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轼生活的年代,现在的鄂州叫武昌。
关于鄂州和武昌的历史渊源,梳理起来十分复杂。特别有趣的是,鄂州曾用名武昌,武昌曾用名鄂州。
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秦置鄂县,属南郡,其领域西北界长江、东抵江西、南接湖南。
三国时期,鄂州的发展迎来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当东吴稳固了荆州的局势后,于黄初二年(221)四月,从公安迁都至鄂县,并取“以武而昌”的寓意,将鄂县更名为武昌,这标志着武昌名称的正式启用。同年八月,曹丕赐予孙权吴王的封号。
黄龙元年(229)四月,孙权在武昌登基称帝,虽于九月迁都至建业,但仍命上大将军陆逊辅佐太子孙登留守武昌。甘露元年(265)九月,末帝孙皓决定将都城从建业迁至武昌,以强化长江中游的防御。
然而,江南的世家大族们对这一决策持反对意见,他们不愿离开自己的故乡。左丞相陆凯援引童谣“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来劝谏孙皓,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最终,在宝鼎元年(266年)十二月,孙皓决定还是返回建业,并留下卫将军腾胤来镇守武昌。
东吴建国长达60年之久,其间武昌不仅作为郡县治所,更一度成为孙吴的国都或陪都,与建业共同被誉为“东都”“西都”,其政治军事地位在此期间达到了巅峰。北宋初年,武昌的地位得到了显著提升,由县升为军。在开宝八年(975),武昌隶属于荆湖北路的鄂州。
而现在的武汉武昌,曾经也叫过鄂州。
东吴黄武二年(223),孙权在江夏山(蛇山)筑土石城,周回二三里,斜对汉水,称为夏口城。南朝宋设置郢州,治所设在夏口,从此夏口又有“郢城”之称。隋开皇九年(589),改郢州为鄂州。
唐代中期,鄂州(今武昌)为贡赋转运中心,设有武昌军节度使。
元大德五年(1301),改鄂州路为武昌路。从此,包括区境在内的今武汉市江南部分正式有了武昌这个地名。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朱元璋将武昌路改名为武昌府,武昌县成为其下属的一部分,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清末。
民国元年(1912),改江夏县为武昌县;原武昌(今鄂州市)改为寿昌,后来又改回了鄂城。建国后,鄂城的名字在鄂城县和鄂城市之间反复变化,直至1983年,鄂城县与鄂城市被撤销,从而成立了省辖市鄂州市。“鄂州”这一名称,也在此次行政区划调整中,从原先的江夏(今武昌)迁移到了古武昌(今鄂州)。
如果说苏轼之前对于黄州是完全陌生的话,对于鄂州尤其是樊口,他还是有一些熟悉的。
英宗治平二年(1065)五月,苏轼时年二十七的发妻王弗在汴京去世。治平三年(1066)四月,苏轼的父亲苏洵也在京城故去。“英宗闻而伤之”,诏命“有司具舟载其归葬于蜀”。当年六月,苏轼兄弟护送父亲和王弗的灵柩溯江回川安葬。
后来,苏轼在《记樊山》中回忆,“予十五年前过之(樊口)”,并与苏辙一起“寻绎故迹”:在樊口码头听闻“陶公(陶侃)治武昌,既病登舟,而死于樊口”的故事,在樊山之西的雷山圣母庙探访孙权猎豹遗踪。
元丰三年(1080)二月初一,苏轼来到黄州不久,在《定慧院寓居月夜偶出次韵前篇》中再次回忆十五年前的往事:“忆昔扁舟溯巴峡,落帆樊口高桅亚。”
苏轼来到黄州后,在孤独、失落的日子里,他找到了自己的“第二精神家园”——鄂州。
在黄州长江对岸的鄂州,有众多好朋友给了他无数的温暖,在苏轼到黄州之后十多天后,王齐万就登门进行了拜访:
鄂州知州朱寿昌:经常给苏轼送酒送肉,也让歧亭监酒胡定之借书给苏轼阅读;
王齐愈、王齐万兄弟:二人是四川犍为人,苏轼的老乡;
潘丙:当时潘丙在黄州对岸的鄂州樊口开了个小酒馆,苏轼每次泛舟渡江去西山,都要到潘丙的酒馆里喝个痛快。潘丙及其父潘革、其兄潘鲠、其弟潘原及潘鲠的两个儿子潘大临、潘大观;
武昌县令江綖、主簿吴亮。等等。
在《答秦太虚书》中,苏轼幸福地给秦观介绍自己在鄂州的好朋友:
所居对岸武昌,山水佳绝。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往往为风涛所隔,不能即归,则王生能为杀鸡炊黍,至数日不厌。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径至店下,村酒亦自醇酽。
其实,苏轼扁舟来往于黄鄂之间的做法是违反当时对谪官有关规定的。元代陶宗仪所编《说郛》卷七十四载吕祖谦《卧游录》中言:“苏子瞻初谪黄州,布衣芒蹻,出入阡陌,多挟弹击江水,与客为乐,每数日必一泛舟江上,听其所往,乘兴或入旁郡界,经宿不返,为守者极病之。”当然,对于苏轼这样的大名人,他们也不好粗暴制止。
除了好友,鄂州还有好景。
鄂州西山古称樊山,因在吴王古都──今湖北省鄂州市区之西,故名西山。鄂州西山与黄州隔江相望。
西山上的著名景点九曲亭,是苏轼参与出资修建的。九曲亭建成之后,苏辙还专门写了一篇名作《武昌九曲亭记》,详细记述了苏轼修建九曲亭的经过。

苏轼贬谪黄州四年余,过江去鄂州百余次,绝大多数时间是他一个人找王齐愈、潘丙等人闲聊喝酒。但是,作为一个性情豁达、喜朋好友的人,有西山这样的绝佳风景,苏轼怎么会藏着掖着不予示人?所以,每有亲朋好友来黄州,苏轼总是热情地领着他们到西山一游。粗略算下来,苏轼组织了至少九次多人参加的鄂州“西山之会”。
第一次是在元丰三年(1080)四月十三日。苏轼在杜沂及其子杜传、杜俣和武昌县令江綖的陪同下,平生第一次登上了武昌西山。游览寒溪、西山寺、吴王岘、九曲亭、菩萨泉、芦洲、樊口诸胜。
当日,为纪念此次过江游览西山,苏轼特在西山岩壁上题字:“江綖、苏轼、杜沂、沂之子传、俣游。元丰三年四月十三日。”回到黄州之后,苏轼作《游武昌寒溪西山寺》诗纪游。
在随后给陈季常去信时,苏轼仍对这次游览津津乐道:“数日前,率然与道源过江,游寒溪、西山,奇胜殆过于所闻。独以坐无狂先生,为深憾耳。呵呵。”
第二次是在元丰三年(1080)六月。苏辙送兄长家眷来到黄州后,苏轼与其同游武昌西山寒溪、九曲亭。武昌县令江綖闻讯携带酒肴前来作陪。其后,苏轼作《记樊山》《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诗以纪其行。苏辙亦作《黄州陪子瞻游武昌西山》诗相和。
第三次是在元丰三年(1080)十一月。时任淮南西路提点刑狱的苏轼好友李常从舒州(今安徽安庆)来黄州巡视工作,顺便看望苏轼。欢聚数日中,苏轼陪李常过江游览西山,并应李常之嘱,作《菩萨泉铭》以记其事。
第四次是元丰四年(1081)五月。苏辙的二女婿王适(子立)自筠州前往徐州参加秋季举人考试,顺道前来黄州看望伯岳父苏轼。苏轼陪王适过江游览西山并作《武昌酌菩萨泉送王子立》绝句一首赠之。
第五次是元丰五年(1082)二月二十一日。苏轼同前来拜访自己的蕲水县令李婴一起乘舟过江到樊口,与武昌主簿吴亮、赵安节及王齐愈、潘丙同游西山,苏轼再次题名于山石:“苏轼、李婴、吴亮、赵安节、王齐愈、潘丙,元丰五年二月二十一日游。”
第六次是元丰五年(1082)七月。苏轼过江与朋友(人名未详)游西山,因座上有武昌王居士(此人似为王齐愈)口吃,苏轼便以《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为题作七言吃语诗一首,诗前有序曰:
予往武昌,西山九曲亭上有题一句,云‘玄鸿横号黄槲岘’。一山皆槲叶,其旁即元结陂湖也,荷花极盛。因为对云:‘皓鹤下浴红荷湖。’座客皆笑,同请赋此诗。
江干高居坚关扃,
犍耕躬稼角挂经。
篙竿系舸菰菱隔,
笳鼓过军鸡狗惊。
解襟顾影各箕踞,
击剑赓歌几举觥。
荆笄供脍愧搅聒,
乾锅更戛甘瓜羹。
第七次是元丰六年(1083)三月寒食日。苏轼与好友郭兴宗游于武昌寒溪,武昌主簿吴亮等人作陪。苏轼在事后记录此次西山之游时说:“与郭生游寒溪,主簿吴亮置酒,郭生喜作挽歌,酒酣发声,坐为凄然。郭生言:‘吾恨无佳词。’因为略改乐天《寒食》(即白居易《寒食野望吟》)诗,歌之,坐客有泣者。”
苏轼修改过的《寒食》诗为:“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晨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离别处。冥漠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第八次是元丰六年(1083)三月。诗僧参寥自杭州来黄州看望苏轼。某日,苏轼与参寥一起过江游武昌西山,当晚,苏东坡在临皋亭做了一梦,见参寥手携一轴诗自雪堂而来。从梦中醒来的苏轼对参寥《饮茶》一诗中的两句记得非常清楚:“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
根据梦中的问答,苏轼作《记参寥诗》短文一篇:“昨夜梦参寥师携一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诗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曰:‘俗以清明淘井。’当续成一诗,以纪其事。”
第九次是元丰六年(1082)九月。苏轼好友张舜民谪郴州时绕道前来看望苏轼。二十四日,张舜民邀苏轼乘舟过江,武昌县令李观,主簿吴亮、严纮等人陪同游西山。第二天,众人会食于李观宅中,并在李观宅内花园进行了一场投壶游戏。
西山九曲亭历代几经兴废。同治十年(1871),时任湖北提学的张之洞重修九曲亭。张之洞在《游武昌九曲亭》一诗中写道:“苏公游后黄公游,冷落湖山数百秋,我是二公诗弟子,不辞风雪过黄州。”
元祐元年(1086),苏轼重返汴京后仍魂牵此地,以一首《武昌西山诗》引来黄庭坚、晁补之等三十多人唱和,使武昌西山成为当时汴京文人集体记忆的载体。
鄂州西山见证着苏轼将个人际遇熔铸于青山绿水的气度,这座江畔青峰已成为中国文学史中“诗意栖居”的一个永恒地标。
当时笔者心里一直在感念:一定是东坡先生在天之灵保祐,让笔者此次千里寻苏之旅一路顺利,岂非“东坡先生无一钱,佑我西山不雨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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