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战火中走来
—-云南老山前线对越自卫防御作战一线见闻
汪祥武口述,梁义道整理
我叫汪祥武,安徽省明光市石坝镇三关村人,1963年11生。1982年10月31日,我从嘉山县三关乡(现为明光市石坝镇三关村)入伍,到第67军第199师炮兵团榴炮一营一连报话班服役。1984年11月任报话班班长。1985年3月在火线加入中国共产党。随后参加云南老山前线对越自卫防御作战。在战火中,在鲜血中,在生死间,锤炼成长,裂变为铁血战士。
我曾是一名爱好和平的中国军人。是自卫反击战的正义之战,让我从普通战士成长为一名中国共产党的党员。在战火中,我知道中国共产党党员的意义和责任。
退伍后,明光市三关乡、石坝镇、明南街道等地多所中小学校请我去作报告。在清明节,八一,九三,九一八,国庆等日子,我又一次回到前线,回到生离死别的战友身边,让后代人记住他们,记住为国而战的烈士和英雄。在前线300多个日夜,每天与死亡打交道。今天,我就讲述战场上的第一次经历,呈现我们一代军人在战争烈火中的裂变。
第一次闯百米生死线
1985年5月29日,我们榴炮一营接防一军一师炮兵阵地,主要防卫老山地区。我们199师主要防御云南省麻栗坡县八里河东山至老山之间的山口。我军595团主要防御那拉口方向。596团主要防御老山方向。597团为师预备队。后来598团又加入战斗(这些都是事后知道的)。
5月29日上午,我接到命令,随指挥排长刘永庆(辽宁大连人)和侦查兵尹峰为榴炮一营炮兵群前沿观察组去老山146高地接防一军一师炮兵团一营观察所。营部指挥车将我们三人从文山州集结地域送到麻栗坡县船头农场桥边。我们按时与见面。简单吃点压缩饼干,便开始向一线阵地前进。
此时大约是中午12时,当地下着大雨,老山脚下雾气蒙蒙。战壕里聚集一尺多深的雨水和泥浆。向导在前,我们三人每隔十几米,随后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进。战壕两侧长着一米来高的杂草,战壕南侧有伪装网的均是暴露地区,必须拼命跑过去。当时下大雨,我们看不清敌人。敌人也看不见我们。我们在膝盖深的水里艰难前进。雨衣只能保护装备,衣服全部湿透。汗水和雨水交杂在一起,全身是水。我们在战壕中沿着老山山体走了五、六公里,历对3个小时,来到168高地脚下大石块集结地停下。此时天突然放晴,阳光普照,也意谓危险更大。
在石壁下,向导将我们三人召在一起,用手向石壁左侧一指,说前方是百米生死线,这里是越军炮火、高射机枪和狙击步枪射击区,非常危险。大家先喝点水,吃点干粮(压缩饼干)。同时建议我们天黑再闯百米生死线,相对安全点。刘排长召集我们研究对策,我们同意向导建议,便脱掉雨衣,在石壁下等候。我用709B型报话机向营指挥所报告方位和决策。营指挥所同意我们的决定。
刚过10分钟,团指挥所命令:战场情况有变,要求我们立即到146高地接防。军令如山倒,必须无条件服从。向导向我们介绍通过百米封锁线的要领,刘排长决定他先过,我背的报话机比较重,最后过。我们分开跑,看招手指令。
百米生死线布满弹坑。坑里也有水。看到排长在对面招手,我便背着报话机和冲锋枪,以平生最快速度,百米冲刺,周围枪炮声不断,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我射击,冲到146高地下方,累得喘粗气。休息片刻,我便观察地形,发现146高地山特别陡。山体被炮弹炸得露出石灰岩山体,像座石灰矿。我检查装备,发现穿越百米封锁线用力太猛,将防毒面具跑丢了。好在主要装备没有损坏。
向导在前示范,我们三人边学边干,抓着岩石,靠紧山体,利用石缝。用手抓,用脚蹬,爬上一百多米高的146高地。
146高地只有十几平方米大。高地向南斜插一块岩石,下方有一个2至3平方的洞口,内有十几平方米。洞内己有十四、五名步兵,全身裸体,背靠洞壁休息,洞内夹杂汗臭等说不出来的怪味,气味非常难闻。我们顾不得这些,立即交接阵地。部队反复强调,取水非常危险,阵地北侧山下有一条小溪,是越军狙击步枪封锁区,取水牺牲多位战友。在四周枪炮声中,我们迅速交接完阵地。他们撤离阵地。
第一次抢救重伤战友
5月30日夜,枪炮声逐渐稀疏下来,外面的月亮特别亮,环境变得特别安静。夜里11时许,步兵炊事班班长背着食品箱上了146高地,我们一起在黑暗中吃上一顿热食。炊事班长要回去,步兵实习排长让他不要急,天快亮时再下去。我们与步兵是互相保密的。步兵听实习排长指挥。炮兵听炮兵指挥排长指挥。夜里12时许,团里通知我们:越军要用化学弹,要求所有人员戴上防毒面具。刘排长要将防毒面具让给我用。我知道毒气的危险,在这生死关头,更知道刘排长的重要性,坚决不用刘排长防毒面具。结果146高地上,只有我没戴防毒面具。我在恐惧和耽心时,度过3个小时,直到5月31日凌晨3时许,接到团部命令,解除防毒命令。阵地外面依旧十分安静,静得可怕,犹如深夜里的墓地。
刚接完团部命令。外面突然地动山摇,越军趁我军换防之机,发动团规模进攻,炮击开始了。顿时炮弹爆炸的闪光四起,天很快炸红了。146高地步兵立即增加哨位,监视战场态势。双方炮战2个小时左右,天亮了。实习排长和刘排长密切关注敌情。实习排长分别到各哨位观察,在战壕中穿梭。突然洞口附近一声巨响,我们听到实习排长大喊的惨叫声。我便背着报话机冲出洞口,见步兵实习排长双腿已炸掉,伤口处鲜血直喷。我便与其他战友立即用2条止血带,扎住他的大腿根,止住血,救回实习排长的生命。步兵团立即命令炊事班班长为步兵排长。战后,我到野战医院看望实习排长,看见他双腿膝盖处截去,才知道他是当年陆军指挥军校毕业生,主动要求上前线实习的。由于保密规定,我连他的名子也没有问。
第一次遭受身边爆炸
5月31日,非常繁忙,我们配合刘排长,不断观察爆炸点,修正炮火弹着点,以更精准炮火还击越军。上午9时许,双方大规模炮战结束,仍然四处枪炮声。突然一发迫击炮弹在我身边爆炸,冲击波将我掀翻在战壕里,一个空罐头盒击中后脑。我头脑中突然闪出“完了”。另一声音又闪出“我听爆炸声了,我应该没死”。感到后脑疼。我立即从惊恐中醒悟过来,第一件事是检查报话机。第二件事是检查胸腹部和头部。第三件事是检查双腿。见钢盔和装备完好,全身无伤,便站起来继续战斗。当天,我是穿军装的。
146高地是非常危险的。后来接防的我营三连电话兵单连龙(山东滕州人),在查电话线时,踩中地雷,也被锯去一条腿。
第一次为烈士寄家书

战场上,天天都有枪炮声。听到声音就是安全的。因枪弹和炮弹的出膛速度是快于声音。听到声音,枪、炮弹己经飞过去了。
5月31日夜,枪炮声时断时续,我们互相依靠着休息。一位步兵出门方便,先后有几名步兵没有回来,引起新提拔的排长(原炊事班长)的注意。他摸索着出去看看,借着月光,看到在146高地上躺着五名光着身体多种姿势的战友,全部命中头部,被越军狙击步枪击杀了。步兵排长组织我们将烈士遗体拉下来,用专用白色裹尸袋装入。这个袋子一头是拉链,也是防止气味外泄。我们将烈士遗体存放在洞口附近。
老山前线属于亚热带气候。每年5月至11月是雨季,几乎天天下雨。阵地上又热又湿,加之遗体都有开放伤口的,很快腐坏。另外,军工大都是晚上上阵地,运送烈士遗体有一个时间。遗体味道充满山洞。这也是146高地山洞怪味的原因。只有一个洞口,洞内空气没法净化。
146高地的教训,引起各阵地重视。阵地上大小便只能用罐头盒和压缩饼子箱子解决,再向外丢出阵地。山洞和战壕是不能大小便的。后来,在夜间,发现罐头盒响,我们以为越军偷袭,便向响声方向投手榴弹,一响就投。第二天,我们看到山坡上一片被炸死的老鼠。
饮水很快用光。我们阵地步兵和炮兵结伴下山取水。第一次下阵地取水,我主动要求去的。因为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又是班长。后半夜,我俩各自背着水箱下山取水。夜里取水和上下阵地都很危险。我们互相掩护取回水,够用好几天。每天吃压缩饼干和少量罐头,必须喝水。
由于天气既热又湿,我很快烂档,档部肉连着肉,又痒又疼,只好学着步兵,光着身体作战。
我们一营前沿观察所主要侦察和修正炮火,打击敌人。我们榴炮一营三个连队都有指挥排,所以分6个组,分别上146高地负责炮兵观察的观察所的任务!每个组负责10天。
有一次,在146高地第九天,步兵排战士王和平请我替他代寄家书。他是凤阳人,是我同乡(凤阳和明光同是滁州市人,两县相邻)。我们是同年兵。我爽快接过家书,第十天夜,下阵地后,我按地址寄出他的家书。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寄出信返回时,我在烈士转运站见到他的遗体。报平安的信还在路上,他已牺牲在老山阵地。人生无常呀!
第一次战场立三等功
1986年1月,我们观察所调往128高地,这里离146高地有数公里,又要经过百米生死线。
当天,我们在百米封锁线遭到越军炮击。炮火追着我们打。我跟着炮火跑。利用弹坑交替跃进前行。因火炮不可能打中同一弹坑。
上了128高地,我们观察所密切关注封锁阵地和生死线的越军火力点。通过秘密侦查,利用弹着点和声音速度之差,跟踪分析,终于发现越军掩蔽的高射机枪和狙击步枪阵地。我通过密码,将方位报告营指挥所。营指挥所决定第二天上午10时摧毁这个越军阵地!
我们准时报告弹着点修正炮火,引导榴弹一营炮火群,一个齐射,炸得越军残肢和武器满天飞。
很快,上级领导和机关核实战果后,团部在电台和报话机中,用密语通报:给榴炮一营一连指挥排长刘永庆记个人二等功。给我和侦查员尹峰各记个人三等功一次。
……
我们炮兵观察所,是前线第一线观察所,在前沿侦查弹着点和敌方阵地。可以看清越方十几公里清水江附近调兵情况。炮兵开始打炮,我们负责修正弹着点,由指挥员观察报出上、下、左、前、后的误差,通过有线电话通知侦查兵算出具体方位数据,由报话兵用密码无线报告营指挥所。先用一门基准炮试射,由我们一线观察所修正,再调动炮群集中打击。步兵一般不动枪,动枪容易曝露目标。表面阵地只设几个哨位。其他人藏守在山洞和屯兵洞内。
在战场上,喝水是特别困难的。为了避免人员伤亡,我们常接雨水和洞内水滴解渴。下雨时,我们先用罐头盒和压缩饼干箱接水,然后仰脸喝雨水。一次喝个够,能顶几天。一线步兵阵地是不用被子的。前线太潮太湿,无法用被子。所以,我们上前线不带被子。
烂档是老山前线的医疗难题,无法根治。我们每次上阵地都烂档,只好光着身体战斗和坚守。换防下阵地后,我们选择安全的山坡,光着身体晒太阳,慢慢缓解烂档。一年来,我们烂档、治疗、再烂档,循环一年。
战争的残酷,远超电影和电视展示。每讲一次,我都会在结疤伤口揭一次。心中的疼痛是刻骨铭心的。
为了让烈士得到安慰,为了让英雄名扬四海,为了让子孙后记住为国家为人民战斗的勇士,我还要讲下去。
让烈士和英雄永留人间!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注:1986年底,我复员回家乡,被安排在三关乡政府工作七年多。因为身份没有确定,回乡务农和去浙江温州打工20多年。2019年,明光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安置我和另2位农村籍荣立作战三等功的战友。)我被安排在明光市明南街道办事处工作。2023年11月光荣退休。
文化明光|我为家乡代言