客?’他沉吟着,看了看天已黑定了,觉得这时候硬把投宿的人赶到荒郊野外有点过分,便道:’这样吧,老王头,你带着他两个,穿过西院,到北边张家老坟旁的院子里去住﹣﹣你们两个要是不怕鬼,就住在那里﹣﹣张家老坟往北,又临官道,明天就从那边上路,也方便些。’

‘我们怕什么鬼!’胤祥不禁呵呵一笑,’要是男鬼,捉了来让他给我们扇扇取凉儿;要是女鬼嘛……我们客中寂寞,正好陪着玩玩儿!’打头的笑道:’那好,菩萨保佑今晚去两个女鬼缠你们﹣﹣老王头,你带他们去吧!’说罢,笑着带人巡逻去了。

胤祥跟在老王头身后走着,经过一个院落又一个院落,有的灯火通明,有的漆黑一团,隐隐约约还有几座昔日的酒楼、茶店、药铺,依稀能见到昔日江夏镇的繁华。胤祥不禁问道:’你家主子叫什么名字,就这么有钱?买下这个镇子和买下一座城池差不多!’

‘我们家主是京里头任伯安老爷的亲家,叫刘八女。’老王头喟然说道,’这钱都是姑太太过门时下的聘礼,总计有二百万两银子!我,原来是这里的庄户人家,没法子,地卖给了人家,人只好给人家当奴才。’胤祥笑道:’你们家主倒也有趣,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好名字,好端端一个男人,偏叫刘八女!’老王头道:’家主祖上是开洋货店的,也做绸缎、瓷器生意,捐了一个道台,做过一任实缺知府。他前头七个都是姐姐,就他一根独苗儿,怕保不住,就起了这么个怪名字。’

胤禛走在前边一边听一边想,问道:’方才你们打头的说任老爷,是什么人?他采办这么多乐坊女子,干什么?家父就在北京做买卖,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个任老爷呢!’老王头惊讶道:’任老爷在北京蛮吃得开,兜得转呀,

二位只要留心,准能打听到。听说采办乐坊女子是送给九阿哥的。上回工部尚书金大老爷,还有什么三阿哥府的孟光祖,都是拿着任老爷的信,在这里住过。那时候这镇子还没废,那个排场,气势……啧啧……’他只是咂嘴儿,却形容不出来。

其实胤禛心中很清楚,九阿哥胤禟是八阿哥最贴心的,工部尚书金成玉是大阿哥的人,孟光祖是三阿哥胤祉的门客。只是这几股子人冰炭不同炉,怎么会都和任伯安勾联在一起?正想得没头绪,听老王头道:’到西院,这里住着任老爷采办的乐坊女子,咱们别说话,悄悄儿过去,就是张家老坟。’

三个人牵着两匹马进了西院,果见房房都是烛光闪烁,院中却闻无人声。偶尔能听到房中洗涮声,并没有人说话。穿过东夹道,再从北小门出去就是张家坟院了,老王头吁了一口气,笑道:’总算到了!’

一语未终,便听夹道东屋门’咣’的一响,豁然洞开,接着一盆子洗澡水’哗’地猛泼过来,胤祥惊得向后一跳,猝不及防间哪里闪得开?从头到脚淋得落汤鸡似的。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姓胡的!你忒欺侮人!一路上三番五次来缠!我们乐籍有乐籍的规矩,卖唱不卖身,这是有言在先的!一个女人洗澡,你左一趟右一趟在这转悠个啥?’说着,从东屋门跳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散着湿淋淋的头发,穿一件撒花长裤,上穿月白坎儿,瓜子脸上略有几粒雀斑,清秀的眉目间带着怒气,配着雪白的膀子,煞是鲜灵。女子来到胤祥面前,正要再骂,才看见是弄错了人,一时怔住,竟没说出话来。

胤祥被兜头浇了一盆子洗澡水,心中十分恼火,待及听了这女孩子的话,方知是另有缘故,误打误撞让自己碰上了。见这女子提着盆子,讪讪地低着头,脸红到脖子根儿,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便道:’这是怎么说?亏得是夏天,要是十冬腊月,你给我来这么一下子,不就要了我的小命儿?’那女子见他取笑,越发不好意思,蹲着身子福了福,讷讷道:’我实在不是有心,这……这怎么办呢?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吧?’

‘不敢!’胤祥噗嗤一笑,’这么热的天,你穿得跑解马似的,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我打你身上哪个地方呢?’女孩子听着这话带着邪味儿,但又确是自己冒失做错了事,低垂着头,半晌才道:’那你看该怎么办﹣﹣要不我赔你一件衣裳?’胤祥正要说话,听门外胤禛喊道:’哪来这么多啰嗦?衣服湿了换一身就是了,只管唠叨什么?’

‘我就来!’胤祥做了个怪脸,答应一声,对那女子挤挤眼儿,嘻嘻笑道:’我也不打你骂你,赔衣裳也不必,你这么可人意儿,我想讨了你做老婆,可行?’说罢一径去了。那女孩子啐了一口,说道:’你也不是个正经人!’砰地一声关了门。

胤祥来到北院,果见黑森森一片柏林旁有六七间房,周围都是合抱粗的青枫白杨,这两样东西俗称’鬼拍手’,微风过来,’哗啦啦’一片山响。老王头已经把胤禛安置好了。见胤祥进来,胤稹说道:’你带钱没有?这位老人家家境贫寒得很,又这么热肠,拿点出来给他!’胤祥摸了摸自己的马褡子,

里头有两个元宝,还有一包金瓜子,是和五阿哥吃酒猜枚赢的,-﹣俱都不是世面上通用之物。思忖了一下,取出四五枚金瓜子道:’元宝太大,你拿了怕出事儿。这个给您﹣﹣拿去换了慢慢度穷吧!’

‘这使不得!’老王头从来没见过这物件,连连摇手道,’别折了我的阳寿!就我这个模样儿,到哪里去换钱,还不叫人当贼办了!’胤祥见他如此老实,抓起他的手塞了过去,笑道:’你大约想着我是黑道儿上的绿林好汉吧?拿住,明天一早送点干粮给我们,天不明我们就要走的!这算是给你的饭钱。真出了事,就说是北京十三爷府里的人给的。没有失主,他们就敢治你的罪?’老王头千恩万谢地接了。出去一会儿,又给他们带来几张煎饼、一大块老咸菜,说:’不怕二位爷笑话,我在这只是个下三等奴才,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就这点东西,厨房里还不肯给,我说,’谁能背着房子走路?得方便时且方便嘛!他们吃了,还不是拉到八爷地里?’这才取了点来,不是待客的礼数。’

胤祥听了不禁大笑,说道:’看你不出,老实巴交地还会捣鬼取笑儿,怎么见得吃了这几张煎饼,就还得拉到你们刘八女的地里?’老王头听了只一笑,说道:’那龛顶上还有一包蜡,你们要害怕,就点着灯睡﹣﹣我得赶紧去巡夜。’说罢一径去了。胤祥自去外头塘边擦洗,换了一身干衣服,进来,见胤禧双手合十,垂脸默坐,已经入定。他们自幼相处,知道这是胤稹每日必做的功课,只一笑,便仰身在草席上睡下。

胤祥在康熙皇帝的二十多个儿子中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俗话说,没娘的孩子最可怜,胤祥比之死了娘的七阿哥胤祐、十八阿哥胤祈还差着老大的一截。按清代祖制,皇子无论嫡出庶出,一坠地就有八个保姆、八个乳母、针线六人、浆洗六人、灯火六人、锅灶六人,共是四十人服侍。其余皇子无论大小都配备得齐齐整整,惟独他只有十七八个。皇子六岁入学堂,别人每天有八两学费,他却只有五两。那些个学堂总办教习,在其余阿哥跟前形同奴婢,呼往喝来,从不敢违拗,却都敢在胤祥身上使威风。有一次十阿哥在学堂听课玩飞盘子砸了他,柯总办反而罚他站日头地,种种欺侮不胜枚举。他起初也是不明白,一般儿都是帝室龙种,为什么自个当受气包儿?到康熙三十二年七岁上撤销皇子学堂,都随太子进毓庆宫读书,境遇才略好些。太子和胤禛都很喜爱这个活泼聪敏,又带着点野性的幼弟,胤禛更是爱护备至。胤祥曾悄悄询问,为什么九哥十哥都骂他是’野种’?胤禛慢慢解说了,胤祥才明白,自己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是蒙古土谢图汗的独生女儿。土谢图部落遭战乱,母亲流落中原,与一个叫陈潢的汉人书生曾有过一段缠绵恩爱。后来婚姻不遂,选入宫中成为贵妃,那书生痪死狱中。

母亲看破红尘,竟遁入空门。胤祥生性要强,自图奋发,弃文学武,读兵书练武功,想着有朝一日能像圣文神武的父皇一样在人世立一番赫赫功业,好堵一堵那起子作践自己的阿哥的嘴。

今夜,一向倒头便能人梦的胤祥却睡不着了。外边不知几时起了风,黑魃魃的柏林微啸着,房边的枫杨活似暗夜中一群人在欢笑鼓掌。他一时想到太子胤初,虽然待自己宽厚,却并不交心,八阿哥胤禩待人亲切,言笑中总带一丝冷意,九哥胤禟十哥胤䄉,一个阴沉沉,一个粗鄙不堪,虽然如今不敢明着欺侮自己,但他明白,如果没有这个闭目坐禅、严峻难犯的四哥护着,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但他不能明白,和四哥一母同胞的十四弟胤禵,一般儿儒雅风流,爽朗豁达,为什么见了自己就板起脸来?忽地又想到方才那个女孩子,更觉思绪纷乱,双眸炯炯竟连一点睡意也没有了。遂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抱膝,舒了一口气道:’四哥,夜深了,明早还要赶道儿呢!你这份虔诚,佛祖早就心领神受了,何必一定要坐半个时辰呢?’

‘习惯自然了。’胤禛徐徐开目道,’你瞧着我是坐禅,其实不知怎的,总意马心猿难以入定。在芜湖看邸报,皇上已经命马齐入上书房,要清理户部亏空。我看这差事没准就落到我头上。这么大的事,人连着人,网结着网,牵一发动全局,我实是心里没个底啊!’

胤祥不禁一笑,说道:’原来你在忧国忧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要官员们借国库的钱还了,户部亏空不就填起来了?’胤禛听了默然良久,说道:’谈何容易呀!你不在事中不知其难!’胤祥说道:’车到山前自有路﹣﹣你还拿这话开导我呢!没听人家说: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胤禛刚要答话,便听南边角门里头’嘎吱’一声脆响,仿佛是一根木头折断了似的。半夜三更,两人听了毛骨悚然。稍一停便听西院里一个男人粗喉咙大嗓子吼道:

‘出她来!贱妮子,给脸不要脸!在我跟前装正经,却和那个小白脸眉来眼去调情儿。’

兄弟二人听了不觉一怔,胤祥也不言声,’噌’地跳起身来,到马褡子里摸了一把,才知道并没有带刀,胤禛忙喝道:’老十三,不许惹祸!’胤祥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只胤祺说话从不违拗,煞白着脸坐在胤禛对面。又听院里一阵折腾,那男人嘿嘿笑道:’这石条子上倒凉快,就坐这儿!阿兰,刚才有人说你嚷着’卖唱不卖身’,我老胡当时正陪着任爷,没功夫过来料理你。既如此,好得很,你就唱个曲儿,给你胡老爹醒醒酒儿!’胤祥看看胤禛,想说话,只见胤禛端然趺坐,脸上毫无表情,便又咽了回去。院里的阿兰哽咽着唱了起来,

正是方才泼水那女子的声音: 问人间,何事最伤情?风雨抛故园,天涯任飘零。千里万里迢迢,水长山亦高,无处觅,桃源胜境。更何堪无情生离,把老亲幼弟,都付于皇天苍穹……

胤祥听着词意凄苦,不觉痴了。没想到这么一个泼辣女子,竟唱出如此凄苦的调子。正俯仰叹息间,却听老胡醉醺醺地叫道:’不好不好!哭丧似的,你将来进北京,在九爷府要唱这个调儿,不扒了你的皮!重来!唱一个,嗯……十八摸吧!’

‘十八摸’是《李天保吊孝》里的一段,词句极是淫秽不堪。胤祥听这姓胡的如此做派,早已气得浑身打颤。但胤禛不发话,他始终不敢有所动作。半晌,听得西院中响起皮鞭声,胤禛起身,叹道:’把马褡子放到鞍上!’

胤祥一语不发,双手挽起两个沉重的马褡子,憋着一口闷气走出来,往马背上一搭,回头看时,胤禛已经出来,一边解缰绳,一边说:’你去,教训教训这个姓胡的!’胤祥巴不得他这一儿,答应着脱了布衫,露出雪白一身练肉,把马鞭子往腰里一掖,蹲着草到小门边,相了相,用脚猛地一踹。那门本就不结实,早轰然一声崩倒在地!

里头那个老胡正发酒疯,又听曲儿,又打人。几个牙婆子围在身边,调情取乐儿,看着昏倒在地的阿兰说风凉话儿,猛地见胤祥踹倒角门,盘着辫子赤着膊大踏步进来,都吓得身上一颤。那胤祥看了看阿兰,双手叉腰,眼中冒着怒火,向老胡道:’是这个老王八蛋在这打人么?’

‘你是哪个庙里的神呀!’老胡半日才回过神来,双手一撑立起身来,一把扯开布衫,露出满胸的黑毛,冷笑一声问道:’我调理我的人,与你什么相干?咳?你大概就是那个小白脸?谁他娘裤裆烂了,把你露出来﹣-‘言犹未毕,只听’啪’的一记耳光,老胡左颊早被扇了一下。

胤祥勃然大怒:’你爷爷名叫天不管地不收!今儿这事,老子管定了!她多少身价银子?我买了!’

‘你有一万银子,胡爷不卖!’老胡跳脚骂道,’夜入民宅,非奸即盗!–李二、钱大麻子!把他捆起来,先叫他看我消遣这个贱妮子,明早送他进县!’话没说完,当胸又挨了胤祥一掌,踉跄着退了几步,依旧收不住脚,坐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胤祥还待进击时,躲在角落的几个奴仆也扑了过来,

胤祥背后好像长了眼,身子一偏,顺手提起,一手扳着膀子,一手提了辫子,因见此人满脸麻子,胤祥不禁笑道:’想必你就是钱大麻子了?’脚下一个扫堂腿,上来的两三个人已谷个子似的倒在地上……胤祥顺势猛地将手中的钱大麻子一摔,那五六个像人肉堆似地倒在一处。康熙皇帝遵从祖训,不忘祖宗武备起家。他有规定,凡皇子每日必须习武。连胤禛那样喜读书的也不能例外。这些皇子们的师傅都是大内有名的侍卫,天下出尖儿的武林高手,自然个个身手不凡。何况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又在阿哥中最爱习武,既读兵书,亦精武术,区区几个野鸡把式的豪奴何足挂齿!胤祥咬牙笑着抽出鞭子,就着院中灯光,也不分是脸是屁股就是一阵狂抽猛打,打得几个人鬼哭狼嚎到处乱钻。

院里登时大乱,院外几十个人拥进来,见胤祥纵跳横跃,身手了得,只是干着急。西房中几个女孩子吓得尖声大叫。那老胡见来了援手,壮了胆子,高声叫:’把角门封了,这是江洋大盗,不要放走他!’阿兰早已惊醒过来,见老胡一只脚正好立在自己身边,一翻身便猛咬了一口。

‘妈呀!’老胡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腿肚子又是打滚又是嚎叫,不防胤祥几步跨过来,用皮条鞭绳向他脖子上一勒,拧转胳膊,厉声喝道:’叫角门上的人闪开,闪远点!不然﹣-‘他紧了紧绳子,老胡立时张嘴吐舌,两手乱摆。那角门上的人见头儿被擒,对望一眼,只好无可奈何地闪出一条道。

‘听着!’胤祥一手提着吊得半死的老胡,走到角门口,立定了身子,炸雷般地喊了一声,’爷爷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乃是当今朝廷十三阿哥,路见不平,进来教训教训这个畜生!’他抽出马鞭子指着披头散发的阿兰,说道:’这个阿兰,十三爷买定了!你们好生送到北京,伤了一根汗毛,九哥也救不了你们!哼!’说罢顺手一推,将老胡惯出一丈开外。胤祥拍拍手,从容出了角门。胤禛早已等在那里,见他出来,笑道:’我没有功夫,见他们封门,真替你捏一把汗。要真到县衙里告皇阿哥,满天下就无人不知了。我可怎么回皇上的话呢?”这几个杀才何足道哉!’胤祥哈哈大笑,加一鞭,说道,’我抑暴安良,仗义行侠,真闹出事来,父皇也未必就降罪!’说罢,二骑一阵疾驰,向十里庙方向奔去……

路上遭了这档子事,胤禛兄弟俩不敢再耽误。原打算登泰山观日出,只好作罢。每日只避开已午未三个最热的时辰,马不停蹄地进行回京。走了两天,才到了刘八女的地边儿,二人不禁咋舌:这刘八女势豪财雄,真个不含糊!回到北京时,正交立秋。听说南方已经下了大雨,但京师仍是干旱无雨,焦热滚烫,好在北京天天刮风,不似桐城闷罐蒸笼似的。

兄弟二人在朝阳门下马,天色已晚,康熙皇帝又住在西郊畅春园,不便觐见。但按规矩是钦差回京要向皇帝述职,不能回府。只好屏退了前来迎接的礼部官员,就歇在运河码头旁的接官厅,吃过晚饭,两个人便漫步出来,在波光粼粼的运河旁观景消食儿。没说几句话,高福儿从后头赶上来,单膝跪地打着千儿禀道:’四爷,十三爷!八爷已到接官厅来看二位爷了。四爷府里的大爷弘时,二爷弘历带着一干子家人,也来请安。请二位爷回步!’

‘唔?’胤禛目光一闪,看了一眼胤祥。两个人同时止了步。八贝勒胤禩府,就在码头附近,对面灯火一片辉煌。胤禩这人礼数周到,来看望不足为奇,只是听说他到甘陕察看旱情,赈济去了,怎么也回来了?两人都觉有点意外,不约而同转步回来。早见接官厅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穿着四爪蟒袍,石青补服,二层金龙朝冠上,颤巍巍缀着一枝金花,腰间佩绦上饰着两颗东珠。他长得很像胤镇,面白如月,目如点漆,只右颊下有一笑晕,不像胤禛那样嘴角微翘,总带着一丝冷意﹣﹣看去十分雍容华贵,精明老练中带着深沉大度。

‘四哥!’见胤禛、胤祥相跟回来,立在阶前的胤禩跨前一步,躬身一揖说道:’四哥鞍马劳顿,实在辛苦了。按理,我该早来的,因这几日天热,皇上略感头晕,下午去畅春园给皇上请安,刚刚儿回来,听说四哥和十三弟回来,我就赶着来了。’胤禛见说康熙有病,惊问道:’老八,你说细点,父皇到底怎样?要不要我即刻去畅春园请安?’

胤禛不禁一笑:’四哥向来不是这样婆婆妈妈的嘛!我今日下午去时,皇上还说不相干,用不着每日两次进园。瞧他的气色还好,明儿你一见就知道了。唉,皇上到底老了,身子骨儿不比从前了。’说罢,看着胤祥含笑问道:’跟着四哥,既不能吃酒,又不能看歌舞,闷坏了吧?’胤祥大咧咧地抱手一揖,笑道:’叫八哥猜着了。有道是戏台小世界,世界大戏台,也没少看热闹儿!’

胤禛的两个儿子,大的弘时,刚满九岁,小的弘历,不过六岁。见他们小大人儿似的垂手站在一旁,胤禛便板着脸道:’见过八叔了?怎么见了十三叔连个安也不请?”罢罢罢!’胤祥一摆手,呵呵笑道,’不用了,过几日见了再补这个礼。’蹲身上前一手搂了一个,问长问短,十分亲热。胤禛却道:’放开你十三叔,我们还要说话呢!’胤禩知道胤禛家教一向如此,只一笑便跟着进来。

‘四哥!’见礼过后,胤裸略显得随便了点,脱去了外头袍褂,散穿一身石青府绸衫,一条乌青油亮的发辫甩在椅后,啜着茶问道:’听说你到桐城去了?见着方苞了么?’胤禛微一欠身,答道:’见着了,极平常的一个人。他文名那么高,我原想定是个倜傥风流的才子!一见之下,大失所望啊!他已解来北京,

你想见他还不容易?’胤禩含蓄地一笑,说道:’四哥笑话了!他是大逆不道之人,我怎么好到牢里去看他?只是我想,首恶戴名世写的那本《南山集》,实在是罪无可道,但方苞这人只是写序。如今的名士有一种风气,不看本书就提笔为之吹嘘。无论如何,桐城古文大家,一派宗师,就这样办他为逆案,实在太过。四哥,我很想救他,又有点瞻前顾后,怕父皇震怒。您是阿哥里头最聪明的,特地来向您请教。’

胤禛听他侃侃而言,词令十分中肯,一笑说道:’你这个老八也真是的,我算什么聪明人?据我看来,还是听其自然好。这些人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他那个大明天下,皇上为招揽这些文士,生了多少办法,又是恩科,又是特简,还专一办了个博学鸿儒科,他照旧不服,不给点苦头让他们尝尝成了什么体统?’胤禛一向以刻薄寡恩著称,碰壁是意料中的事。胤禛不过图个’有言在先’,遂一笑而罢。对坐沉默良久,胤禩笑道:’四哥不救,我可要试试看了!’于是,转脸对胤祥道,’这回出去听说干了件痛快事?’

胤禛、胤祥心头都是一惊:江夏的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他耳中了!胤祥满不在乎地说道:’是啊!我正要找九哥赔罪呢!”你给九哥赔什么罪?’胤禩愕然说道,’这事与老九还有瓜葛?’胤祥一愣,说道:’你问的什么事,把我也弄糊涂了!’

‘施世纶的事嘛!安徽布政使已经有保本递上来了!’胤禛爽朗地笑着,’你这个十三阿哥,装成私盐贩子,这白龙鱼服,要真叫施世纶瘟头瘟脑地敲一顿板子,这戏就有得唱的了。’

原来为这个!胤祥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还当九哥的耳报神告诉了八哥呢!’遂把夜宿江夏镇、揍了一顿老胡的事﹣﹣说了。

‘有趣!’胤禛听得开怀大笑:’为一风尘女子,皇阿哥仗义行侠,不但古风可佩,而且说不定这中间还有一段天凑奇缘呢!只怕是有人借用阿哥的名义拐卖人口。要真的是老九的人,一切你放心,都包在八哥身上!’遂起身向胤禛一躬,说道,’四哥,十三弟劳乏了。等见过了皇上,我为你们洗尘!’说罢,笑容满面地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