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是作家碧野于1982年春回到先生的第二故乡——沔阳县(今仙桃市)三伏潭镇(当时名公社)毛场双剅一队探亲,在队里的禾场边油菜地里拍摄的合影。这张合影上的人我是认识的。自左至右为:时任三伏潭公社党委书记李显荣、时任沔阳县县长刘长福、作家碧野、时任毛场管理区书记徐先辉、时任双剅大队党支部书记周泽林。
另外,还有一张作家碧野在油菜花丛里的单独照片。
图片由沔阳电视台拍摄,原沔阳县刘长福县长提供,中国摄影协会会员、原仙桃作家协会主席胡铁树翻拍。
碧野在他的散文《归来》中写道:
我曾经在这个村子里居住过两度春秋。现在,我重新行走在这条村道上。
村道绿树成行,道路光洁。社员们都到田里春耕春播去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去冬积雪融化入土,饱含水分,脚底下一弹一弹的。我一边看着刚出现的自己的脚印,一边感慨地想,这就是我曾经千百遍走过的一条土路。沿村道两旁前后塆的墙根,芳草萋萋,开着各色小野花,连绵不断,就像两条镶边的彩带。我数着两旁的房屋,有的熟悉得在梦中重见,格子花窗映着春天明媚的阳光,石门槛光滑得照见人影;有的是初见的新屋,画有团花图案的瓦蓝的檐头,粉白洁净的山墙,
门前有的种上玫瑰和月季,有的栽上水杉和香樟树。
我绕到村后的池塘边。池塘依旧,岸脚,鲜嫩翠绿的小荷叶刚刚出水,水面上时而出现鱼儿跳跃的纹圈。十年前,我曾在这个池塘里踩过水车、泡过谷种育过秧。隔着风吹涟漪的池塘对岸,就是我落户时住过的家,一栋茅草小屋、一片篱笆、一棵我手栽的柏枝树。
可是现在,茅草小屋不见了,已经变成了一片农家自留地沁绿的菜园子。只有那棵我亲手栽的柏枝树,人家不忍心挖掉它,挺立在菜园里。它长大了,正在迎着春光抖擞精神,增生翠枝绿叶。
我坐在池塘边的青草岸上歇脚,青草的清新,泥土的芳香,在我周围吐放着春天浓郁的气息。我望着隔水的那一片菜园子,想起了一桩桩往事……
碧野,1916年生于广东大浦,1935年开始发表作品,是我国现当代著名作家。
1970年春,被诬蔑为“反动学术权威”的碧野,随湖北文联沙洋“五七”干校,从钟祥七里湖六分场的文联干部一起,转移到沔阳县毛场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和批判,改造世界观。

碧野夫妇“落户时住过的家”,至今我仍历历在目。是位于塆后小沟边生产队用来繁殖猪娃,饲养母猪的临时猪圈。猪圈盖的是麦草,雨天漏雨,无门无窗,矮小潮湿,臭气熏天。新填泥土的地面撒满干石灰,除了放着一张能收能放的钢丝床,全部家当只有装满书的三口木箱了,就连挑水的木桶、装水的陶缸、炒菜的铁锅、吃饭的桌凳……都是乡亲们送来的,读书写作借的是邻居家孩子上学坐的宽“独凳子”。没有菜下饭,一碗油盐豌豆端上好几天,因为他喜欢吃淋过醋的油盐豌豆,所以放几天也不会发霉变坏。邻居的凤枝婶也经常送来腌菜、青菜,如盐菜、豆䜴、鲊辣子;白菜、南瓜、鹅米豆等。
“每天,天黑我就上床了”。后来,队长游传道送来了一盏只能装半两洋油的玻璃罩小油灯。这灯虽小,但可以照亮。
开春了,村子里家家孵小鸡,队长的小女儿用褂子的下摆,从家里兜来两只小鸡,送给碧野老伴。小鸡长大后下蛋了,夫妇俩用寻来野韭菜,塌两个蛋的蛋粑,也算是“日本矮子吃猪油——开荤”了。
在那艰苦的日子里,碧野先生放过牛,栽过秧,打过麦,赶过磙、修过田埂,扯过棉梗,挑过草头,收过禾场,赶过秧雀,抹个衣兜同妇女们下地捡过棉花,也上过水利工地帮过厨,搞过宣传。只是把宣传稿总写成小说味,也少不了用些排比、议论、抒情的句子。
毛场公社通讯员小刘找碧野写一篇《黄花菜》的报道,他用了“百花齐放”,“繁花似锦”等成语来形容。通讯员接过一看对他说:“这黄花菜开了还有鬼的用?”后来他改过来了,用上了“含苞欲放”、“生气勃勃”的成语。
所以,碧野一生的写作,都能扎根群众、采撷生活,长途爬涉,坚忍不拔,勤勉的脚步,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足迹,人称“铁脚板”。
碧野姓黄,原名黄潮洋。体格较胖,所以,村子里比他年纪大的人叫他“黄胖子”,比他小的人喊他“黄家老头”,孩子们则称呼他“黄爹”,喊其老伴“杨婆”。村民也不知道什么“碧野”,更不知道他是大作家,但村小的老师们是知道的,因为他们在课本上都读过散文《天山景物记》,尊称他“黄碧野”老师。
有一天,天气晴和,太阳正辣,碧野在晒书时,队里的喜欢看书的生产队会计游金章,发现晒的一些书的作者都是“碧野”,问起他“碧野”是谁?碧野笑着回答:“碧野是我的哥哥,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走时把书交给我替他保管。”碧野问会计:“你喜欢看书吗?”会计说:“我喜欢看书”,于是,碧野随手从晒架上,拿了一本《朱德诗选》和一本《笺注秋水轩尺牍》的古籍,送给了他。
前些年,会计已逝世,我也曾问过会计的老伴(老妇女主任),她说,这两本书至今还在她家保存着,以作为永久的纪念。
碧野回城十年后,第一次探望他的第二故乡双剅,受到沔阳县各级领导的尊重,双剅全村群众的爱戴。他走访农户,与农民交心谈心,问长问短,问这家的儿子完婚没有。问那家的酒坛子嫁了没有,还访问了他背着粮食去加工的大队机房,借报刊杂志阅读的村小和他曾经流血流汗的棉田、水浇地。还与群众一起在通顺河堤,栽下一排杨树。
离开双剅时,他送给乡亲们粮票、布票(票证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结束的),送给队长一套毛蓝中山服;乡亲们家家也回送了他鸡蛋、糯米、花生、黄花菜,孩子们还爬上椿树,摘下“黄爹”最喜欢吃的嫩椿叶。曾住他邻居的凤枝婶,知道他喜欢吃油盐豌豆,要送他新收的豌豆,碧野笑着说:“人老了,牙齿不行了,咬不动了”。
这张照片中的五个人,至今都相继都离开了人间,碧野也于2008年作古!本文这些珍贵的照片,记下了碧野在双剅乡居的泥土气息,村邻的生活,以及对乡土的深情。
笔者写出以上这些,聊供文友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