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道60 下午茶
国庆假期，学生约喝下午茶。赴约时，我顺手带上了从同事那儿借来的《读者》，打算边喝边翻。
2025年第2期里，《人生，适情耳》一文，提到了苏轼那首耐人寻味的《洗儿戏作》：“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祝愿着实奇特。世人无不盼子女聪慧，望子成龙，东坡先生却反其道而行之，愿儿“愚鲁”。细细品味，方知其中况味。他年少及第，二十出头便名动京师，风头甚至盖过恩师欧阳修。然而“高处不胜寒”，宦海沉浮，屡遭贬谪，才有了这“我被聪明误一生”的慨叹，以及对孩子“愚且鲁”的另类期许。
当然，东坡居士并非真愿孩子愚笨。他洞悉官场玄机：那些装疯卖傻、碌碌无为、一味逢迎之辈，反倒能平步青云。他讽刺的，正是这种畸形的生存法则。
宦途坎坷深刻改变了苏轼，也丰富了他的人生维度。这篇文章让我认识了一个新词——“斜杠人生”。查阅后方知，它并非指生活被“斜杠”（/）填满，而是指个体挣脱单一职业与身份的桎梏，选择拥有多重职业与身份的多元生活。就像一个人可以是：工程师/摄影师/专栏作家/瑜伽教练。
苏轼便是典范。贬谪的打击并未将他拖入幽愤、内耗或忧郁的深渊，反而催生了人生的新高度。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与前后《赤壁赋》便诞生于此。在赤壁的山水之间，他完成了对宇宙永恒与人生须臾的哲学叩问，抵达了“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般的精神自由。
反观自身，我常被情绪左右，遇不公易愤懑，喜怒形于色，难讨人欢心，更活不出那份洒脱。常陷于自我否定，似乎人生道路仅此一条——只想做个好老师，却难以发掘新的身份可能。喜欢爬山，成不了徐霞客；喜欢美食，做不了美食家；喜欢电影，写不了剧本或影评；喜欢阅读，也难成作家或书评人……东坡先生的故事，如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我对人生的重新审视。
或许，我们都能如苏轼般，在生活的跌宕中，不断开掘潜能，探索新的可能。无需刻意追求身份的多寡，只要葆有对生活的热忱和对自我的求索，便能活出独属的精彩。正如他词中所言：“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人生的真谛，或许就蕴藏在这份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洒脱之中。
这期《读者》还有一篇《从学会说“不”开始》，开篇便直击我心：“不要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戴着快乐的面具，内心却疲惫不堪。不会说’不’，就会过度给予，因而会被’榨干’，容易成为机会主义者的猎物。”
朋友常提醒我学会拒绝。而我总固执地认为：身为打工人，必须无条件服从领导，否则便有失业之虞。对我这样毫无背景的人，生存的前提就是一份稳定工作。缺乏这份安全感，人生的重压便令人窒息。
正是这种心理作祟，我几乎“有求必应”。结果呢？不会说“不”，有些借出的钱成了死账；不会说“不”，总有做不完的活儿，尤其是不喜欢的，做得苦不堪言；不会说“不”，生活中的委屈便只能独自吞咽。个中滋味，唯有自知。古人云“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诚哉斯言！
生活若如一杯水，不断注入不属于它的杂质，终将满溢，狼狈不堪。学会说“不”，正是要倒掉这些杂质，让生活回归清澈本真。这何尝不是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智慧？当我们学会拒绝消耗，接纳不完美，便更能以从容之态，面对人生的起伏。
思绪至此，又萦绕起关于“人生动力”的困惑。
动力分内外，内因尤为关键。人生好比骑电瓶车：动力十足者，疾驰如风，轻易超越；动力匮乏者，则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绝尘而去。动力充沛者也可能落后，如龟兔赛跑中的兔子，败于骄傲自负；动力不足者却难言成功，毕竟并非每只兔子都会中途酣睡。
我就像那辆小电瓶车，心中有目标，脚下却无力加速，只能目送一个又一个身影掠过。如何提速？更换“电瓶”——脱胎换骨是根本。然而，真正能做到者又有几人？至少目前的我，尚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秋日的阳光格外明媚，透过窗棂洒在桌面，将那本翻得微卷的《读者》映得暖意融融。指尖摩挲书页，耳畔是咖啡壶里液体轻沸的细响。待咖啡端上，香气先至，浅啜一口，苦涩率先占据味蕾。即便加了两勺糖，豆子本身的醇苦，依旧隐隐萦绕舌尖。恰是这份不彻底的甜，反而令人格外清醒——未被过度的甜腻裹挟，方能静下心来，细品文字间藏匿的人生况味。
我将杯子置于《读者》旁，阳光在书页投下浅浅光斑。忽然觉得，这咖啡的滋味，竟与人生动力如此相似。世人皆求“甜”——事业顺遂、生活无忧，可这“甜”的底色，往往潜藏着“苦”。人生这趟旅程，既无永远的坦途，也无永久的崎岖。动力沛然时，莫忘谦逊，莫让骄傲成绊脚石；动力不足时，也勿轻言放弃，试着寻觅内心的“火种”——或许是一个未竟的梦，一次不甘的败北，或仅仅是对明日更好的期许。只要心火不熄，纵使步履蹒跚，也终将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一步步靠近向往的彼岸。毕竟，真正的超越，不在于跑赢他人，而在于胜过昨日的自己；真正的动力，亦非源于外界的鞭策，而是根植于内心的热爱与坚守。
也许，是我的思考还不够，所以人生才会起起伏伏，我需要有一个相对安静的时间停下来思考。还好，下午茶，让自己有一个时间，聊聊天，喝喝茶，让自己反思下。
（2025年10月2日下午于为食不晚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