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院风荷,也记不清来了多少次,特别是秋高气爽时,心里更惦记着,虽已不是夏日那接天的碧色与映日的娇红,但更象是一种繁华落尽后的清凉与孤寂,尤如水墨画里才有的疏朗与筋骨——那便是“残荷”了。
走过曲院,那一片片残荷便蓦地撞入眼帘,夏日里亭亭玉立的碧叶,此刻都失了水分,蜷缩着、低垂着、边缘卷起枯黄的边,像一卷卷被岁月浸染的古书页。
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秋荷的艳丽,有的边缘是锈褐色的,向内却渐次晕开为赭石、土黄,最中心竟还奇迹般地保留着一丝残存的、仿佛被冻住的绿意;有的则通体是那种沉静的、带着光泽的栗色,像上好的旧锦缎,被斜阳一照,便泛出温润的光。
这般色彩,非任何一位画师能调配得出,是秋风与时光一同酿造的、独此一份的华丽。

我尤喜欢,是那枝杆所呈现的线条美,湖面上,它们交错、穿插、疏密有致,全然是一幅用焦墨画出的铁线白描。虽然没有了荷叶的遮掩,但每一根茎都显露出它瘦硬的骨骼,有的折断了,弯成一个倔强的角度;有的却依旧挺立,像一枚钉在大地之上的问号,执拗地指向天空。
水波的荡漾,给这些静止的线条,添上了柔和的颤动底子。刚与柔,就在这水光天色间,达成了最和谐的构图,这哪里是凋零?这分明是一种卸下重负后,风骨傲然的坦荡。
风荷拂过,乾隆皇帝那句“九里松旁曲院风,荷花开处照波红”的昔日繁华,便恍如隔世穿越。夏荷,是照波的红,是喧闹的繁,是游客的赞。而眼前的秋荷,却是静默的,属于独自一人的内省,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沾有;但这满池的静寂与风骨,却好像独独为我一人展开。
正凝神间,目光被水中一叶孤零零的残荷吸引,它几乎完全贴在水面上,叶缘破损如锯齿,叶脉却清晰得像一张展开的网,网不住流水,也网不住时光,只网住自己一身斑驳的影。
这一枝一叶,孑然一身,倒比那千朵万朵挤在一处的盛景,更显得从容而有力量,它仿佛在说:生命最好的状态,或许并非无尽的扩张与绽放,而是在收束与沉淀中,认清自己的脉络。
花开花落,残荷终将渐渐沉入湖底,化为淤泥,但这落幕,并非终结。我忽然期待起来,期待那冰雪覆盖的严冬,期待那淤泥之下悄无声息的酝酿。
因为我知道,此刻的每一分枯槁,都是在为来年夏日那一声破水而出的脆响,积蓄着重生力量,生命的圆融,原来就藏在这荣与枯、开与落、生与死的不息轮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