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红楼梦》,不少观点认为是个悲剧。我对此略有不同看法。
《红楼梦》一开篇就以“女娲补天”给出了一个“破而后立”的核心主旨,就注定不是悲剧,而是一出以史为鉴地悲喜剧。
宁荣二公创建的贾家,就如同是共工撞倒不周山前的旧天地。而天崩地裂则代表贾家的抄家败亡。彼时女娲挺身而出,就表明有女性挺身而出,重建了贾家,还原了一个新天地。这个重任毫无疑问在秦可卿、林黛玉先后失败之后,落在了李纨身上。
“晚韶华”与“都说人生莫受老来贫,也要阴骘积儿孙”,典出于古代四大贤母之一的欧阳修母亲郑氏。
郑氏死后,欧阳修好友梅尧臣曾作有两首挽诗:《欧阳郡太君挽歌二首》。其中之一写道:
当时丈人殁,虽少守孤儿。
以及成名誉,何尝厌藿藜。
暮年终飨福,阴骘不应欺,
莫使碧江上,独传陶母碑。
梅尧臣歌颂郑氏教育儿子欧阳修成才,获得晚年荣耀,就是历史上著名地“画荻教子”典故。
曹雪芹冠以李纨“晚韶华”,并设计她在贾家抄家后又教育贾兰成才,进而获得晚年韶华,无疑是借鉴自“画荻教子”的典故。而欧母郑氏与李纨,何尝不是为欧阳家与贾家“补天”的女娲?
所以,基于以上线索伏笔和情节设定,可以知道《红楼梦》为什么又被称作《风月宝鉴》。
所谓“鉴”就是镜子,以史为鉴之意。而“风月”代表男女之情,是贾宝玉与诸女儿的感情。结合起来就是在儿女之情背后所呈现出的兴亡往复的历史警戒与教训。这显然就注定不是个悲剧。
诚然,贾宝玉与林黛玉的感情,贾宝玉与薛宝钗的婚姻,确实是以“悲剧”收场;贾家的抄家,家破人亡也看似是“悲剧”。

但是,腐朽的贾家需要一次“断腕”再求得新生!破而后立也恰说明他们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大家族本色。《红楼梦》完结,“贾家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分明还有很多各自的精彩。就算木石姻缘与金玉良姻,实际也是各得其所。
贾宝玉与林黛玉没能结合,却与薛宝钗结为夫妻,也获得了美中不足,齐眉举案的姻缘体会。于他个人而言,与大部分人的一生经历类似。
无论木石姻缘还是金玉良姻,曹雪芹都设定了一个大框架,就在“太虚幻境”的“太虚”之上。
“太虚”未必是史书记载的本意,而是由秦可卿为警幻仙子之妹,警幻仙子又是太虚幻境之主,太虚幻境又是“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的有情之司的角度去理解,将秦与太虚结合,就得出了曾出现于秦可卿房中陈设对联的作者秦观秦太虚。
秦观曾在他的《鹊桥仙·纤云弄巧》一词中,将“爱情”与“姻缘”的主题升华到了极致高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有理由相信曹雪芹正是借鉴了秦观的“爱情观”来塑造《红楼梦》的爱情主旨。尽管不够完美,但却各自和解。
林黛玉与贾宝玉的感情,便如同“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薛宝钗与贾宝玉的婚姻,不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难道非要等到人老珠黄,相看两厌倦时才叫完美人生么?那样岂不就像刘姥姥醉酒后误入贾宝玉房中,先见到女儿的画像,再见到镜子中的自己而“不识”一样?唯有画像才得永恒,而女儿终将老去成为老妪,谁都将由“水做的女儿”化作老去的“死鱼眼睛”。非要让贾宝玉见到那样的林黛玉或薛宝钗才叫圆满么?只怕未必。
所以,《红楼梦》的“美学”,实际源于“求不得”和“毁灭”。这固然是一种“悲情”,但远不是悲剧。唯有“求不得”才更刻骨铭心的隽永;唯有“毁灭”一次,才有可能焕发新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或许才是曹雪芹于《红楼梦》中告诉后人的道理和警示,是为“鉴”。
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重在“缘”起,而非“姻”终,也是“木石姻缘”重于“金玉良姻”的原因吧!
如果单以结果为导向,何事不悲剧?但以过程为主旨,何事不喜剧呢?
就以金陵十二钗而论,有的人“悲”,有的是“喜”,有的人结局惨死,有的人结局韶华,薄命是历史女儿“红颜胜人多薄命”的真实写照,并不是人生悲剧的注脚。薄命与悲惨,并不是画等号。
欧阳修母亲郑氏,丈夫死后守寡是薄命,但她“画荻教子”后获得“晚韶华”,并名传千古的成功,又岂能说她一生悲惨?
《红楼梦》中人,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