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珍珠港的硝烟未散,“加贺” 号航母便被编入南云机动部队,投身南洋作战。从单冠湾的糖米饭到拉包尔的椰子饭团,从达尔文港的油味炊烟到横须贺的腌萝卜,炊事兵森山勇的锅铲始终跟着航母的航迹转动。
在 1942 年1至4月的四个月里,厨房的蒸汽混着南洋的湿热,罐头的锈迹映着轰炸的火光,上千餐食的分量里,藏着日军扩张的野心与士兵生存的真相——只是那时我们还不知道,有些战友的笑脸,会永远停留在南洋的海风中。
一、1941年12月:珍珠港归航,厨房的 “甜蜜余温” 与隐忧
美军在珍珠港被击落的日军飞机中发现的航空食品
从珍珠港返航后,机动部队在波涛宁静的濑户内海休整,一过年,机动部队将搭乘人员转移到鹿屋、笠之原两处基地,在补充了夏威夷阵亡的飞行员后,又开始了紧张的训练。
“加贺” 号的烟囱终于在濑户内海升起熟悉的炊烟。我把最后一勺味噌汤倒进碗时,佐藤正蹲在甲板上清点物资。珍珠港归来的航程里,厨房消耗了海量的米麦饭和鲭鱼罐头,还有那锅铃木没来得及尝的赤饭。
按照规定,主食必须是七分精米与三分大麦按 2:1 比例混煮的米麦饭,以此补充维生素 B1 预防脚气病,这是延续了高木兼宽军医定下的老规矩,可铃木总说 “大麦粒硌牙,不如精米饭香”。
看上去可口的米麦饭。军官能够享受纯米饭,是因为他们还有其他能够补充维生素B的办法
“森山,你看这。” 佐藤递来的炊事日志上,红笔圈着刺眼的数字:新鲜蔬菜剩余不多,冷藏舱的腌肉结着厚冰,边缘却已发白发干,像冻硬的肥皂。
刚靠港,补充物资的卡车就轰隆隆开进码头。我和山田搬卸粮食时发现,新到的米袋上印着 “1940 年产”,抓一把在手里,能摸到细碎的米糠;肉类是清一色的罐头,铁皮上印着模糊的生产日期,凑近了看,最早的竟是1939年的。
旧日本海军采购的罐头上的商标
佐藤跟军需官理论,对方只摆手:“南洋作战在即,有得吃就不错了,旗舰’赤城’号上次补给也只拿到不多的新鲜猪肉。” 铃木要是在,肯定会凑过来抱怨 “飞行员的伙食总比我们好”,可现在,只有风卷着码头的尘土,落在空荡荡的甲板上。
归航后的第七天,厨房接到新命令:为南洋出征准备 “强化配餐”。按照《战时炊事手册》规定,每公斤米应加15克糖,但军需官悄悄塞给佐藤一包额外的砂糖:“飞行员多加倍,给他们的心脏穿件防弹衣。”
那天夜里,我们在厨房忙到凌晨,把糖拌进米麦饭捏成三角饭团,表面按老规矩压出鲷鱼纹路,寓意 “胜利有余”。山田一边搓饭团一边红着眼眶:“森山哥,铃木哥要是还在,肯定要抢第一个甜饭团。” 我没说话。
厨房中忙碌备餐的主计兵
记不清是哪天,“加贺” 号再次启航。甲板上没有动员仪式,只有炊事兵推着餐车分发早餐:米麦饭捏的饭团、煮培根、腌萝卜,味噌汤里飘着几片脱水裙带菜。此前,由 “赤城”“加贺” 等四艘航母组成的第一航空舰队已在柱岛集结完毕,准备支援南方作战。
在航母餐厅内就餐的飞行员
二、1942年1月:拉包尔上空的椰子饭与罐头危机
1月12日还是13日,舰队抵达要地特鲁克,在此与第四舰队会合整补,厨房趁机补充了少量蔬菜和淡水。
1月19日,“加贺” 号与 “赤城” 号一同从特鲁克出发,据说下一个攻击目标是新不列颠岛的拉包尔。1月的南太平洋,太阳把厨房的铁皮壁烤得发烫,温度计指针直指35℃,我不停地用毛巾擦着额头的汗。
到1942年底,多达11万日军已进驻此地,并成为日军向南太平洋地区进一步扩张的最重要的前进基地
1月20日,为掩护陆军登陆,进行了第一次对拉包尔的攻击,“加贺”出动舰攻27架,舰战9架,有1架自爆,另有1架迫降。次日,即1月21日,对卡维恩发动了攻击,在小川正一大尉的指挥下,从 ‘加贺 ‘号上起飞的 16 架舰爆参加了攻击。
1月22日,第二次攻击拉包尔,上午10点,“赤城”和我们“加贺”的舰爆队各16架,与从两艘航母派出的36架零战一起出发。第二天,在“赤城”“加贺”的战斗机队的直接掩护下进行了登陆作战。听通信兵说是完全兵不血刃的登陆。只看到少量敌兵向丛林逃窜。
每次出击前,我们必须提前备好战斗餐。凌晨三点,厨房的灯就亮了起来。山田烧着淡水,我和佐藤则对付那些发硬的米麦饭团——大麦的粗糙口感本就明显,放凉后更显硌牙。
“加点椰子吧!” 佐藤突然拍脑袋,从特鲁克补给了一些椰子,堆在厨房角落。
正在配餐的主计兵
我们立刻分工:山田劈椰子取汁,我把椰肉切成碎末,佐藤则将椰汁和椰肉拌进米饭里。椰汁的甜香很快盖过了大麦的粗粝,连平时挑剔的机械师都跑来要第二份。“这椰子饭比糖饭团还香!” 一名舰爆飞行员边吃边说,他的飞行服上还沾着油污。
三、1942年2月:达尔文港的油味炊烟与触礁惊魂
1月27日,舰队返回特鲁克整补,刚卸下空罐头箱,就接到追击美军舰队的急电 —— 哈尔西中将正率 “企业” 号空袭马绍尔群岛。
我们紧急备足三天的干饭团和腌萝卜,舰队连夜出航,却因侦察能力不足最终无功而返,于2月8日抵达帕劳群岛(帛硫泊地)待命。2月9日清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感觉舰体突然一沉,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瞬间摔了一地,米袋倒在地上滚出无数颗粒。

广播里传来舰长的紧急通知:“舰体触礁,全员保持戒备!” 佐藤脸色发白地扶着灶台:“帕劳的暗礁太多,肯定是夜间航行没避开。”
我和山田则赶紧收拾散落的物资——腌肉罐头摔开了几个,油脂混着米饭黏在地板上,散发出刺鼻的腥味。直到傍晚,舰体的倾斜才稍稍稳定,但底部撞出的大洞已无法在海上修补,指挥部传来命令:放弃后续任务,准备返航维修。
我们的机动部队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像在无人的空地上行进一样。
2月19日的攻击目标是澳大利亚最北端的战略要地达尔文港。
1942年2月19日,日军机动部队空袭澳大利亚达尔文港
澳大利亚刺眼的太阳映照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万里无波。
那天天气晴朗,是绝佳的进攻天气。机动部队“赤城”“加贺”“飞龙”“苍龙”越过赤道南下,在达尔文港的北方洋面上,从各舰出发的机队一边大幅转弯一边调整编队,开始进攻。舰爆队总指挥官是江草少佐,我们“加贺”舰爆队的指挥官是小川大尉。
就这样,在对达尔文港的空袭中,令澳大利亚闻风丧胆的我军机动部队神出鬼没,随后又即将出现在爪哇海域。
在攻占拉包尔和卡威恩之后,以破竹之势向爪哇海域前进。荷兰、美国和英国联军只是在海面上逃窜,我们的母舰群即使发现敌舰,也只是轮流派出少数攻击队,简直就像在进行轰炸训练。
爪哇岛扫荡战结束后,机动部队以极快的速度向印度洋挺进。我们“加贺”号是唯一艘返回内陆的舰只。
我和山田清洗厨具时,发现酱油桶在触礁时摔破了,褐色的酱油渗进甲板缝隙,和海面上飘来的油味混在一起。佐藤捡起破桶,用铁丝勉强捆好:“留着吧,回本土还能装盐。”
四、1942年3-4月:归航之路与未竟的饭菜
3月初,“加贺” 号拖着受损的舰体缓缓踏上归航之路。归航的第一天,厨房难得恢复了热闹。我们做了西式午餐:猪排炸得金黄酥脆,咖喱牛肉炖得软烂入味,饮料是速溶咖啡。军官们在餐厅里用餐,按照西式礼节分餐,普通士兵则在甲板上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南洋的经历。佐藤站在厨房门口笑着说:“这才像联合舰队的伙食嘛。”
3 月 22 日,“加贺” 号终于抵达佐世保港,码头上早已等候着维修人员和补给车辆。当舰体缓缓驶入港区时,我站在甲板上,看看如今带伤的舰体,心里五味杂陈。听说舰底的损伤比预想的严重,需要进干船坞大修,预计要两个月才能完工。
停泊的加贺号航空母舰
4 月初,维修工程正式启动,“加贺” 号进入佐世保的干船坞,舰体被架起脱离水面,露出了触礁时受损的舰底,狰狞的破口处还嵌着珊瑚礁的碎片,让人想起帕劳那天清晨的剧烈震动。我和山田、佐藤被临时安排协助整理物资,把厨房的米麦、罐头搬到岸上的临时仓库。
4月下旬,维修进入尾声,我们重返舰上收拾厨房。佐藤正在清点新领的物资,米袋里的精米和大麦按2:1的比例分装好,罐头箱上的生产日期是 1941年底的,比出发时的新鲜些。山田在切脱水海带,动作比以前熟练了许多,不再像刚上舰时那样总切到手。佐藤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从储物架上拿下来一包梅干:“这是军需官刚给的,说是横须贺那边调运过来的,特意给咱们炊事班留的。”
我捏起一颗梅干放进嘴里,咸酸的滋味瞬间漫开。手指摩挲着梅干袋上 “横须贺食品厂” 的字样。
4 月 28 日,佐世保港的海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加贺” 号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检修。当干船坞的海水重新漫过舰底时,甲板上响起了水兵们的欢呼,舰长站在舰桥旁喊道:“明天清晨启航,目的地 —— 横须贺!”
那天晚上,厨房难得做了顿像样的晚餐:用新补给的精米煮了白米饭,配着煎鲭鱼罐头和腌萝卜,味噌汤里还加了横须贺运来的干裙带菜。
5月1日清晨,天还没亮,“加贺” 号的锚链就缓缓收起。航行途中的日子平静又忙碌,我们每天除了准备三餐,还接到指令:提前预制3日份即食饭团,说是 “应对长途航行的紧急情况”。
忙碌的舰上厨房
按战时配餐标准,精米和大麦得按 1:1 的比例掺着泡,既省粮食又耐饿,每一份都拌上定量的砂糖——佐藤说 “多放糖能补力气,水兵们扛得住风浪”,拌好后用纱布裹紧,码进铺着干草的木箱,塞进厨房最阴凉的角落,舰上没有多余的冷藏设备,这样放三天也不会坏。
山田则忙着检修蒸饭锅的密封圈,之前在南洋颠簸时,密封圈有些漏气,煮出来的饭总夹生,用铜丝一点点缠紧,竟真的修好了。
我把脱水蔬菜倒进大盆里泡发,看着膨胀的裙带菜,突然想起旧三说 过“泡蔬菜要用温淡水,这样能留住鲜味”,便赶紧兑了些温水,果然泡出来的菜比以前更嫩。
偶尔有水兵路过厨房,问起 “做这么多饭团要去哪”,佐藤只含糊地摆手:“别多问,跟着指令做就对了。” 我们都懂,在舰上,“不多问” 是最基本的规矩。
5 月 4 日午后,我正抱着一筐洗好的脱水蔬菜往厨房走,突然听到甲板勤务兵的喊声从舷梯口传来:“右舷发现陆地!是横须贺的海岸线!” 我立刻放下菜筐往甲板跑,三浦敏夫也拿着素描本跟了过来。趴在甲板栏杆上远眺,远远就看到了熟悉的红砖厂房——那是横须贺造船厂的车间。
拖船很快靠了过来,帮着 “加贺” 号调整航向,慢慢向锚地靠近。随着距离缩短,码头上的景象越来越清晰: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推着小车,忙着搬运粮食和罐头;挂着 “联合舰队补给” 字样的军用卡车排成了长队,车身上还沾着长途运输的尘土;还有几个穿着和服的女人,站在码头的栏杆旁,手里攥着绣着名字的毛巾,风把毛巾吹得轻轻飘起,她们时不时踮起脚往海面望,不知道在等哪个亲人归来。
“加贺” 号停靠稳当后,军需官带着人登舰清点厨房物资,一一核对米袋、罐头和调料的数量。甲板上热闹起来,航空整备兵们穿着蓝色工装,戴着白色手套,正小心翼翼地吊装新补充的零战;机械师拿着扳手,仔细检查机翼的连接件,连一颗螺丝都不放过。
佐藤说:“军需官刚送来新的配餐清单,明天开始做糖饭团,每公斤米加20克糖,飞行员的份要多裹一层海苔,防粘手。”
现代复制的日本海军航空便当,包括米饭、烧鸡肉串和肉丸
那天晚上,我在炊事日志上写下:“5月4日,抵达横须贺。明日起,按清单预制战斗餐,糖饭团米麦比例1:1,飞行员餐加海苔。盼诸君平安。” 写完后,我把日志放在工具袋旁,窗外的月光洒在帆布上,“横须贺造船厂” 的字样泛着柔和的光,仿佛能听到铃木熟悉的声音:“森山,饭团别捏太硬,我们飞行员咬着费劲。”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横须贺港的海水味,混着梅干的咸香,像极了我们在舰上一起煮过的每一顿饭的味道。
【下期预告】1942 年 6 月,中途岛海域,“加贺” 号遭遇美军战机突袭。厨房的铁皮门被炸弹震得变形,米麦饭撒了一地,味噌罐摔得粉碎。我和佐藤、山田放下锅铲,拿起消防斧,在油烟与硝烟中,守护这艘承载着我们味觉记忆的航母。那锅用最后一点广岛味噌煮成的汤,成了 “加贺” 号最后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