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石之乐,其精髓不在藏纳之富,而在品鉴之深;不在金玉其价,而在心神之交。真正的乐趣,源于那一刹那与天地精神的共鸣,源于以全部生命感受力完成的,一场与亘古岁月的沉默对话。
石之价值,从不依附于世俗的标尺。其纹路,是时光以亿万年为笔,在岩页上书写的磅礴笔迹;其形貌,是自然无心营造,却暗合诗词韵律的无声之诗;其气韵,更是天地运行法则凝聚于一方实物中的直观体现,近乎于“道”。那每一处孔洞,都是风雨耐心雕刻的语言,诉说着沧桑变迁;那每一分质地,都是大地凝结的魂魄,沉静而温润。
正因如此,古之文人对石,观其“瘦、漏、透、皱”的形姿,品其“清、奇、古、怪”的气韵。这看似是品评物象,实则是以石为媒,进行一场深邃的内心修行。他们在石的嶙峋中,照见人格的刚直与风骨;在石的贯通处,感悟生命的流转与通达;在石的纹理间,参详宇宙的秩序与美感。这全然是一种心灵的投射与映照,是借由一块顽石,与整个天地自然进行的神交。

宋代文豪苏轼曾言:“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留意于物。” 此语道尽了传统文人对待外物的至高智慧。“寓意于物”,是将自己的情感、思想与品格寄托于物中,物我交融,获得精神的愉悦与升华;而“留意于物”,则是心为形役,执着于占有与得失,反被外物所牵绊、所奴役。
赏石,正是“寓意于物”的绝佳实践。那份发自内心的快乐,并非来自将奇石锁入柜中、秘不示人的所有权,而是来自每一次静心相对时,所引发的全新感受与顿悟。它今日可观出山之巍峨,明日可品出水之蜿蜒;一时感其坚贞,一时慕其虚怀。石虽未变,观者心境流转,所得便无穷尽。这份快乐,深沉而丰盈,因为它源于持续不断的、深切的感受,而非一时一地、浮泛浅表的拥有。
故而,一方静置于案头斋中的石头,便是一个微缩的宇宙,一座可随时邀游的精神山水。它提醒着我们:生命的丰盈,不在于占有多少资产,而在于能对一草一木、一石一瓦投注多少敏锐的感知与真诚的热爱。在物欲奔涌的世间,能于这无言的顽石中,读出天地文章,体会无边乐趣,或许正是先贤留给我们的一份关于如何从容生活的、永恒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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