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香火
唐发忠
海子叔的故事萦绕着我整个童年。
那时听起来当乐子，后来我长大了，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辛酸……
命中缺水
在鄂西北的大山深处，有一个宁静的小村庄。
村里住着一户姓黄的人家，几代单传，到黄耕牛这一代，已然是第四代。
黄家的香火能不能延续，人丁是否兴旺，似乎全系于黄耕牛一身。
黄耕牛娶了吴氏为妻，婚后多年，吴氏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这可急坏了一家人。直到七八年后，吴氏的肚子才终于微微隆起。
公婆心疼儿媳，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黄耕牛更是对媳妇关怀备至，每天端水洗脚，扶上扶下，生怕她累着动了胎气。
在这山区的穷家小户里，吴氏难得地享受了一段有福的日子。
后来，吴氏为黄家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一家人对这个孩子视若珍宝，给他取名叫宝财。
宝财从小就机灵聪慧，一岁就能走路，两岁便能清晰地叫爹娘，爷爷奶奶更是将他捧在手心里，整日把他放在膝盖上逗弄。
宝财三岁那年，一个过路人来到黄耕牛家，说是想蹭顿饭吃。黄耕牛一家心地善良，便热情地招待了他。
饭后，这人自称会算命，非要给宝财算上一卦。他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一番，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命中缺水，将来怕是不好找媳妇啊！”
啊？一家人听了，顿时谈虎色变。
常言说：男人是山，女人是水，命中缺水岂不是缺女人？这可如何是好，黄家几代单传，要是出个光棍，岂不断了香火绝了后？
奶奶心急如焚，赶忙拿出当年陪嫁的一对玉石手镯，递给算命先生，哀求道：“先生，你肯定有解法，给我们破一破吧？”
那算命先生假装为难，沉吟良久，突然一拍大腿，说：“好，我看你们也是好人，干脆帮人帮到底，我给你破啦！”
从那以后，宝财就改名叫海子。
饥荒中的姻缘
时光匆匆，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到了1960年，海子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他生得白净帅气，一米七几的个头，挺拔俊朗。又进过几年学堂，识文断字，还能说会唱，在这山乡之中，也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这样的条件，要说找不到媳妇，任谁都不会相信。
然而，命运总是充满了无常。
这一年，闹起了饥荒，许多地方饿殍遍野。海子的家乡也未能幸免，山上能吃的野菜被挖得一干二净，树皮也被剥光，人们甚至开始刨观音土充饥。海子的爷爷、奶奶连饿带病，相继离世，临死前都没能吃上一粒米。
草草安葬了爷爷奶奶后，黄家已经家徒四壁，几个月都没米下锅了，只剩下半瓢玉米糁。海子娘怕老鼠偷吃，用破衣服裹了又裹，压在箱底。
四月的一天清晨，海子娘拖着饿得发抖的双腿去开门。只听“扑通”一声，一个年轻女子倒在了门槛内，已然饿昏过去。海子娘惊恐地尖叫起来：“妈呀，他爹，快来救人啊！”
黄耕牛正在后院蹲茅坑，因为吃了观音土，大便干结，正用树棍儿在肛门上艰难地剜着。听到喊声，他赶忙提起裤子，往前跑去。
老两口急忙把女子抬到床上，又推又喊，可女子怎么也叫不醒。黄耕牛焦急地说：“这女娃是饿的，救人要紧啊，快把你那苞谷糁给她和点儿喝喝吧？”
善良的吴氏二话没说，马上打开箱盖，抓了一把玉米糁，生火煮了起来。
一把苞谷糁煮了稀溜溜两碗粥，一碗用来救人，一碗让儿子喝。
饿昏的女子喝下粥后，很快睁开了眼睛。
海子心疼女子，自己的粥舍不得喝，又帮着母亲把粥喂给了她。女子完全醒来后，感激得热泪盈眶。
只见这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蓬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但那一双大眼睛和两撇细长的柳眉，依然透露出青春的美丽。她窈窕的身材，也已显现出成熟女性的魅力。
经询问，这女子是河南淅川上集镇人，姓李，小名叫四妞。四妞一家人出来讨饭时走散了，她已经四五天没吃上一口饭了。
吴氏心中一动，暗自思忖：“何不留下来给儿子做媳妇？”她随即把丈夫拉到一旁，简单商量了一下，两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了，让四妞给儿子当媳妇！
海子早就对四妞心生好感，四妞见海子体面帅气，又救了自己的命，哪会有不同意的道理？事情就这么迅速地定了下来，当晚便要圆房。
一大早捡了个漂亮媳妇，全家人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海子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看着被母亲梳洗打扮后楚楚动人的四妞，他的心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他不时地仰头看天，只觉得太阳怎么也不肯下山，等得心急如焚。
洞房的尴尬
好不容易，天终于黑了下来。海子娘把四妞送进海子的屋，说了几句悄悄话后就出来了。
她看到海子还傻傻地站在堂屋里，又气又好笑，推了他一把，说：“你是二球？快进去呀？”
海子因为太饿，走到房门口又折回到厨房，拿起水瓢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然后一头扎进房里，把门插得严严实实。
看到四妞坐在床上，一脸羞涩，海子的心猛地一紧。他搂住四妞，就把她按倒在床上，伸手去解人家的裤带。他手忙脚乱，越急越解不开，最后还是四妞替他解开了。
海子剥去四妞的衣服，又三下两下退掉自己的衣服，一股热气涌上了嗓子眼。
当他一只大手向四妞的胸部摸去时，心里却猛地一惊，眼前的四妞瘦得像一架排骨，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丰满。
他的手再沿着排骨向下滑去，海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唉，这女人瘦得实在可怜！”
海子小心翼翼地，生怕压坏了这瘦骨嶙峋的女人。然而，让他再次吃惊的是，自己的下身软得像面团，整个晚上，他几上几下，始终未能如愿。
四妞也顾不上羞涩，主动配合，两人折腾得筋疲力尽，却依然没有成功。
海子十分惶恐，浑身发抖，直冒冷汗。常言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海子已经好多天没吃上五谷了，哪来的阳刚之气？新婚之夜，就这么在惶恐和尴尬中度过了。
接下来的连续几个晚上，由于两人都饿得上气不接下气，海子彻底放弃了。
海子娘吴氏连饿带病，已经卧床不起，四妞进门又多出一张嘴，这一家人眼看就要出人命了。
无奈之下，老两口一商量，为了保命，还是让四妞走吧，兴许有人要，还能留条活命。
这样，四妞来到海子家的第七天早晨，又离开了。是海子把她送到西河湾，并蹚过河，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四妞的新归宿
四妞和海子分手后，人生地不熟，只能漫无目的地一路向前走去。
她已经三四天未沾五谷了，饿得头晕目眩，两眼直冒金星，她意识到自己随时都可能昏倒，必须尽快找到人家。
在烈日的炙烤下，她艰难地走着。恍惚间，看到一所房子，便吃力地挪动双脚，走到门前。当她举手正要拍门时，又无力地放下了，因为她看到一把锈蚀的大锁紧紧地把两扇门连在一起。此时的她，再也没有力气了，饥饿加失望，让她依门滑坐在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西河湾二队仓库保管员孙宝，当年和别人上山打野猪时，被野猪撵得摔断了右腿，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人们都叫他“跛子”。
孙跛子三十八九了，还是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再说，他给生产队晒种子时，大晴天的穿双深筒鞋，每次回家鞋一脱，就能倒出斤把多的粮食，一来二去，屋里也攒了点小体己，别人饿饭，他却还能过得去。
三天前，孙跛子去陕西姐姐家走亲戚，实际是偷偷给姐家送粮食。
这天晌午过了，他才赶回家。孙宝一看门前倒着个年轻女子，喊了几声喊不醒，用手试下鼻孔，还有气儿，就迅速开门把那女子抱到床上，生火做了两碗玉米粥，一口一口喂到女子嘴里。
不一会儿，女子活了过来，双膝跪地，含着泪说：“叔，谢谢你救我！”
“不谢不谢。”跛子一边客气，一边小心地问：“你哪里人，咋到这儿来啦？”
四妞把自己的身世以及和家人走散又和海子结婚的经过说了一遍。
跛子“噢”了一声，说：“三队的黄海子，我认识，这小子连媳妇都不要了啊？”
跛子转眼一想，既然你海子不要了，我就不算夺人之妻，我何不留着？老天注定我孙跛子命中该有娇妻。
跛子心中想着，就对四妞说：“女娃子，现在到处饿死人啊，你要愿意跟我，我保证你有饭吃。”
四妞哪儿还有选择的余地，只要饿不死，还说啥年纪不年纪，活命要紧，于是就点了点头应允了。
晚上，跛子又擀了面条，二人吃了。天刚擦黑儿，跛子就急着和四妞上了床。
跛子平时没饿肚子，虽是小四十的人了，那精神劲儿可是赛过小伙子。
四妞第一次开包，疼得忍不住直叫。跛子执灯一看，竟然见了红，一脸疑惑地问四妞：“咋，海子还没破你？”
四妞羞涩地摇摇头，羞得脸绯红。
那跛子不知道怜香惜玉，哪儿还顾得上四妞的痛苦，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
从此，四妞不管好坏，总算有了个家，饿不着肚子就算万幸了。
思念与不甘
四妞生活稳定下来后，不知怎么的，她心中隐隐地时不时会想到一个人——海子。
虽是一个大队，隔河相望，但她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见面或者打听海子的情况。她在河里洗衣服时，常常呆呆地望着她曾经和海子分手时的那段路、那座山，陷入无尽的回忆之中。
海子送走四妞后，家里出了大变故。
卧病在床的母亲没死，没几天，倒是父亲黄耕牛得急病死了，人们都说是吃了山上有毒的婆娘果要的命。
此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总算度过了荒年。那海子一有吃的，就活蹦乱跳，说话走路都透着年轻人的朝气。
这时，他想起了四妞，听说她被孙跛子弄到手了，真是悔断肠子。
他几次借口到西河湾有事，想看一下四妞，可那孙跛子看得紧，连句话都够不上说。
更气人的是，孙跛子到处说“三队的黄海子是个二余子（指没有性功能），和媳妇睡了好几夜开不了包，最后还让我尝了个鲜儿。”
正是怕找不到媳妇，缺德的孙跛子这么一宣扬，哪个女子还敢嫁他海子？海子气得不行，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为了证明自己有能耐，有次大家伙儿在山上挖地，中午收工时，一个个饿得耷拉着脑袋，海子却把自己的下身捋得硬邦邦的，将挖镢往上一挂，连蹦三个坎子，竟然没掉。
海子得意地对人说：“他孙跛子不是说我不行吗？我就睡一次他老婆，让他老婆告诉他我行不行！”
有个夏天的中午，他发现四妞在河边洗衣服，就假装下河洗澡，一猛子从水底钻到四妞面前，往起一站，把硬得棒槌似的下身对着四妞乱炫耀。
四妞脸一红，拾起一块石头就砸他：“挨枪子儿的，你不怕人看见啊？”低下头，又不无埋怨地说：“早干求去了，现在有本事当屁用！”
孙跛子知道海子在打他老婆的主意，早晚总是提防着，就连四妞到商店买东西，他也一歪一歪跟得寸步不离。
他知道四妞心里还有海子，一放松，那干柴见火非着不可。
【作者简介】
唐发忠，1958年2月出生，现居湖北省十堰市郧阳区。1977年入伍在陆军54军161师482团服役，1979年参加中越自卫反击战。83年陆军学院毕业分配司令部。1990年转业地方从事党务工作至今。爱好散文、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