卮画·具茨山大隗之域
那个时候,在学校,我们单独有间教室,是用钢构的石棉瓦搭出的一间房子,我在门头上写了三个大字——大音堂。
这个堂号足以表明我们要干什么——画画不是为了媚人耳目,哗众取宠, 求得掌声的。我们需要闻悉来自灵魂深处的天籁大音。
天地间的大音与耳朵没关系。老子说大音希声,闻无闻,味无味,见无所见。 我们的祖先,这些圣人们,留下些文字让我们参。这些看似不合乎逻辑的文句的背后,有着对于生命真相的深层揭示。
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每天晚上,我去给他们上课,其实只是给他们发纸笔。最初的一个月到两个月,他们基本上就是随便画,这是笔墨上的狂欢。但狂欢不宜久,该放时要放,当收时要收。
卮画·太冲莫胜
那年秋天,我从学校申请了一万多块钱,去北京给这些孩子采购学习资料。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来到北京,到了荣宝斋,到了美术馆。那时候的一万多块钱还是有点购买力的。我挑了一大包书背回去,采购的至少是明代以前的画册,全人类范围的画册,并不限于东方还是西方。
回去以后呢,就用投影仪一帧帧地投在幕布上。这是他们最早的学习—— 看画、读帖,而不是在纸上无限制地去做无用功。
我对他们的教学,从开始到现在,应该来说也没有一个固定想法,只是应机而已,所谓的应机,应的是生命的状态。泛滥时及时拉闸,干涸期引水进来,如此而已。

每次我去上课,其实都不知道我可以给他们上啥。我能教给他们什么呢?首先,我不可能教他们我画的“画”。我自己都已经没办法画下去了,我教他们啥呢?前后的 10 年里我几乎都没画什么画,我只是在看书,行脚。
卮画 ·天钧
我跟牛群约法三章,仿佛我很有把握似的,仿佛我之前培养出很多画家似的。没有!这一切全部都是基于我的反省。我要保持对绘画的疑问与慎戒。 稍一松懈,就会随世之喜好流风滑落下去。
所以,我并没有让他们无节制地画, 我也不会在他们面前冒充导师。我当校长后,也招了美术老师。我带新老师进画室转一圈,看看学生的画,问:“打算怎么教? ”老师一见卮画,根本不敢再说啥。我告诉他们:“你们只负责看他们画,即是好老师。”我能做的,只是守护,我提醒自己不要成为破坏家,也要防止老师善意地破坏。对他们的所有的指导,都源于我诚惶诚恐的反思。老子说:“反者道之动。”我时时问我自己:“你到底要干吗?你要带他们到何方?”
很多人都问:“你为什么不教他们画你画的画呢? ”一是我根本就没画好;二是我尽管没有画好,但是我知道,真正的中国笔墨要有很深厚的圣学功夫——中国绘画,是士志道的结果,而这些聋哑人因先天阻隔,很难深入这种深厚的圣学功夫。
中国画、国画等,都是现代才有的称呼。在以前它更准确的称呼是绘事, 所谓“绘事后素”,所谓“画者,与六籍同功”,不是技法上的描摹,而是背后更深层次的感通与文化底蕴。对于这些聋哑人来说,他们即便再喜欢,也画不好。他们一定要画适合他们的东西,才能各就其位。这是卮画的缘起。 在大音堂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卮画。这个名是我后来才给它起的。
摘自:连山先生《目击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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