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紫砂界的泰山北斗,资深壶友必提顾景舟。这位宗师级人物不仅用一把紫砂壶惊艳了时光,更以开阔胸襟培育后辈。他曾当着业界大咖的面,留下一句震动紫砂圈的预言:“将来能超过我的人就是他。” 这个被顾景舟寄予厚望的人,正是他的得意门生、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周桂珍的丈夫 —— 高海庚。
1982 年 9 月,北京宜兴紫砂陶展览会期间,顾景舟特意带着时任紫砂一厂厂长的高海庚,登门拜访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冯其庸。多年后冯其庸仍清晰记得,顾景舟当时神情郑重地介绍:“海庚是我最得意的徒弟,我的艺术和技术都传给了他,他不仅能继承传统,未来定会有更大发展。” 说罢,便让高海庚取出新作《集玉壶》相赠,言语间满是对这位弟子的偏爱与期许。那天夜里,三人合影留念,定格下这段紫砂界的传世佳话。
▲顾景舟、冯其庸、高海庚在一起
紫砂奇才的成长密码
“只要我当厂长,绝不让工人吃亏,要让大家都羡慕做紫砂这行!” 这句掷地有声的承诺,至今仍在紫砂艺人中流传。能说出这番话的高海庚,究竟凭何底气?
▲高海庚
出身宜兴丁山陶瓷世家的他,天生与紫砂结缘。1955 年,高海庚进入蜀山陶业生产合作社紫砂工艺学习班,先拜吴云根为师,后投入顾景舟门下,凭借过人天赋迅速成为师父最器重的弟子。学徒时期,他创作的 “上双线竹鼓”“小仿古” 就远超同门师兄,早早展露制壶才华。1958 年,他成为首批带徒辅导,1960 年被选送中央工艺美院深造造型设计,系统的专业训练为他日后的创作与改革埋下伏笔。
1970 年,高海庚调任宜兴陶瓷生产技术科,主导各厂技艺创新与人才培养,回归紫砂工艺厂后更是全身心投入设计与生产工作。1985 年 9 月,他设计的《集玉壶》被定为国家级礼品,其敦厚的造型、朴雅的装饰,将传统紫砂与创新理念完美融合,达到行业高峰。更令人惊叹的是,他成功试制紫砂注浆泥,为紫砂拓展出全新应用领域,这份突破精神在当时实属罕见。
▲高海庚创作 周桂珍制《集玉壶》
一场颠覆行业的 “紫砂革命”
早年的紫砂工艺厂,管理者多为外行,行业发展举步维艰。在急需专业人才领航的关键时刻,成绩斐然的高海庚被推上厂长岗位,一场改变紫砂行业命运的改革就此拉开序幕。
▲紫砂一厂
上任后,高海庚将 “培育人才” 作为核心使命:组织技术员开展初、中、高级分层培训,扩大紫砂研究所规模,邀请顾景舟亲授技艺,特聘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师讲授文化课。这一系列举措,让原本只懂埋头制壶的匠人,实现了技艺与文化的双重提升。
▲紫砂一厂宣传图册
更具开创性的是,他在全国陶瓷界率先推行 “名人名作” 制度 —— 这便是如今紫砂界职称体系的雏形,从高级工艺美术师到美术员的分级,让工艺师的价值得到社会认可,也兑现了他 “让做紫砂成为令人羡慕的职业” 的承诺。在那个思想相对保守的年代,这项改革举步维艰,但他坚持推行,培养出的技术员后来大多成为紫砂界的中坚力量。

此外,他设立奖励制度激发创作活力,带队赴香港、日本开展展览与考察,策划北京故宫端门紫砂陶展览,引发艺术界轰动。挚友回忆,他将毕生精力都倾注在紫砂厂的发展上;妻子周桂珍的讲述更令人动容:“从前走路他总跟在我身后,可后来一回头,常常就找不到他的身影 —— 他的心,全扑在工作上了。”
一把壶封神的创作传奇
即便身居行政岗位,高海庚的创作热情从未消退,反而交出了一串足以载入紫砂史册的经典作品:《集玉壶》《扁竹提梁壶》《双龙提梁壶》《追月》《卧虎》,每一件都成为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紫砂标杆。顾景舟曾对徒弟们说:“一个艺人一生能留下一个传世造型,就已难能可贵。” 而高海庚的多部作品流传至今,足见其艺术造诣之深。
1978 年,由高海庚设计、周桂珍制作的《集玉壶》,被选作国家领导人出访礼品。这款以玉佩为灵感的作品,壶身似两块玉璧叠合,壶腰以玉饰纹分界,尽显 “骨秀神清” 之姿;壶嘴、壶把、壶盖上的龙凤、鲤鱼吉祥图案,凝聚着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难怪顾景舟对其赞不绝口,徐秀棠在《中国紫砂》中称其为 “七十年代经典之作”。
另一款经典《扁竹提梁壶》同样惊艳。以两节竹段为壶身,从壶底到壶钮,通过不同直径的同心圆阴阳交错,勾勒出完美曲线,提梁、壶钮与身筒的虚实比例堪称黄金分割。作品先由高海庚与周桂珍亲自演绎,量产后果然畅销海内外,成为现代紫砂竹题材设计的典范。
▲高海庚 四季如意壶
师徒如父子的生死羁绊
“我的传人,就是海庚。我的技艺已经全部传授给他了,将来能够超越我的人,就是海庚。” 顾景舟对冯其庸说的这番话,是紫砂界最厚重的认可。在顾老心中,高海庚早已超越普通徒弟,更似亲生儿子。
然而天妒英才,1985 年 12 月,长期超负荷工作的高海庚突发病毒性心肌炎,猝然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让顾景舟陷入无尽的哀痛中,无数个日夜难以释怀。那些年的节假日,他常与高海庚一家共度,这份温馨的情谊戛然而止,仿佛将他的心撕去了一半。
▲顾景舟与高海庚家人合影
悲痛之余,顾景舟将对徒弟的思念,化作对其家人的守护。他对周桂珍郑重承诺:“你放心,只要我在,就一定会照应你和孩子。” 此后,他始终践行诺言,帮着打理家事、照顾一双儿女,在孩子们面前扮演着慈祥祖父的角色。这份超越师徒的亲情,跨越辈分,温暖了整个家庭。
虽未获得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的头衔,但高海庚 “无冕大师” 的称号,在紫砂界早已达成共识。他的才华与人品,无需头衔佐证,却被业内人士与藏家深深铭记。
《中国紫砂》杂志评价他:“技艺超群,设计能力一流,人品获得众口一词的赞扬。” 宜兴市档案局也在记录中明确:“高海庚因英年早逝未及评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将其列入’宜兴陶艺大师名录’,实属公允。”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张守智与他相交 20 年,在文章中回忆:“海庚人品好、能力强,总爱无私帮助别人。即便多年后,不同辈分的工艺师提起他,都有说不完的故事 —— 有人靠他打的样成名,有人受益于他的设计,有人拿着他托付的作品走红。”
▲红碧泉茶具 高海庚设计,李碧芳制
在一本权威紫砂大师图录中,高海庚的位置被置于现代十位大师之前、已故老艺人之后。这个特殊的编排,是行业对他一生成就的最高致敬。这位为紫砂事业燃尽生命的 “改革者”,虽英年早逝,却用作品与精神,在紫砂史上留下了不朽的篇章。
如今,当壶友们摩挲着《集玉壶》温润的壶身,欣赏《扁竹提梁壶》精巧的造型时,仍能感受到高海庚当年的匠心与巧思。他推行的 “名人名作” 制度,至今仍在滋养着紫砂行业的人才成长;他开拓的紫砂新领域,为后世创作者提供了更多可能;他无私助人的品格,更成为紫砂界代代相传的精神养分。
顾景舟当年的 “超越” 之约,虽因高海庚的早逝未能完全兑现,但从行业发展的维度来看,他早已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了 “超越”—— 他不仅传承了顾派紫砂的精髓,更以改革者的魄力为紫砂注入了全新活力,让这门传统工艺在新时代焕发出更强的生命力。
岁月流转,紫砂江湖人才辈出,但高海庚这个名字,始终是绕不开的传奇。他是顾景舟最疼爱的徒弟,是周桂珍相濡以沫的伴侣,是紫砂厂的领航者,是留下诸多经典的创作者,更是无数艺人心中的榜样。这位 “无冕大师” 或许未曾拥有世俗意义上的最高头衔,却用短暂而炽热的一生,诠释了何为 “匠心”,何为 “传承”,他的故事与作品,将永远在紫砂史上熠熠生辉,激励着后来者在坚守传统的同时,勇敢开拓属于紫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