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二十年前的九月，我告别家人远赴苏格兰开始为期一年的留学生活。当时以为不久就会再回去，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二十年，苏格兰已经成为在自己生命里留下深深烙印，时不时梦回的他乡。偶尔在书中或者影视作品中邂逅苏格兰，彼时美丽的记忆碎片就会在脑海中涌现。因此今年选定的环境史探幽系列，一本关注苏格兰地区的著作便顺理成章地纳入我的书单。

翻开这本书才知道，我跟这本书缘分果真不浅。本书的作者T.C.斯莫特（Thomas Christopher Smout）被誉为“苏格兰环境史的创建者”，其中标志性的事件是1992年他在圣安德鲁斯大学创办了环境史研究所，这是西欧首个专门研究环境史的学术机构。1999年该研究所获得苏格兰高等教育基金会的资助，随后与斯特灵大学联合成立“环境史与政策研究中心”。斯特灵大学历史系的菲奥娜沃.森博士（Dr.Fiona Watson）是斯莫特重要的合作伙伴，两位学者领导下的圣安德鲁斯大学环境史研究所和“环境史与政策研究中心”成为环境史研究的一方重镇，在2001年主办了欧洲环境史学会第一届双年会，并承担了许多研究项目。

斯特灵大学就是我留学的地方。说它是苏格兰最美的大学一点不过分，记得刚到学校没多久，我就接受了国内一本刚创刊的杂志《职场》的采访，居然这本杂志的创刊号还在我的书架上，翻出来看看当年我是怎么跟记者形容美丽的斯特灵大学的：“校园中有高尔夫球场和苏格兰古堡，中间是一个湖，经常有天鹅和野鸭在湖面游弋。”当时，我还不知道湖畔山顶上矗立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华莱士纪念碑”（Wallace Monument）。记得第二年的暑假带儿子去参观我的校园，第一天就带他到天鹅湖边喂鸭子，一不留神他滑到了湖里，幸好我一把拉住他，只湿了下半身。

《自然之争：1600年以来苏格兰和英格兰北部地区的环境史》这本书是斯莫特的代表作之一，基于作者1999年初在牛津大学所做的系列讲座。当时他为这一系列讲座定的主题“利用与怡情：1600以来不列颠北部地区的环境史”更加明确地指明了本书讨论的核心问题：如何看待自然？是取之不尽的资源还是反哺和滋养人类的源泉？

今年5月第一遍看这本书的时候，我迷失在人类对不列颠北部地区的森林、土壤、水域和山丘使用的细节中，对作者想要探讨的核心问题没有太多的理解。直到陆陆续续又看了几本环境史的著作，包括不同地区的人类试图驯服河流、逃离沙尘、建设国家公园等等不同版本的故事，综合起来才理解了为何“利用与怡情”是考察人类如何与自然相处中的一对核心矛盾。

作者在本书的第一章梳理完近四百年来英国的思想家对自然复杂的情感历程后，引用艺术批评家罗斯金（J.Ruskin）在一百多年前提出的问题：如果全英国都变成一座煤矿，那它是变得更富裕了，还是更贫穷了？

幸好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如今的苏格兰以大量近乎荒野的美丽自然风光闻名于世。记得二十年前，我到苏格兰还没一个月，就跟同学们一起作雷蒙德湖（Lock Lomond）一日游。这是苏格兰最大的湖泊，全长40多公里，最深的地方有180多米，湖上有38个岛屿，那一日宛若仙境的风景带来的震撼至今还记得。欣赏苏格兰美好的自然风光，徒步其间是最好的欣赏方式，后来我们也曾徒步五英里，从Callander出发，沿着Loch Lubnaig一直走到Strathyre，在山林间的徒步小路就是在早年开采这里的煤矿的工作线路。

2006年的夏天我曾带着儿子深入苏格兰腹地旅行，记得一个叫Pitlochry的旅游小镇，最著名的景点是鲑鱼台阶（Fish Ladder）。因为在穿镇而过的Tay河上修建了一个大坝，给沿河洄游的鲑鱼带来了麻烦，于是人们又专门修建了鲑鱼台阶，使得回家的鲑鱼能通过不断地提升，直至最后越过几十米的大坝。在鱼儿的必经之路上还有专门的电子设备监控有多少条鱼经过，可见当地对保护鲑鱼还是煞费苦心的。在斯莫特的书中引用了18世纪苏格兰诗人邓肯.班恩.麦金泰尔对溪流中跃起的鲑鱼的描述：

蓝灰色的脊背犹如战斗者的铠甲，

银晃晃的披风装扮着鳍片与色斑，

覆鳞片，着红斑，生白尾，光滑灵动。

两相对照，两百年前，鲑鱼是诗人对大自然礼赞的载体；两百年后，人为修建的“鲑鱼台阶”成了小镇吸引游客的卖点，而在更大范围上，鲑鱼则成为人们盘中餐的美味。对自然利用与怡情的博弈，不仅在苏格兰，在世界各地依旧到处上演。到底孰胜孰负，也许还是要通过一个个人与自然的故事来记录与评判，而我是多么希望大自然是那个永恒的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