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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大约不是少年时与初恋崔双文擦肩而过,中年时与发妻韦丛天人永隔,而是他这一辈子白发苍苍了,还没有等到一个儿子能够继承自己的事业。
这一天,元稹公务闲暇之余,整理着自己的诗稿,纸页翻动间,往事如尘土扬起,字字句句,皆是心血,他不禁悲从中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白居易,这个同命相怜,同样膝下无子的大文豪。也不知道百年以后,两人的诗稿将由谁来整理成册,又将托付何人传承这家学文脉?
他把视线望向窗外,忍不住深深的叹息!随后提笔写下:
近来章奏小年诗,一种成空尽可悲。
书得眼昏朱似碧,用来心破发如丝。
催身易老缘多事,报主深恩在几时。
天遣两家无嗣子,欲将文集与它谁。
唐·元稹《郡务稍简因得整比旧诗并连缀焚削封章繁委箧笥…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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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字微之,河南洛阳人,为北魏宗室鲜卑族拓跋部后裔,他这一生为前途忧心、为仕途劳心,但他写诗从来不违背自己的心。
元稹8岁那年,父亲元宽去世,同年他的叔父也撒手人寰,元稹守丧在家直到10岁,丧期满后,母亲携元稹投奔到凤翔的舅舅家,度过生活的难关。
为了快点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元稹发奋读书,立志科举,15岁时选择相对容易的明经考试,一举中第。
17岁元稹在洛阳认识了初恋情人崔双文,有人说是他的远房表妹,也有人说她是艺伎。
在经历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过后,元稹消失在崔双文的世界,喜欢是真的喜欢,但是无奈崔双文出身低微,不是名门之秀,对于一心想要飞黄腾达的元稹而言,她不是最理想的伴侣。
为了纪念这一段爱情,后来元稹以两人为原型写下名篇《传奇》,又名《会真记》、《莺莺传》,这部小说被元代王实甫改写为《西厢记》。
他就是里面的张生,崔双文就是里面的崔莺莺。这个元稹在临死前仍旧不忘的女子,生命中最后一首诗就是为她而写: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
猧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唐·元稹《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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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崔双文后,25岁的元稹通过了吏部考试,入秘书省任校书郎,不久便娶了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韦丛为妻。
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萝附——韦丛出身高门,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为了元稹,有情饮水饱,甘愿为了他洗手做羹汤。
在与元稹成婚的七年时间,一共生下5子一女,令人痛惜的是,最后只有女儿韦保子长大成年,嫁给了校书郎韦绚,5个儿子全部夭折。
生活的贫寒加上过度操劳,又有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还没等到与元稹一同享受荣华富贵,年仅27岁的韦丛就香消玉殒。
痛失挚爱的元稹,为她写下了一首感动世人的戒爱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被后人誉为千古第一情诗,只不过,诗就是诗,爱情就是爱情。
后来的元稹出使剑南东川,在四川认识了比自己大11岁的当红歌伎薛涛,又有了一段风流缠绵的露水情缘。
元和五年,疾病缠身的元稹为了方便照顾幼女元保子,在好友李景俭的安排下迎娶了安仙嫔。

安仙嫔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她为元稹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元荆(后夭折),元稹在公元831年,担任翰林学士期间,写下《哭子十首》:“深嗟尔更无兄弟,自叹予应绝子孙。”
这一段婚姻也很短暂,在与元稹生活三年之后,安仙嫔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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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年(815年),元稹迎娶继室裴淑,裴氏出身河东闻喜裴氏士族,是有名的世家望族。
与元稹成婚后,裴淑陪伴元稹经通州、浙东、武昌等地仕途变迁,是陪伴元稹时间最长的正室妻子,共生育三女一子,儿子名叫元道护。
长庆三年,45岁的元稹担任越州刺史并浙东观察史,或许是又一个孩子离他而去,或许是想到自己还没有儿子,元稹的内心悲痛欲绝,他写下一首特别伤感的诗。
头白夫妻分无子,谁令兰梦感衰翁。
三声啼妇卧床上,一寸断肠埋土中。
蜩甲暗枯秋叶坠,燕雏新去夜巢空。
情知此恨人皆有,应与暮年心不同。
唐:元稹《感逝》(浙东)
这是一首读之让人泣泪的诗,全诗弥漫着“老来无子”的悲凉。
头白夫妻分无子,谁令兰梦感衰翁。
我们夫妻俩已经白发苍苍,上天注定我们命中没有子嗣,为什么又要触动了我这个衰朽老翁的得子之梦呢?
“兰梦”:典出《左传》,指妇人怀孕的吉兆。
“感衰翁”:诗人自指一个荒谬而心酸的场景:一个本已接受现实的老翁,竟又梦到了得子的吉兆,让读者不由察觉到诗人脸上的丝丝苦笑。
三声啼妇卧床上,一寸断肠埋土中。
婴儿的三声啼哭还在耳边回荡,而我的妻子仍旧卧病在床,我的一寸寸肝肠,已随着黄土掩埋在地下。
梦中是清脆的婴儿啼哭,现实是病弱的妻子躺在床上。梦境越是鲜活,现实就越是冰冷。
“一寸断肠”将抽象的痛苦具象化,仿佛能感受到那肝肠寸断的剧痛。
“埋土中”三字,既指期望的彻底破灭,也暗含孩子夭折的往事,将悲伤埋入心底,永无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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蜩甲暗枯秋叶坠,燕雏新去夜巢空。
蜩甲:念tiáo jiǎ。蝉脱落的外壳。
我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枯朽的蝉壳,又好比秋叶一般凋零坠落;又像燕子雏鸟刚刚离巢飞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窝巢。
诗人选取秋天的两个意象,“蜩甲与秋叶”,描绘了生命活力耗尽后,只剩下空洞、干枯的躯壳,生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消亡。
“燕雏新去夜巢空”。此句一语双关。既是眼前实景,也是自身处境的写照。“夜巢空”的“空”字,既是巢穴之空,更是人生希望与传承之空,充满了无尽的寂寥与悲凉。
情知此恨人皆有,应与暮年心不同。
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丧子之痛,很多人都曾经经历的,但是它发生在我这样风烛残年之时,那份悲痛与绝望,定然与他人不同啊!
尾联是全诗的点睛之笔。诗人知道丧子之痛并非他一人独有,但他强调,这样的痛苦发生在暮年,带给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青年丧子,尚有时间和精力再去生养。暮年丧子(或是无子),意味着一切可能性都已关闭,是生命终点前彻底的、无法弥补的绝境。
但好在,后来裴淑给他生下儿子元道护,根据近年陕西洪渎原的考古发现记载,裴淑去世后,元道护根据术士的推算,以’姓利不合’未将裴淑与元稹合葬。
可见,元道护是元稹唯一一个长大成年的儿子,终于了却元稹一生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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