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写宋代青楼?它是中国历史最矛盾的风雅镜像。
一面是诗词,一面是欲望。不止声色,是权、财、艺的暗涌之地。
文艺,粉饰交易。清高,掩盖欲望。青楼,是宋人心里的一扇窗。
本文,带你走进这座风雅迷宫。从被误读的细节开始,剖开一个时代的切片。
一章
误读
我们以为的青楼,是“怡红院”。是艳俗,是直白的欲望。
但宋朝,不是。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一个叫秦重的卖油郎。那日春深,他在西湖边歇脚。对面人家,面湖而住。金漆篱门,朱栏内翠竹潇潇,门庭清整。门开,三四个从内而出,一女子后面相送,盈盈一礼,说声请了,身影没入门后。
此女容颜娇丽,体态轻盈,他准准的呆了半晌,身子酥麻。痴痴地问:“这是谁家小姐?”
路人答:“花魁娘子。”
他愕然:“这般清雅,竟是青楼?”
这一幕,被宋话本《卖油郎独占花魁》记下。
真正的青楼,从不以艳俗示人。它的第一重伪装,叫做“像良家”。
你分不清,那是官邸,还是风月地。
二章
门面
没有招牌。没有揽客的龟奴。只有一道静默的门。
金环巷深处,一座宅子。粉墙鸳瓦,朱户兽环。飞檐映绿槐,绣户对青竹。翠帘高卷,帘儿下,立着一位佳人。鬓亸乌云,钗簪金凤;眼横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
宋话本《宣和遗事》里说。宋徽宗微服私访至此,忍不住问高俅:这是谁家女子,如此气度?
徽宗以为,这佳人非为官宦,亦是富豪之家。
李师师掀帘而出时,我才明白一这里的一切,都在精心维持一个幻象:你不是来寻欢的客人,你是来拜访一位绝代佳丽的知音。
最高明的欲望,从不以欲望的面目出现。
三章
格调
踏进青楼,只是开始。
赢得踏入绣房的资格,需要经过三重考验:诗、礼、财。
走进门。“中间客座上面,挂一幅名人山水,香几上博山古铜炉,烧着龙涎香饼,两旁书桌,摆设些古玩,壁上贴许多诗稿。”
这是《卖油郎独占花魁》中,描述的花魁娘子的房间。
不像欢场,倒像名士的书斋。
长安平康坊的头等妓馆,更为极致,《醉翁谈录》记载:“居处皆堂宇宽静,各有三四厅事,前后多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经右史,小室垂帘。”
在这里,你先谈李义山的诗,评米芾的画。精神契合,才可触及身体。
交易,隐于文艺之后。谈钱,俗。谈诗,雅。而风雅,是更高级的货币。

四章
她们
她们分三等。
《醉翁谈录》,将长安平康里分为三曲:
南曲,“妓中最胜者”,“多能文词,善谈吐,亦平衡人物”。她们是文化偶像,沙龙主人,文人缪斯,只接待最顶级的文人官僚。
中曲,“善乐色技艺者”,丝竹管弦、艳歌妙舞,咸精其能。靠才艺立足。客人需懂行。
循墙一曲,“卑下凡杂之妓”。虽居处简朴,技艺平常,但也不至污秽,保持基本体面。
层级分明。如同人生。
每个踏进这里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只要你付得起相应的代价。
五章
暗流
但青楼从不只有阳春白雪。那么,欲望在哪里?
在别处。
《都城纪胜》记载:有一种“庵酒店”。门首红栀子灯,无论晴雨,必用竹叶盖着。这是暗号。谓有娼妓在内,里面有暗藏的卧床,可以就欢。
《梦粱录》中说:还有一种“花茶坊”。楼上专安妓女,是“非君子驻足之地”。
那是直白的欲望市场,与金环巷形成鲜明对比。
同一城市,两重风月。一个用文化包装,一个将欲望标价。
六章
禅机
所以,青楼是什么?
是一座用风雅伪装的角斗场。文人在这里斗才,商人在这里斗富,官员在这里斗权。而女子,用毕生所学,斗命运。
宋朝的青楼——用最美的形式,做最现实的交易。
有个故事。一名妓为恩客弹琴。曲终,客赞。她淡然一笑:“懂曲的,是知音。不懂的,是过客。您,是贵人。”
她没说出口的是:知音难觅,贵人易得。而我的琴,只为付得起钱的人响起。
生存与艺术,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在绝对的现实面前,理想主义,不过是另一种标价。
终章
未曾落幕的戏
千年后,大宋的宫殿化为尘土,李师师的香闺,也只剩传说。
但我知道,青楼的灵魂未死,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活在每个时代的角落。当一个人,开始用艺术包装欲望,用风雅掩饰算计,他就在心中,重建了一座永不倒塌的“金环巷”。
在注定失去的舞台上,我们精心编梦,不过是为了,如何有尊严地,跳完最后一支舞。
所有优雅的伪装,不过是为了,对抗终究一无所有的现实。
我们都在其中,寻找自己的知音,并为之,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