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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
《诗经·召南·草虫》写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诗中的采蕨,虽然只是比兴手法,表示其时令为蕨苗正嫩的阳春三月,但说明蕨很早就进入了人们的食谱。
蕨可食的部分主要有两:一为嫩苗;一为根部。“蕨”的声旁“厥”,《说文》:“发石也。”“发石”就是投石机,一种古老的攻城武器。结构跟桔槔差不多,也是利用杠杆原理:设一长杆,一端如勺用于放置石块;一端系绳,用于牵拉。将长杆架在横梁上。发石时,勺端下垂,把石块置于勺中;用力拉绳,石块就能抛向远处。《前汉·甘延寿传》:“投石绝等伦。”元代张晏注:“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二百步,礮盖出此。”说明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俗名叫“砲”或“礮”。“厥”本应为“氒”,《广韵》:“氒,古文厥字。”甲骨文作,与“勺”同源,指的就是长柄勺子。因为“勺、欠(,象人张口形)”古字形形近,所以才混淆作字中的“欠”了。“鷢”的甲骨文作,上面就是“氒”。因此,以“厥”为声旁的谐声字都跟投石机有关。指状如投石的长杆,如:橜,《说文》:“弋也。”“一曰门捆也。”撅,《说文》:“从手有所把也。”指状如投石机的架子,如:阙,《说文》:“门观也。”指状如发石,如:,《说文》:“跖也。”脚向后踢。蹶,《说文》:“僵也。”“一曰跳也。”“昏厥”的“厥”,指气闭倒地,也是取义同此。“蕨”的为“厥”,当是指其嫩苗末端卷曲如氒。《说文》:“蕨,鳖也。”《释文》:“虌,本又作鳖,俗云初生似鳖脚,故名焉。”
蕨的嫩苗特别好吃,可以凉拌,可以热炒,可以晒干作榨菜,或称作“蕨笋”,其实味道比笋还要爽脆,被誉为“山菜之王”。长白山一带流传一首歌谣:“蕨菜不绝,皇帝来学;专解危难,感谢天爷。”说是康熙廿一年,康熙祭祖东巡到金凤营,头人尹通性情耿直,不肯搜刮百姓来向皇上朝贡。愁困之下,接受了老管家——人称能人“天老爷”的建议:弄些蕨菜给康熙尝鲜。但因为“蕨、绝”同音,怕皇帝忌讳,便改名叫“长寿菜”。康熙认为尹通拿野菜糊弄自己,要砍他的头。尹通辩解道:“我贡献的乃是长寿菜。这菜嗅之清香扑鼻,食之嫩滑鲜灵,入口润喉生津,下肚淸气上升,浊气下降,经常食用,目朗神明,颜面如玉,无疾长寿,乃仙人所用宝物。若非如此,胆敢献于万岁爷?”康熙才面色缓和下来,命尹通做成菜品呈上。经过管家两个时辰的精心烹制,果然是又脆又滑、又嫩又香,为康熙平生所未曾吃过!不禁十分高兴,重赏了尹通和管家,并要求今后作为贡品送来宫中。
小时候在家乡农村,每逢暮春时节,总要吃上一些新鲜的蕨笋。长大后置身城镇,则不容易吃到了。但在2010年清明,我回家给父母扫墓时,却被我哥家里的蕨怔住了。只见他家的蕨堆得如柴禾一般,足有好几百斤,真是我平生所仅见!原来是屋后山那边在先年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这年遍山长出的全是蕨。可能是我哥最早发现,便成筐成筐地采了回来。他变换着各种法子,天天吃也吃不完,便用开水烫一烫,晒干储藏。我也带了好多干蕨回去,时不时炒肉吃,算是过足了蕨瘾。
蕨根吃起来则比较麻烦,需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挖根、洗净、粉碎、淘渣、滤浆、沉淀……跟红薯、绿豆的淀粉加工过程差不多,但与薯粉和豆粉比起来,口感更有韧性,更为滑腻。因为蕨粉除含淀粉、脂肪、蛋白质外,还含有多种维生素和人体需要的磷、钙等元素;具有健脾养脾、补血养血、补气益气、理肠胃、排毒素、开胃消食、清热祛火、抗衰老、补体力、增强抵抗力、润肤美颜等功效,而为许多医家所推崇。唐代医学家孟诜《食疗本草》即谓:“补五脏不足,气壅经络筋骨间,毒气。”
但其性寒,不能多食。孟诜也说:“令人脚弱不能行,消阳事,缩玉茎,多食令人发落,鼻塞目暗。”现代医学也证实:蕨菜中含有天然毒素“原蕨苷”,毒性堪比氯仿、敌敌畏、硝基苯,能致癌。不过毒素主要集中在叶部,且经过浸泡漂焯、蒸煮煎炒后,其含量也会大大减少,最多可减至90%。所以,李时珍《本草纲目》认为:“蕨之无益,为其性冷而滑,能利水道,泄阳气,降而不升,耗人真元也。’四皓采芝而心逸,夷齐采蕨而心忧’,其寿其夭,于蕨何与焉?陈公(陈藏器)之言,可谓迂哉。然饥人濒死,赖蕨延活,又不无济世之功。”意思是蕨除了荒年救饥之外,并无多大价值,但也不至于要人命。
虽如此说,但我还是不能释怀。遗憾自己没有早知道这些,以劝止我哥。2012年,或许是因为吃多了蕨的缘故,我哥竟不幸罹患了肝癌,第二年就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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